新法之變,議者紛然。伯淳見介甫,介甫聞伯淳至,盛怒以待之。伯淳既見,和氣藹然見眉宇間,即笑謂介甫曰:“今日諸公所爭,皆非私,實天下事。求相公少霽威色,且容大家商量。管子雲:‘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順民心也。’管子猶知爾,況乃相公高明乎!何苦作逆人事。”介甫為伯淳所薰,不覺心醉,即謂伯淳曰:“業已如此,奈何?”伯淳曰:“尚可改也。”介甫遂有改法之意,許明日見上白之。及明日見上,有張天驥者,實橫渠弟也,自處士征為諫官,遂於上前麵折荊公之短,荊公不勝其忿,遂不肯改。故伊川嚐謂諸公曰:“新法之弊,吾輩當中分其罪。便當時盡如伯淳,何至此哉!以諸公不能相下,遂激怒而成爾。”
範堯夫罷相,與伊川相見,責堯夫曰:“曩者,某事相公合言,何為不言?”堯夫謝罪。又曰:“某事相公亦合言,何為又不言?”堯夫又謝罪。如此連責數事,堯夫皆謝罪。及他日,伊川偶見堯夫劄子一篋,凡伊川責堯夫所言,皆已先言之矣,但不與伊川辨一詞,惟謝罪耳,此前輩之度量不可及也。
韓魏公與範文正公議西事不合,文正徑拂衣起去,魏公自後把住其手雲:“希文事便不容商量。”魏公和氣滿麵,文正意亦解。隻此一把手間消融幾同異。魏公所以能當大事者,正以此也。
歐公語《易》,以為《文言》、《大係》皆非孔子所作,乃當時《易》師為之耳。魏公心知其非,然未嚐與辯,但對歐公終身不言《易》。
孫威敏不肯讀溫成皇後策文,仁宗再三令授之,威敏不受。仁宗曰:”卿既不讀,何不擲去?”威敏曰:“擲則不敢擲,讀亦不敢讀。”立朝之節若此。
呂吉甫既叛介甫,介甫再用,遂令人廉其事,乃得吉甫托秀水通判張君濟置田一事。君濟置田時,吉甫有舅鄭,不知其名,謂之鄭三舅,往來君濟間。介甫乃發其事,即拘君濟、鄭皆下獄,鄭遂死獄中。已而,奉敕張君濟決配某州。臨刑日,士大夫莫不哀傷之。決訖,有內臣出白紙一大幅,輒印其脊血而去。人大驚,問之,答曰:“欲呈相公也。”嗚呼!介甫酷烈,乃至如此乎!
姚進道在學士日,每夜必市兩蒸餅,未嚐食,明日輒以飼齋仆,同舍皆怪之。子韶問曰:“公所市蒸餅不食,徒以飼仆,何耶?”進道曰:“固也。某來時,老母戒某雲:學中夜間饑則無所食,宜以蒸餅為備。某雖未嚐饑,然不敢違老母之戒也。”市之如初。進道名【闕。】,華亭人。
進道嚐渡揚子江,遭大風浪,舟人皆號呼,進道乃徐顧一親【闕。】徐德立,遽以名呼之曰:“周公保取吾【闕。】來,德立強忍為取之曰:姚【闕。】生不為不義事。江神倘有知乎,使吾言不虛,風浪即止;不爾者,請就溺死。”俄而風霽。
禹錫高祖,謂之陶四翁,開染肆。嚐有紫草來,四翁乃出四百萬錢市之。數日,有駔者至,視之曰:“此偽草也。”四翁曰:“何如?”駔者曰:“此蒸壞草也,澤皆盡矣。今色外【闕。】實偽物也,不可用。”四翁試之,信然。駔者曰:“毋憂,某當為翁遍諸小染家分之。”四翁曰;“諾。’明日,駔者至,翁盡取四百萬錢草,對其人一爇而盡,曰:“寧我誤,豈可誤他人耶!”時陶氏資尚薄,其後富盛,累世子孫登第者亦數人,而禹錫其一也。禹錫名與諧,錢塘人。
子韶說“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以為外物豈可必,而聖人之言乃如此,蓋聖人之氣不與兵氣合,故知必不死於桓魋,此天下高論,古人所未到也。予亦以謂古人文字皆聖賢之氣所發,雖一詩一文,亦天地之秀氣。今人懶於文字者,蓋其氣不與聖賢之氣及天地之秀氣合,故不得不懶也。
龜山為餘杭宰,鄭季常本路提學。季常特遷,路見龜山,執禮甚恭,龜山辭讓,久之,察其意,果出於至誠。即問之曰:“提學治《詩》否?”曰:‘然。”龜山曰:“提學治《詩》雖聲滿四海,然隻恐未曾治。”季常曰:“何以教之?”龜山曰:“孔子雲: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今誦《詩》三百篇,倘授之以政,果能達歟?使於四方,果能專對歟?倘能了此事則可,不然,是原不曾治《詩》也。”季常不能對。
子韶既魁天下,已身為禁從,使歸教學。聖錫既魁天下,乃不遠千裏始來從子韶學,此皆天下奇特事。又,子才妻聖錫,乃以書充奩具,此亦異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