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醉儒”道:“隻聽說‘玉蜂娘子’確傷在唐一民的手中,但-中實在情形,還是未能大白於天下。”
“獨臂丐王”沉思片刻,道:“唐一民的伏魔劍固然飲譽武林‘玉蜂娘子’也非易與之輩,就怕這事未必像傳說那麼簡單……”
“獨臂丐王”一言未完,隻聽屋麵傳來一陣長笑,來一蒼老的聲音說道:“儒、丐二俠,請恕我們不速之客,漏夜造訪……”
聲音未畢,隻見獨光微晃,二人已一前一後飄落屋內。
前麵老者,年在六十開外,疏疏白發,挽了個發髻,身穿黃衫,高腰白襪,足登如意頭的玄色粉靴,黃黃臉色,一臉病容。
後麵是一個羽士打扮的道士,年約五十左右,麵如朗月,五綹黑髯,光澤如漆,背插一把古劍。
“獨臂丐王”董天臣一見那老者,不由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誰有這般出神入化的輕功,竟能瞞過我們兩個酒鬼的耳目,原來是你,看你臉黃白蒼蒼的,叫你冒著夜寒遠來,我老叫化子真有點於心不忍了……”
“獨臂丐王”一見“江南醉儒”幾人望著來人,這才趕忙改口道:“你看,我老化子說溜了嘴,竟忘了給你們引見了。”說著指著那老者道:“這位便是洞庭石城山‘八義山莊’的八仙之首,人稱‘病鍾離’嚴百川,這位……”“獨臂丐王”望著那道裝羽士,怔了一怔,隻得說道:“這位道爺恕老化子眼拙……”
那老者“病鍾離”嚴百川,接道:“這是小老兒三弟逸塵子。”
“江南醉儒”打量了逸塵子一眼,點頭笑道:“令弟莫不是就是人稱‘鐵膽純陽’的嗎?”
“病鍾離”嚴百川笑道:“虛博浪名,叫二位大俠見笑了,來,賢弟快來見過高大俠,董大俠還有黃山‘瞎仙鐵笛’、靜心前輩的高足……”
“獨臂丐王”一翻眼道:“你就不怕傷了你的元氣,哪裏來的這多酸禮,你不要看這位窮秀才,他雖然穿的一身窮樣,除了喜歡吊兩句酸文,實骨子卻沒有一點酸禮,要不,我這老化子怎麼跟他合得來呢……”
“病鍾離”一笑,道:“愚兄弟冒昧來擾,打擾諸位酒興清談,實感不安。”
“江南醉儒”接道:“二位如此一說,便是見外,我輩相交,快些兒去這些客套,來,琪兒,快取兩隻碗來。”
“病鍾離”嚴百川、“鐵膽純陽”逸塵子,見二人如此,也不客套,推椅入座。
“獨臂丐王”望著二人道:“你們二位如何來得這般湊巧呢?”
“病鍾離”笑道:“前蒙高大俠與二位少俠,仗義解我盟弟之危,心儀已久,尤其是高大俠,更是素所敬仰的人物,隻恨無緣得謁荊顏,直到我盟弟安慶得遇俠?,飛報回八義莊,小老兒才知道高大俠或可來洞庭一遊,於是便派人注意,今日果然獲知高大俠蒞臨嶽陽,又聽得你這老要飯的也來到嶽陽,小老兒猜想,你們二位既然遇到一起,必然會作竟宵暢談,這才漏夜過湖趕來,不料果被小老兒找到,隻可惜,因我兄弟一擾,打斷你們的談趣了。”
“江南醉儒”道:“嚴兄說的又見外了,我和老化子多年未見,想不到嶽陽相逢,談的也不過是別後往事……”
“病鍾離”道:“方才二位所談那唐一民與‘玉蜂娘子’之事,小老兒機緣湊巧,適逢其會,對此事倒略知一二,假如二位有興,小老兒倒可說出來以供二位助酒。”
“獨臂丐王”道:“你這老病鬼,三年難得出門一步,怎麼倒問起世事來了,我就不信,我老化子天下亂跑,倒不如你這不出門的病人!”
“病鍾離”嚴百川笑道:“這便叫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小老兒知道這事,不過機緣罷了。”
貞兒最愛熱鬧,一聽這老兒知道這一段傳言江湖的軼事,就急著要聽結果。
傅玉琪心裏也想知道這件事情,但這兩個老頭子,一搭一唱,都談著題外的事,年輕人,性子不免急一點,就不禁同時問道:“他們到底是怎麼的呢?”
“病鍾離”眼睛望著二人,心中卻似在整理這故事,他沉思了一陣,才道:“這話說長就長,說短也短,現在時光不早,咱們就長話短說吧,六十年前,江湖上不論是武功,聲望,皆推‘黃山三友’,後來雖然三友拆盟‘千愚書生’隱跡,另二位前輩閉關,但黃山的武學,依然威鎮江湖,不久之後,江湖間便傳聞‘千愚書生’精研出破解大羅笛與流雲劍的武學,而這種武學的秘笈並已流傳在外……”
貞兒眨眨眼道:“這種東西既然是‘千愚書生’不傳之秘,怎麼會傳流出來的呢?”
“病鍾離”笑道:“這原是一種傳說,若是知道真情實況也就不算是傳說了,既是外間有這種傳言,自然就引起武林中人的野心,試想這種珍貴之物,誰不想獲為己有,於是引得武林中明察暗訪,紛擾多年,也未能揭穿這一流言,世間的事往往不可思議,愈虛愈玄,愈隱愈秘,直擾得江湖上烏煙瘴氣。”
“病鍾離”略一沉忖,又道:“這時泰山唐一民已崛起江湖,嶄露頭角,可是此人城府極深,心情更是怪僻無比,而野心尤大,自知要憑唐門十三式伏魔劍,蓋壓過黃山的大羅笛與流雲劍,而獨步武林,還是大為不易之事,要他臣服黃山武林,又不肯甘心,是以他處心積慮,一心想謀求‘千愚書生’姬老前輩手著寶-,以遂他獨尊江湖的心願,江湖恩怨,常常是出於一種巧合,可謂冥冥之中,天意如此,就在這時,風傳這寶-落在他師弟崔源手裏,你想唐一民是何等人物,既是風聞這種傳說,自是不會放過崔源,但縱令唐一民工於心計,用盡了計謀也未能追查出寶-,看來這種傳聞也就不盡確實,不久之後江湖上也就沒有再見到崔源的行?,有人說已遭了唐一民的毒手,也有人說此書確為崔源所得,他已隱住於人跡罕到之處,鑽研武學去了。”
傅玉琪聽得心中一動,忍不住接道:“嚴老前輩所說的崔源,晚輩倒曾見過。”
“病鍾離”嚴百川不由一怔,望著傅玉琪,道:“這倒奇了,崔源絕跡江湖數十年,傅小俠何從見得,確實奇聞了。”
傅玉琪便將自己在“紅葉穀”所遇經過說了一遍,及至說到崔源傷重死去之時,大家不禁唏噓了一陣。
嚴百川小飲了一口酒,又道:“‘東嶽散人’唐一民在他師弟身上未能追出寶-,心猶不死,對‘玉蜂娘子’起了疑心……”
貞兒歪側著粉臉,一臉迷惘神色,問道:“奇怪了,他怎麼又疑心起‘玉蜂娘子’了呢?”
“病鍾離”嚴百川被貞兒一問,不覺大感尷尬,怔怔的楞了半晌,才訕訕答道:“說來此事你也不會太清楚,昔年蛇蜂二女,淫毒江湖,很多高手都難過此劫,所謂英雄難逃美人關,崔源自不例外,聽說崔源與‘玉蜂娘子’的戀情頗深,是以唐一民便疑心他師弟獲得的寶-,已轉落到‘玉蜂娘子’手裏,這才三番五次向‘玉蜂娘子’糾纏追討……”
貞兒適才追問之時,見嚴百川訕訕為難,粉臉上不由得泛起了一層紅暈,但她素來是任性慣了的,這時見說到熱鬧之處,櫻唇微啟,似又要相詢。
嚴百川轉臉見貞兒神情,微微一笑,接道:“你且聽我說,不要說此事隻不過唐一民的猜測而已,即使果有此事‘玉蜂娘子’又豈是好惹之人,況且此時她左右,不知有多少高手伺衛,哪容唐一民得手,二人因此結下嫌怨。”
飛鷂子馬騰在旁望了他師伯“獨臂丐王”董天臣一眼,恭敬的問道:“唐一民既是未曾得手,何以江湖傳言說‘玉蜂娘子’是傷在‘東嶽散人’之手呢?”
“病鍾離”笑道:“此是後話……”
“獨臂丐王”未得話畢,接道:“我看你這病鬼還是兩句並一句說吧,免得說多了傷元氣,老化子體上天好生之德,看你說得心有不忍……”“病鍾離”三字不過是江湖上因他生帶病容,送的外號,嚴百川又豈是真的有病呢?一見“獨臂丐王”笑言打趣,便也沉不住氣了,便道:“我說話,讓你灌黃湯,你還覺不稱心,好好好,如今我不說了,我來喝酒,且讓你這老化子唱兩段蓮花落……”說著,便提過酒葫蘆,滿斟一碗,舉碗就喝。
“獨臂丐王”董天臣,慌的搖著獨臂右手,道:“慢來,慢來,你這老兒哪裏學來的生意經,打算盤打到我老叫化子頭上來啦,那可是我和窮秀才的命根子,不是你的湯藥,你可不要喝錯了。”
這幾位都是風塵奇人,雖然偌大年紀,而且眼前還有晚輩,可是他童心依舊,也不顧什麼行?,碰在一起,卻喜逗著玩鬧。
“獨臂丐王”就這一伸獨臂,搖擺之間,已存心開“病鍾離”的玩笑,暗中已提蓄內勁,這一搖擺,但見“病鍾離”碗裏的酒,突然一陣翻滾,便有一小半傾瀉出碗外。
“病鍾離”哪裏料到老化子會開玩笑,一見碗裏的酒被“獨臂丐王”用他丐門上乘內勁激出碗外,人不離座,身不哈腰,隻將頭微微側傾,丹田猛一吸氣,張口一吸,眼看那就將墜落桌上的酒,全被他吸到嘴裏,桌上一滴也沒沾著。
“病鍾離”一抹嘴,道:“可惜,可惜,你這老叫化子,暴殄天物,這輩子不修好,來世還得要飯,適才要不是我小老兒嘴快,那半碗佳釀,豈不白白被你這老化子糟蹋了嗎?”
“獨臂丐王”笑道:“看不出你這老病鬼還有這好的元氣!”
“病鍾離”也不服輸,道:“你這老化子一條臂的力道還不小……”
兩人說得屋裏的人哈哈大笑。
“江南醉儒”道:“你們兩個老鬼,明知主人窮,卻偏偏拿窮人的東西作耍,再要如此,可別怪我窮酒鬼小氣,我可要收起來了,免得被你們潑在地上,作賤東西。”
“病鍾離”嚴百川,搔了搔白發道:“你這老化子最不成材,叫你一擾,我說到什麼地方了,趕快,提我一提。”
“鐵膽純陽”逸塵子笑道:“大哥已說到‘東嶽散人’唐一民與‘玉蜂娘子’結下嫌怨……”
“病鍾離”望著逸塵子略一沉思,手拂長髯,道:“好,就由三弟你身上說起吧!”
“江南醉儒”突然問“獨臂丐王”道:“老要飯的,你今天怎麼帶了狗出來了呢?”
“獨臂丐王”被“江南醉儒”這突然一問,問得莫名其妙,隻得道:“沒有呀……”
“江南醉儒”笑道:“你沒有帶狗,怎麼這位見了誰就咬誰呢?”
“病鍾離”一見“江南醉儒”也調侃起自己來,趕忙接道:“你們讀書人真是出口成髒了,人家說正經的,你們卻依酒三分醉,在說醉話……”
“獨臂丐王”捧起酒碗,對“江南醉儒”道:“他說他的,咱們再乾一碗。”
“病鍾離”望著他們二人笑了笑,接道:“那唐一叫與‘玉蜂娘子’雖然交惡多年,而且不惜冒險,單刀匹馬,深入虎穴,無如這時‘玉蜂娘子’裙下有無數高手。”話到此處,不覺望著傅玉琪,哈哈大笑,道:“就連瞎仙首徒,你大師兄‘虯髯神判’那樣的英雄人物,也都俯首聽命在她石榴裙下,你們想,憑唐一民人單勢孤,哪裏能占了便宜呢?”
“病鍾離”望著跳躍的燭焰,沉思少頃,道:“二十一年以前,不知何故‘玉蜂娘子’突然一變常態,用了極毒辣、慘忍的手段,毀去許多伺衛她左右的江湖高手,而她自己也倏然隱跡,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獨臂丐王”聽“病鍾離”說到這裏,忙的丟下手中酒碗,仰麵哈哈狂笑,笑了一陣,轉臉指著“病鍾離”笑道:“此事連三尺孩童,也能道出,你這老兒又何必多費唇舌呢?”
說罷,又是一陣大笑。
“病鍾離”嚴百川等“獨臂丐王”止住了笑聲,對他翻了翻眼睛,道:“你這老化子且莫要急猴猴的耍窮相,不要得意忘形,若是沒有什麼新奇之處,我老人家又何必說呢?告訴你這老化子吧,二十年前,我老人家卻親眼看到‘玉蜂娘子’傷在唐一民手裏。”
“玉蜂娘子”突然退出江湖,原是一件大事,但二十年來,一直無人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就連“江南醉儒”與“獨臂丐王”這兩位俠跡遍天下的高人,也未能獲悉這事的前因後果,這並不是說“江南醉儒”“獨臂丐王”不行,而實在因為江湖之間的事,紛紜複雜,多如牛毛,任憑你在武林地位如何崇高,也無法事事盡知,何況一些武俠秘聞,更非機緣巧合不能碰到。
是以“病鍾離”一說出他曾親睹“玉蜂娘子”與唐一民拚搏之事,便不由得大感驚異,都把目光盯注在嚴百川的臉上,急待他說出下情。
這時“病鍾離”卻偏把眼睛望著窗外,連看也不看二人一眼。
“江南醉儒”催道:“嚴兄,如何不說了呢?”
“病鍾離”停了半晌才緩緩轉過臉來,慢慢的輕捋銀髯,哼了一聲,道:“不說了。”
說著眼睛卻瞟了“獨臂丐王”一眼。
“江南醉儒”一瞧這種神態,就知道這老兒在淘氣了,笑了笑,道:“嚴兄,你我飄泊江湖,難得一見,今宵談興正濃,怎麼老兄卻又不說了呢?”
“病鍾離”一晃那疏疏白發的腦袋,道:“除非老叫化子向我叩頭賠罪,不然,就不要想我說下去。”
“獨臂丐王”略掃了他一眼,一聲不睬,隻顧大口喝酒。
二人這一故意鬥鬧,卻急壞了貞兒與傅玉琪,他兩人正聽得有味,忽然中斷,自然著急。
貞兒不但人精靈,而且又調皮,圓圓的眼睛一翻,便知二位老人家是童心大發了,她也湊趣,起身跑到“獨臂丐王”身側,玉腕一伸,奪過酒碗,嬌聲道:“都是你,害我們也沒有故事聽了,快,快賠個不是吧。”說著便扭扯住“獨臂丐王”不依。
“獨臂丐王”又故意讓貞兒糾纏一陣,才道:“好了,我的老兄弟,你說吧,否則我這條獨臂要被這娃兒扯斷了。”
“病鍾離”冷冷的道:“你不賠禮,就想要我說,怕沒有那麼容易。”
“獨臂丐王”歎了口氣,道:“老兄弟,你我都是下了半截土的人了,你難道要我當著這些娃娃的麵,對你下跪不成……”
話至此處,探手取過酒碗,滿滿的斟了一碗,道:“這麼吧,我老化子乾了這碗酒,就算賠你的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