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琪因“獨臂丐王”談到他恩師之事,正集中精神在聽,忽被貞兒一打岔,怕他們又把話題扯遠,趕忙望著“獨臂丐王”問道:“董前輩與我恩師同行,是否打聽得這三部奇書的下落呢?”
“獨臂丐王”搖搖頭道:“江湖傳言,隻能當它鏡花水月,哪裏就那麼容易找到呢?”
“江南醉儒”笑著指董天臣道:“你這老鬼,一向自命不凡,想不到也有撲空之時……”說著又是大笑不止。
“獨臂丐王”白了“江南醉儒”一眼,道:“你這窮酸,先不要圖嘴上的便宜,事情還沒有了呢……”
傅玉琪接道:“後來呢?”
“獨臂丐王”董天臣,見傅玉琪追問,忽然沉思不語,竟怔怔的在發楞。
貞兒發急道:“怎麼啦,怎麼不說了呢?”
“獨臂丐王”似在思考一件很難的問題一般,對貞兒的話,似未聽見。
過了片刻“獨臂丐王”猛然抓起酒壺,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一乾而盡,放下酒杯,伸出獨臂,撫摸著傅玉琪的肩,道:“這一說便要說到小哥哥身上了。”
傅玉琪不由的一震,轉臉望著“獨臂丐王”董天臣。
“獨臂丐王”歎息一聲,道:“我與羅大俠分手不久,這位已成世外高人的瞎仙,便又伸手插入了恩怨紛爭之中,力敗‘燕趙雙凶’……”
“獨臂丐王”話還未完,忽然貞兒啊呀了一聲,道:“怎麼了,琪師哥,你不舒服嗎?……”
幾人被貞兒一聲驚叫,齊轉臉看著傅玉琪,隻見他臉色凝重,嘴唇抖顫。
“獨臂丐王”啊了一聲,道:“小哥,不要難過,隻怪我老化子多嘴,引得你傷心了。”
傅玉琪振作精神道:“老前輩,請講無妨。”
“獨臂丐王”楞了一陣,還是未說“江南醉儒”一看傅玉琪的神色,便對“獨臂丐王”
道:“老兒,你不必為難了,你要是不說,反而使這娃兒不好受。”
董天臣對傅玉琪黯然一笑,道:“你師父天生俠義心腸,因忿於‘燕趙雙凶’竟施出歹毒暗器,用‘九陰沙’和‘子母-火彈’傷了你父親,又仗著人多勢眾,硬逼得你母親自刎殉夫……”
“獨臂丐王”話至此處,不禁長髯抖動,滿臉現出激動之情。
傅玉琪強忍住悲痛在聽著,眼眶裏閃動濡濡淚光。
“獨臂丐王”又呷了一口酒,道:“可惜你師父羅大俠遲了一步,你父母已雙雙身亡,可惡這班人還不肯罷休,還打算斬草除根,四下搜尋你小哥……”
傅玉琪腦際閃電般的掠過了一段往事……。
那時傅玉琪雖隻是五六歲,可是他卻是個聰慧過人的孩子,已經很懂事了,他依稀記得,那一晚已是半夜時光,自己被母親叫醒,把自己托付老管家,母親並含著淚說:仇人已大舉來犯,生死不敢預卜,萬一不幸罹難,要老管家帶著投奔義伯“聖手醫隱”陸天霖,這是母親與他最後的說話。
後來父母身亡,賊人又火焚莊院,老管家負著自己,逃出火窟,卻又遇上賊黨,老管家拒敵又遭慘死,自己正被幾個賊人擒住,就在這千鈞一發關頭,幸虧得遇恩師。
恩師一出手便擊敗賊黨,救了自己小命,並憐自己身蒙血海深仇,恩允收為門下,帶回黃山“白象崖”……這些慘痛的往事,在傅玉琪腦中閃電般的一陣盤旋,激起他無盡的思潮,像大海中的浪濤、洶湧、奔騰……他記起慈愛的父母,記起了忠義的老管家,記起了恩師,記起了情如手足的大師兄,也記起了大伯父陸天霖和三叔方雲飛,更記起了留在“紅葉穀”惟一的親人,弱妹慧兒……於是,他臉上掛下了像珠兒般的淚珠。
貞兒不由的伸出玉掌,握住了傅玉琪的手,幽幽的叫了一聲:“琪師哥!”粉頰也淌下晶瑩瑩的淚水。
傅玉琪噙著淚道:“以後呢?”
“獨臂丐王”接道:“你師父把你帶上黃山之後,不久又閉關勤修……”
“江南醉儒”道:“說來也奇,老瞎子坐關未久,怎麼又閉起關來了呢?況且一閉就是十年……”
“獨臂丐王”笑道:“羅大俠當代高人,神奇莫測,這自有他的道理。”
“江南醉儒”道:“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可曾對你說過嗎?”
“獨臂丐王”一翻雙眼道:“你這窮酸,今天怎麼竟這般急了,你讓我慢慢的說可好?”
“江南醉儒”笑道:“你這老兒,何時學會了賣關子了呢?好罷,你慢慢說吧……”
“獨臂丐王”吃了一口酒,一咂嘴,道:“你這窮酸總該知道,我老化子反正是幹的討飯行當,四海為家,東走西奔,又愛多管閑事,就真是無事忙了。”頓了頓,又道:“前幾年因朋友之事,特到鬆竹坪‘聖手醫隱’陸天霖那裏,求了三粒太乙保命丹,臨行之時,陸天霖托我老化子一件事……”
“江南醉儒”道:“‘聖手醫隱’陸天霖,仁心仁術,譽滿武林,也是我俠義中人,但不知有什麼事要托你這老鬼?”
“獨臂丐王”董天臣拂了拂長髯,道:“這陸天霖可稱得上忠義朋友,他為了盟弟遭‘燕趙雙凶’殺害,一心要為盟弟報仇,可是這‘燕趙雙凶’也非泛泛之輩,尤其是那獨門暗器‘九陰沙’和‘子母-火彈’其毒無比,與那‘陸地神魔’邱三波的‘燕尾追魂針’同為江湖三大暗器,荼毒武林,令人喪膽,陸天霖既想找‘燕趙雙凶’為他盟弟報仇,就不能不防這二大暗器,好在‘聖手醫隱’醫學廣博,自不難研查出解破之藥,則是難在這二門暗器連雙凶也很少施用,外間更不見遺留……”
“江南醉儒”一晃腦袋,啊了一聲,道:“我知道了,想必‘聖手醫隱’為了要尋找這暗器,好研查那解破之藥,便托你這老鬼去偷了……”
“獨臂丐王”搖了搖頭,道:“偷竊之事我老化子還不屑為,不過總算未曾有負好友,這二件暗器竟被我老化子弄到了一枚‘子母-火彈’而陸天霖自己竟也找到幾粒‘九陰沙’。”
傅玉琪忙的追問道:“那麼我陸伯父可曾找出解破的法子呢?”
“獨臂丐王”道:“傻孩子,你陸伯父被譽為華佗再世,哪能找不出辦法來呢?”
貞兒急道:“他有了解方,是不是去找‘燕趙雙凶’了呢?”
“獨臂丐王”道:“‘聖手醫隱’花了兩年多的心血,找出了解破之方,原想來邀武林好友前去尋那‘燕趙雙凶’可是你陸伯父一生作事縝密無比,他不想大張旗鼓,以免打草驚蛇,便單人匹馬,一個人遠走河北……”
貞兒又截住問道:“那麼他是不是找到‘燕趙雙凶’了呢?”
“獨臂丐王”微微一笑,道:“女娃娃,你不要急,聽我說來,你陸伯父去了一趟河北,一去就是一年多,結果悄悄返回鬆竹坪……”
“江南醉儒”道:“想必他又另有眉目了。”
“獨臂丐王”道:“到底你們讀書人厲害,這一下真被你這窮酸猜到了。‘聖手醫隱’雖然悄悄回來,不過卻並非一無所獲,原來他發現其中另有文章,真正的正凶還另有其人,這‘燕趙雙凶’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傅玉琪急道:“但不知那害死晚輩父母的正凶,又是何人?我陸伯父可曾與老前輩談及沒有?”
貞兒未待“獨臂丐王”答話,插嘴問道:“陸前輩既是很遠很遠地跑了一趟河北,又把正凶打聽出來,那為什麼反而悄悄的回來呢?”
“獨臂丐王”望了二人一眼,不由放聲長笑,道:“事情哪能如此簡單,若果這等簡單,你陸伯父豈肯就此悄然折回?其中牽涉太大,果如你陸伯父所查出的情形,對方更是極不易對付的人物,看來你報仇雪怨之事,必得從長計議了,說不定還要為天下武林掀起一場風波……這事暫且還是不談也罷。”
傅玉琪滿眶熱淚,淒然說道:“難道晚輩這血海深仇,就任他永沉海底嗎……”
“江南醉儒”接道:“你這娃兒怎的這般呆呢?君子報仇又豈急於一時,你不聽適才董老前輩說嗎,照目下情勢看來,恐怕這事已不隻是你傅家一家的私仇,甚或已與整-中原武林有關了,如若果真如此……”
“獨臂丐王”截住“江南醉儒”的話,道:“這事連你陸伯父跑了幾年,也還沒有十成把握確證正凶,不過萬一如此,到時少不得我們幾個老不死的要陪你小哥一場了……來,且莫傷心,喝點酒定定神吧!”
傅玉琪雖是心憂神傷,但聽二人之言,弦外之音,已覺著出這幾位前輩高人,已把自己的恩仇,攬到自己身上,而且說話神態異常凝重,絕不是表麵安慰自己,況且這幾位前輩對此事都如此慎重,想必事情必然棘手,憑自己一己之力是絕難辦到,既是如此,也隻有忍耐一時,聽從恩師的安排了。
傅玉琪心念一轉,激動的情緒,略略平靜,依言飲了一大口酒。
貞兒眨眨秀目,凝想片刻,問道:“董老前輩,你說我大師伯閉關十年,是為了什麼呢?”
“獨臂丐王”董天臣點點頭道:“自你師叔祖姬老前輩一氣離開了黃山之後,你們的師祖就未能安心,況且現在傳言那三部寶-相繼出世,萬一遺留到什麼歹人手中,勢必為害江湖,荼毒無辜,你們想,羅大俠為‘黃山三友’之首的傳人,自不能坐讓此書遺落江湖,況且據說此書所載,皆為克解你們大羅笛與流雲劍的武學,羅大俠焉能不閉關勤修,更求精進呢?”
說到此處,又望了傅玉琪一眼道:“再則,他又伸手過問了你傅家之事,此一公案,遲早終有一個了斷,若傳言屬實,對方又是極難纏的人物,你師父有先知之明,這才又發奮閉關十年…”
貞兒在旁,似是自語的啊了一聲,道:“難怪我師父也在精研那奔雷三式呢!原來……”說到這裏,彷佛明白了什麼,自己點點頭,臉上笑意盈盈的,便不往下說了。
“江南醉儒”這時佳釀助興,滿麵春風,對“獨臂丐王”笑道:“你這老鬼,自稱忙人,羅大俠黃山閉關之後,你這老鬼,又忙了些什麼名堂呢?”
“獨臂丐王”搖了搖頭,道:“為了代羅大俠查尋姬老前輩手著的寶-,在江湖上又亂跑了一陣……”
貞兒插嘴問道:“寶-的下落,找到了沒有呢?”
“獨臂丐王”苦笑了一下,道:“這部奇書傳言武林數十年,多少人為他廢寢忘食,皆欲得之而甘心,你試想,要想尋出它的下落,是談何容易……”
“江南醉儒”道:“這倒也不能全怪你老化子無用,當年羅大俠閉關之前,也曾和我談過此事,要我在江南一帶,暗中留意此事,一連數年,竟是毫無所獲!”
“獨臂丐王”道:“說起此書,怕與唐一民多少有點牽連?”
“江南醉儒”道:“我也風聞此說,聽說唐一民有一師弟,不知如何獲得一冊寶-,此事卻被唐一民獲知,用盡了千方百計,想在他師弟身上找出奇書,但……”
“獨臂丐王”歎息了一聲道:“說起唐一民,這人就是太孤僻古怪一些,其實倒也不失為好人……”
貞兒一聽“獨臂丐王”說“東嶽散人”唐一民,尚不失為好人,心中大感不然,不由冷哼一聲,道:“你還說他不失為好人呢?我看他是壞透了,一點也不講理。”
“獨臂丐王”笑道:“你這娃兒,怎麼說他是壞透了的呢?你倒是說說看。”
貞兒嘟了嘟小嘴道:“我琪師哥被‘九陰蛇母’毒蜈蚣所傷,萬不得已,跑到他‘紅葉穀’去借‘人麵蜘蛛’吸毒,事後他卻找上‘寒雲穀’凶狠狠的找人拚命,我羅師伯他好話都說完了,他全不理會,你說,他是不是頂壞的人?”
“獨臂丐王”問道:“那麼他後來怎樣離開‘寒雲穀’的呢?”
貞兒道:“後來……”話至此處,倏然住口,停了一停,又道:“後來的事,我不高興說,你要琪師哥說吧!”
傅玉琪無奈,便將自己如何去泰山“紅葉穀”如何取得“人麵蜘蛛”如何得遇妹妹慧兒,以及唐一民找上黃山,如何尋仇,如何被“玉蜂娘子”的女兒引走……說了一遍。
“獨臂丐王”聽罷,大感驚訝,問道:“這就奇了,難道‘玉蜂娘子’真的有了女兒不成?”
貞兒道:“當然是真的了,她真不要臉,妖裏妖氣的。”說著,一雙秀目卻盯住傅玉琪望了一望。
“獨臂丐王”一拂長髯,道:“天下事真無奇不有,當年蛇蜂二女為害江湖,後來二人先後僉跡,如今盛傳‘九陰蛇母’複出,卻又出了個‘玉蜂娘子’的女兒,聽你們說來此女武功奇高,看來江湖上定又不得安寧了。”
“江南醉儒”接道:“我此番上黃山,也正是為了‘九陰蛇母’複出之事,不料我到了黃山,羅大俠卻竟又親入江湖,我起先隻道他是為了‘九陰蛇母’之事,重入江湖,以消弭一場劫運,哪知事出意外,憑空又跑出個‘玉蜂娘子’的女兒來,而且又扯上了唐一民。”
“獨臂丐王”道:“此女既敢找上泰山‘紅葉穀’又敢追?到黃山,想必定有驚人武學,長江後浪推前浪,看來與唐一民絕難善自幹休。”
傅玉琪腦際忽然掠過一種奇怪的念頭,他想起“玉蜂娘子”的女兒,在“紅葉穀”石洞裏對自己的一番情意,陸伯父對她開導的許多話,以及“紅花潭”臨去時對自己說那幾句話,都似不比尋常的事,雖然自己對她那種裝束很是不滿,對她母親“玉蜂娘子”的所作所為,更是冷齒,自己也曾恨過她,但此刻卻有點關切著她,覺著她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弱女,孤零飄泊,身世也真可憐,而且對她孤身一人,能千裏尋仇,為她母親報仇的一片孝心,大感敬佩,這時,他真希望她能平安無危。
但是,他一想到“玉蜂娘子”女兒所尋的對手,正是武功卓絕的“東嶽散人”他對“東嶽散人”的感情也很複雜,既恨他的傲慢驕橫,也關心著他是自己胞妹的師父。
這種種錯綜複雜的思慮,一時間困擾著傅玉琪,他不希望任何一方落得悲慘的下場,最好是他們之間沒有恩怨,而免去這一場糾紛才好,於是他惘惘的問道:“那‘東嶽散人’唐一民和‘玉蜂娘子’是不是真的有仇呢?”
“獨臂丐王”微微一笑,道:“別的東西可假,難道這恩愛仇恨還假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