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話東窗曩昔妖嬈成故往 雪擁巫峽而今弱質秉奇姿(1 / 3)

且說“獨臂丐王”話畢,一仰頭,碗底朝天,一咂嘴,道:“好了吧,你該稱意了。”

“江南醉儒”也藉勢轉圜道:“殺人不過頭落地,得饒人處還是饒饒人,嚴兄,說吧!”

“病鍾離”道:“老化子吃八方,絕不做虧本買賣,明裏給我老人家賠了不是,實骨子喂了他的酒蟲,也罷,衝著你高大俠,和這兩個娃娃,我也不為己甚,饒了你這老要飯的一次。”

說罷滿臉嚴霜頓僉,又泛出一片和詳之色。

貞兒一旁又催道:“嚴老前輩,你老人家快說吧,慢吞吞的,叫人急死了。”

“病鍾離”嚴百川嗯了一聲,指著“鐵膽純陽”逸塵子道:“說來也是無意巧合,二十年前,我三弟劍劈虎麵夜叉之時,也中了老惡婆拚命的全力一擊,陰風毒掌,傷及內腑,這老惡婆的陰風掌,歹毒絕倫,當今之世除了鬆竹坪‘聖手醫隱’陸天霖親來治療之外,隻有兩樣珍藥能治,一是百年前的前輩劍俠‘天一上人’的‘靈芝露’另一種便是我三弟大師伯雲裏神龍‘玉溪真人’的‘三清一天續命散’可是‘天一上人’早就圓寂證道,陸大俠又在鬆竹坪,而‘玉溪真人’老前輩,又息隱武夷山,兩處都是路途迢迢千裏……”

傅玉琪宅心忠厚,同情心尤為熱熾,這時臉上不由的呈現出一片焦急之色。

“病鍾離”已看出傅玉琪心意,便道:“所幸那老惡婆的陰風掌,發作較慢,一月之內,尚無大礙,則是我輩中人,大都是行?不定,為了謹慎起見,是以,由我二弟孫公太,騎他千裏神驢,趕往鬆竹坪,我則親往福建武夷山,這武夷山乃是閩地第一大山,綿亙數百裏,號稱三十六峰,七十二岩,你們想,在這叢山裏要我到哪裏去找他老人家?”

“病鍾離”說到這裏,望著“鐵膽純陽”笑了笑。

道:“也是他命該有救,就在我到武夷山的第四天,竟被我尋著了,他老人家早已年登百齡,我向他稟明來意之後,他又問了我近年江湖之事,臨走,他老人家給了我十包‘三清一天續命散’又給了我一件無價之寶,對我說:‘江湖之上,紛爭不息,不久必有一場劫運,這一件至寶是他窮十年之功,以千年何首烏,與天山黃精熬煉而成的。’要我擇一位有為的年輕後進,轉贈與他,當可抵他十年麵壁之功,以便為武林造出一個傑出的人材,或可挽回劫運。”

傅玉琪不解的問道:“他老人家既知武林將有一場劫運,以他老人家的功力,當不難挽回,為什麼……”

“病鍾離”點點頭道:“以他老人家的修為,挽回一場劫運,自是不難,但他老人家卻說,他自己功德將滿,不久人寰,即歸道山,是以他老人家深望眼下幾位高人能捐棄門戶偏見,昌大武學,好對付未來的局勢。”

頓了頓,又道:“這位前輩高人,仁慈祥和,我一時真不忍遽離,但他老人家卻說:緣至自會,緣盡乃離,要我不要癡呆,貽誤救人大事,他老人家又花了兩天的時光傳了我‘雲龍三現’這才責令我下山,待我返回‘八義山莊’我二弟已由鬆竹坪回來,陸大俠西去昆侖采藥,他竟空手而歸,幸而我帶回來‘三清一天續命散’真是名不虛傳,服後一天,便見功效。”

貞兒靜靜的聽了半天,卻未說到唐一民與“玉蜂娘子”之事,忍不住插嘴問道:“嚴老前輩,你說了半天了,怎麼還沒有講‘玉蜂娘子’的事情呢?”

“病鍾離”一聽貞兒相詢,忍不住嗬嗬大笑,道:“該死,該死,要不是你這一問,小老兒倒把正題忘了。”

說罷又是嗬嗬一笑,道:“當我叩別雲裏神龍前輩之後,心裏雖然萬分的不忍離開那孤零的老人,便不免有些茫然無緒的感覺,但被山風一吹,精神才振作起來,愁緒頓減,心念著三弟的傷勢,這時真個的歸心似箭,也不擇路,越嶺翻山的急奔趕路,那曉忙中有錯,這武夷山號稱三十六奇峰,七十二峻岩,隻見疊峰層巒,群山環繞,陷身在這等深山叢林之中,一時竟找不到出路,心中不由著急,豈知愈急愈糟,隻得把心一橫,辨定方向,闖出去再作道理。”

“病鍾離”嚴百川飲了口酒。

又道:“我連翻了十幾座山頭,這時已近黃昏,山風中隱約似有一種異特之聲,要知這武夷山盛產杉木,當時我隻道是風吹杉木,發出的嘯聲,但仔細一聽,卻不像普通風木之聲,因為這聲音含有另一種震人心魄的力量,這分明是內家高手發出嘯聲,我再轉而一想,這等荒山之中,也不似江湖尋仇之地,就在我疑惑之際,嘯聲又起,細心一分辨,你道是什麼,嗨,不折不扣,乃人所發,但我自己這時正是泥菩薩過江,自身不保,身陷荒山,心懸洞庭,是以就沒準備管這筆閑賬……”

“病鍾離”話還未完“獨臂丐王”董天臣,猛的雙眼一翻。

叱了一聲,道:“你這病鬼,也真該死,既是遇見這等怪事,怎的不追去一看究竟,而卻打算一走了之呢?可惡,可……”

“病鍾離”也未待“獨臂丐王”第二個“惡”字罵出口,截道:“你這老化子,好沒來由,也沒聽我說清楚,就這麼平白怪人,想是你三酉子吃得差不多了。”

說著便瞪著“獨臂丐王”。

“獨臂丐王”一看“病鍾離”理直氣壯似的,來勢洶洶,知是自己太急了一步,未能抓到人家錯處,便沒再言語。

“病鍾離”看“獨臂丐王”未再言語,望著他笑道:“我要是就如此這般的走了,後麵的戲也就沒了下文啦!”

說罷,又笑了笑,道:“我心中有事,本不想管這閑賬,但走了幾步,就放不下這顆心,彷佛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一般,好奇心一動,便向那發音方向尋去,當我爬上峰頂,向底下山穀一看,哈哈,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貞兒柳眉一挑,接道:“你一定是看到了唐一民和‘玉蜂娘子’了。”

“病鍾離”側臉對貞兒一望,忖道:“這丫頭倒是鬼精靈。”

他心裏是這麼想,可是嘴裏卻沒有這麼說,隻覺得這女娃兒怪可愛的,有心逗她一逗,便把頭連搖幾搖,哈哈笑道:“不對,不對,你猜錯了……”

貞兒被“病鍾離”這一笑,臉上不由得飛起一陣羞紅,鼓著小櫻唇,訕訕的道:“那麼你看到了什麼了呢?”

“獨臂丐王”一見貞兒神情,知道小姑娘好勝心強,忙道:“你這老不成材的老病鬼,說的好端端的,偏要又叫人猜什麼!”

“病鍾離”笑道:“我是逗她玩的,一點也沒錯,被她猜對了,我對下麵山穀一望,隻見正有兩個人在拚搏,但是相距過遠,還分辨不出是什麼人,於是我欺身前進,好在他們正全神貫注在武功上,自不會發覺我這不速之客,我隱身在二丈開外的一棵大杉木上,這一下當然看得非常清楚,一看竟是‘東嶽散人’唐一民,另一個女的,我看她穿著一身半裸的裝飾,又見她美豔絕倫,不用說也知道必定是‘玉蜂娘子’了……”

傅玉琪忽然插嘴道:“‘玉蜂娘子’也是穿的半裸上身的怪衣服嗎?”

貞兒望了傅玉琪一眼,輕輕的哼了一聲,道:“真是不要臉,穿這種鬼衣服。”

“病鍾離”也未理二人的談說,接道:“他二人一個是唐門伏魔劍的高手,一個是名播江湖的女魔頭,真是半斤八兩,打得激烈無比……”

“江南醉儒”一晃腦袋道:“這‘玉蜂娘子’的武學可有什麼奇奧之處呢?”

“病鍾離”道:“當時我也想到這一層上,我想如若‘玉蜂娘子’果真得到‘千愚書生’姬前輩的手著寶-,在招術上必有異於平常之處,但是我看了他們過手五七十招,依然看不出有什麼奇特之處,這時忽聽唐一民道:‘‘玉蜂娘子’你若肯依言交出寶-,我唐一民絕不為難於你。’那‘玉蜂娘子’也不打話,一味急攻,轉眼又是十多招,唐一民又道:

‘你再一味頑強,可勿怪老夫了。’‘玉蜂娘子’淒然一笑,道:‘想不到你堂堂男子漢,竟在我身懷身孕之時,乘危進逼,好罷,今天我這二條命全交給你唐一民了。’說罷,隻見她劍招一緊,真的拚命硬上,所謂狗急跳牆,人急懸梁‘玉蜂娘子’存了拚命之心,作困獸之鬥,便施出全身功力,看來這‘玉蜂娘子’能與‘九陰蛇母’馳名江湖,為害武林,倒不是徒有虛名,在武功上也確有驚人之處,堂堂唐門伏魔劍一時竟不能討好……”

“病鍾離”略一思忖,又道:“他二人又相持有頓飯工夫,唐一民陡然長嘯一聲,劍交左手,右掌猛演一招‘黃鶯飲水’突擊‘玉蜂娘子’‘期門’‘章門’二大要穴,這原是變生肘腋,遽然發難‘玉蜂娘子’就是想躲也來不及,這‘玉蜂娘子’自然看出唐一民的用心狠毒,似非將自己毀在掌下不可,是以也劃出生死,竟然不顧來招的厲害,右手一沉,長劍護定中盤,隻聽她暴叱一聲,霍然身子一長,硬迎著唐一民襲來的掌勢,猛撲上去,同時左手非掌非拳,直取唐一民‘玄機’‘將台’二穴……”

“江南醉儒”突然搖頭歎道:“慘矣哉!慘矣哉!如若讓他們這一硬拚,豈不是同歸於盡了嗎?你就當真隻作壁上之觀嗎?”

“病鍾離”淒然一笑,道:“我見‘玉蜂娘子’這一出手,就知她是存了同歸於盡的決心,本想現身相阻,但這時忽然想到這唐一民乃是個冷傲怪奇,孤僻無情的人,而‘玉蜂娘子’也正是為禍江湖的魔頭,由他們殘拚死鬥去罷,我何苦存什麼杞人之憂呢……”話至此處,驀地哈哈長笑,但這笑聲中卻含有一種怨恨之情。

“病鍾離”一陣長笑之後,接道:“老化子是知道的,我嚴百川生平作事從不追悔,但這次卻竟因這個念頭,使我多少有點愧疚。”

貞兒臉上泛一股迷惑的神色,問道:“他們兩個人原都是不好的人,讓他們自相拚殺,不是很對嗎?你老人家又有什麼愧疚呢?”

“病鍾離”搖頭黯然笑道:“唉!你年紀尚輕,世間有許多事是你不知道的,縱然是知,也不過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當時我何嚐不是跟你一樣的想法,聽讓他們二人相拚,在道義良心上說,我們自無罪過,但是,正當‘東嶽散人’唐一民施出‘黃鶯飲水’直襲她‘期門’‘章門’二大穴,而‘玉蜂娘子’也存心以死相拚,左手猛攻唐一民‘將台’‘玄機’穴,雙方已硬拚內功之緊要關頭,我猛想起‘玉蜂娘子’荼毒江湖,一生行為雖是死不足惜,但是她腹中的小生命又有何辜?可憐那小東西尚未見到天日,就要隨母遭難,你說天下哪有這等慘無人道之事,我小老兒怎能不追悔?我念頭雖轉,但要想阻止,卻已遲了一著,隻聽兩聲悶哼,他二人便如巨石相碰一般,被震摔出二丈多遠。”

“獨臂丐王”唉了一聲,道:“如此說來,他二人用這本身真元之氣相拚內力,這真是兩敗俱傷了。”

“病鍾離”道:“誰說不是呢?待我由杉木上躍落實地,一看‘玉蜂娘子’那一張原是豔如桃李的粉臉,這時竟同黃蠟,滿臉冷汗,嘴角間血直往外流,手捧腹部,已經不省人事……”

“江南醉儒”道:“想必是已震傷胎氣,可憐,可憐,那唐一民呢?”

“病鍾離”道:“我再看唐一民,也是血漬滿衫,人也昏厥過去,想必被她擊中‘將台’穴了,這時,我真可稱得為大動慈悲之心,早已捐棄一切江湖恩怨與成見,隻知道救人要緊……”

“獨臂丐王”笑道:“我倒要看你這老病鬼是如何的救法?”

“病鍾離”也笑道:“你這老化子,恁地這般糊塗,我身邊不正有‘玉溪真人’老前輩恩賜的‘三清一天續命散’嗎?這時我也顧不得這靈藥乃武林奇珍了,先灌‘玉蜂娘子’服了一包,唐一民已被點中‘將台’穴,我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先為他推-開穴道,他睜開一看是我……”

說到這裏,倏然住口,搖頭歎了一聲,才接道:“莫怪世人都說這老兒冷漠無情,他的怪僻,實是大異常人……”

貞兒睜大了秀目問道:“嚴老前輩救了他,他還不高興嗎?”

“病鍾離”微微歎道:“說來真令人喪氣,他睜眼一看是我,他卻掙力說道:‘嚴兄,你來得正好,請煩你向武林同道傳言,就說我唐一民今天竟敗在一個婦人之手……’說罷便狂笑不已,我力阻他不可如此,他卻不聽,以至又激動內腑再次吐血,更怪的是這老兒竟拒服我的‘三清一天續命散’他說:‘我唐一民生平不受人家施恩。’後來我費盡口舌,曉以利害,他才依言服下半包。”

“獨臂丐王”冷哼一聲,道:“這怪物也太不通情理了,這是遇到你這病鬼,才肯跟他磨牙,要是碰的是我老要飯的,引上了我的火氣,怕不把這怪物立斃掌下……”

傅玉琪插嘴問道:“後來呢?”

“病鍾離”道:“那‘玉蜂娘子’原是隱息此處,雖然服下‘三清一天續命散’此藥雖屬奇珍,隻怕對婦人家的病也管不了許多,她依我勸告,仍留山中休養,那唐一民雖然冷酷無比,但經過此事之後,與小老兒倒算是結上了善緣,破例跟我到‘八義山莊’休養了一些時日…。”

貞兒追問道:“這麼一說‘玉蜂娘子’不一定就是死在‘東嶽散人’的手裏,為什麼她女兒偏偏要找唐一民呢?”

“病鍾離”道:“這全是另外枝節,我也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事後半年,我與我這位三弟,曾再赴武夷山,叩謝‘玉溪真人’老前輩,並尋訪昔日‘玉蜂娘子’息隱之處,已是‘鳳去樓空’了,從此以後,江湖之上,彷佛也就沒再現過‘玉蜂娘子’的形跡,沒想到,二十年後她女兒卻又重入江湖,真是不可思議了。”

貞兒朝“江南醉儒”一望,本想問什麼的,但她眼光觸及紙窗,不由呀的一聲道:“啊呀,你們看,天倒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