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年齡已大,見解自然和過去不同,他已明白過去那雜林隱現的青光,是武林高人習劍時,所生的一種劍氣。
他隻管回想數年前的往事,對“瞎仙鐵笛”和陸天霖對答之言,都未聽入耳中。
陸天霖目睹“瞎仙鐵笛”羅乙真,神態和靄,不由膽氣一壯。抱拳當胸,聲音異常低沉的說道:“老前輩能仗義援手,救了琪兒,晚輩等感激如同身受,這十年之內,晚輩為義弟夫婦殉難之事,奔波在燕趙關外,收集義弟夫婦殉難經過實情,雖然找出很多可疑之處,但仍有幾點疑竇,不能思解透澈,尚望老前輩能夠指點一二。”
“瞎仙鐵笛”長歎一聲,道:“此事牽纏很大,我當時伸手救人,祗是偶動惻隱之心,哪知一念錯動,連我也將被卷入這漩渦之中,唉!十年師徒之情,我自不能坐視,但眼下時機未熟,而且對方又身負絕世武學,一旦〖露出去,於事有害無益……。”
他回頭望了傅玉琪一眼,輕輕歎息一聲,道:“放眼當今之世,能夠頡頏那人的高手,實在寥寥可數,我縱然不惜再出黃山一行,也未必有致勝把握,何況,近年之中,武林道上,正翻起一股邪惡逆流。六十年前,一代天驕怪傑‘千愚書生’窮畢生精力,研著的‘神龍’‘飛虎’‘靈蛇’叁部武林寶〖,均已相繼被人尋得,流入江湖,我雖未有機緣能一睹那龍、虎、蛇叁部寶〖,但據傳聞,上麵所載,都屬偏激絕毒的武功,昔年‘千愚書生’因和兩位義兄論武翻臉,一氣之下,遠走天涯,他本是一代天賦奇才,悟性絕高,胸羅萬有,隻是自負太高,性情怪僻,……”話至此處,驀聞兩聲悠悠鍾聲,飄傳而來“瞎仙鐵笛”聞聲變色,倏然住口,又一聲長長歎息。那兩聲鍾響,聲音雖然不大,但卻入耳驚心。
陸天霖、方雲飛都不禁心頭一跳,傅玉琪也被那鍾聲從浸沉回憶中驚醒過來。
隻見“瞎仙鐵笛”羅乙真,滿臉黯然,垂首靜立,頂門上微現汗水,顯然他正在極力壓製著激動的心情。
但聞那餘音剛絕的鍾聲,忽又重新響起,連鳴叁響。
陸天霖隻覺那鍾聲,緊緊扣人心弦,不自覺心生感應,隨著那聲音,移動了叁步,方雲飛似更難支,人已疾衝到茅舍門口,傅玉琪也聽得俊臉通紅。
羅乙真似是再難忍耐,終於拔出背上鐵笛,放在唇邊,吹奏起來。
一縷金聲突起,〖〖飄傳室外,陸天霖本精音律,細辨那鐵笛聲音,並非吹奏的什麽曲調,音韻之間,若語若訴,自成一種格調。
驀聞鍾聲一停,笛聲亦緊隨而住。
羅乙真回頭對陸天霖等笑道:“本擬和兩位暢談一番,不想一位故友適在此時傳鍾約晤……”
話至此處,突然回頭,喝道:“琪兒,善待兩位佳賓,……”
話未說完,人已出了茅舍,一閃不見。
陸天霖、方雲飛都是久走江湖之人,見過不少高手,但像這等迅若驚鴻,一瞥間人?頓杳的輕功,實是罕見。
傅玉琪自到白象崖後,從未見過師父有過這等慌急的神情,心中十分不安。
半日時刻,匆匆過去,既不見“瞎仙鐵笛”重降,亦不見“虯髯神判”歸來。
這本是一座與世隔絕,寧靜安詳的地方,但此刻,卻被一種緊張不安的氣氛籠罩,不知何故,叁人的心情都有些焦慮。
突然間,一陣微風颯然,茅舍門外,突然出現了“虯髯神判”。
他臉上汗水如雨,直向下淌,傅玉琪目睹師兄神情,心中吃了一驚,縱身直躍過去,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虯髯神判”突然一伸右手,抓住了他一條手臂,不容分說,轉身就向茅舍外麵疾奔。
陸天霖、方雲飛看他憤急之情,心中必有什麽緊急之事,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隨後緊追而去。
傅玉琪被師兄拖著,奔行了數裏,到一處廣闊的山穀前,觸目兩麵山壁,滿生青藤紅花,放眼無涯,似用紅花堆砌的崖壁一般。
一道丈餘寬窄的溪流,由山穀中間激奔而來,溪雖不深,但因水勢很急,擊在兩岸山石上,濺飛起萬千水珠,遠遠望去,如在那山穀之間,突起了一道濃霧,水珠在斜照日光映射之下,幻化起一片耀眼霞光,景色奇麗,目不暇給。
“虯髯神判”似是無心觀賞這奪目景物,拉著傅玉琪沿溪流急奔而上。
陸方兩人都已跑得滿身大汗,但也不得不鼓起餘勇,拚命急追,但覺香氣拂麵,紅花掠目,濺飛水珠,打濕了幾人衣履。
幾人大約奔行了有一刻工夫之久,山穀突然向右麵轉去。
“虯髯神判”剛一轉彎,突聞一聲清脆喝叱之聲,銀芒閃動,劍風襲人,逼得“虯髯神判”鬆開玉琪左臂,橫〖躍開數尺。
定神看去,隻見一個身材嬌小的道服童子,手中握著一柄寒光耀目的寶劍,擋守在去路上,那道童身後,站著一頭高可及人的黑毛猩猩圓睜怪目,作勢欲撲,大嘴裂啟,白牙森森,看上去十分嚇人。
但那道服童子卻生得俊美絕倫,嫩臉勻紅,翠眉如畫,星目紅唇,豔光迫人。
隻聽他冷嗤了一聲,望著“虯髯神判”說道:“兩位老人家,正是論劍盤道,豈能胡闖亂撞,哼!那麽大的人了,還不懂一點規矩?”
好在“虯髯神判”耳聾口啞,對他責罵之言,也聽不懂,隻在他神色之間,看出對方心意,不讓他通過那段峽穀。
傅玉琪覺著對麵道童,似曾見過,隻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不覺望著那道童出起神來。
隻見那道童微微一笑,露出排玉皓齒,道:“你看我幹什麽?難道不認識我?”
傅玉琪聽得一怔,忖道:“聽他口氣,倒似和我相識,怎麽我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虯髯神判”看傅玉琪呆呆的一語不發,心頭大急,想到師父可能遇險,顧不得再和傅玉琪比手作勢,微一側身,向〖衝去。
那道童忽的一振右腕,寶劍斜〖攻出,但見劍尖閃起的銀芒幻化出一片森森劍氣,竟把“虯髯神判”擋住。
傅玉琪翻腕拔出背上銀笛,道:“我們去找師父,你攔住這穀口作甚?再不讓路,我們就要硬闖了!”
那道童笑道:“你闖得過嗎?”
傅玉琪怒道:“我就不信闖不過去!……”
語音未落,銀笛突然攻出,指顧間連攻叁笛。
那道童驟不及防,被傅玉琪叁笛快攻,迫退了兩步,微微一怔神,突然怒道:“好啊!
你是當真要和我打?”
傅玉琪聽得一楞,道:“什麽?”
他話剛出口,那道童手中寶劍,已如狂風掠空般,急襲而到,劍影縱橫,瞬息間還了五劍,也把傅玉琪迫退了叁步。
這時,陸天霖、方雲飛等都已趕到,一見那道童,立時認出是那送茶道童,一齊大聲叫道:“琪兒,這位就是那個送茶之人!”
那道童還攻了五劍之後,忽的收劍躍退,笑道:“羅師伯在穀中和我師父論劍,你進去也幫不了忙,不如就在這穀口等他的好。”
傅玉琪聽說師父在穀中和人論劍,心中更是焦急,銀笛護麵,縱身向前衝去。
那道童手中寶劍斜出一招“橫身攔虎”。
卻被傅玉琪護麵銀笛一擋震開,藉勢一個“海燕掠波”由那道童左側急穿而過。
他雙腳剛落實地,忽覺一陣勁風迎麵襲到,原來那黑毛猩猩看他衝過道童攔截,縱身急撲過來。
傅玉琪怒喝一聲,振笛掃去。
突覺金刃劈風之聲,襲到後背,顧不得再傷那黑毛猩猩,左腳疾踏半步,身軀側轉,右手銀笛回掃,左掌平胸擊出,刹那之間,由攻出的一招,變成分拒前後夾襲守勢。
但聞一聲金鐵交鳴,那道童由後背襲來的劍勢被傅玉琪銀笛彈震開去,擊出左掌也打中那急撲而來的猩猿前胸,把它震退叁尺遠近。
陸天霖、方雲飛目睹傅玉琪應變之迅快,不禁暗暗喝采,忖道:“‘瞎仙鐵笛’之名,果不虛傳,但看琪兒這應變武功,已非一般武學手法。”
就在兩人忖思間,那道童手中寶劍,已連續攻出十五六劍,但見寒光飛繞,劍勢綿綿不絕,不管傅玉琪如何化解,始終不能把繞身劍光迫開。
原來那道童攻出劍勢,不但迅快絕倫,而且劍式招招相接。
傅玉琪封開一劍,那道童立時隨勢變招,這中間少了一道收發空間,是以,始終掌握了先機,傅玉琪處於被動,隻能化解敵人攻來劍勢,無能還攻。
隻見“虯髯神判”一錯雙掌,縱身一躍,快似鷹隼出塵,從兩人頭頂上疾飛而過。
那道童雖在激鬥之中,耳目仍甚靈敏,忽的一招“孔雀開屏”把傅玉琪迫開一步,挫腰振腕,人劍一齊飛起,劍氣如虹,直向“虯髯神判”追刺過去。
這一招快捷至極,隻看得陸天霖呀然失聲。
“虯髯神判”半空中突一收雙腿,一個大轉身,橫閃叁尺。饒是他應變迅快,仍被那道童寶劍,刺破了右袖。
傅玉琪見道童出手劍勢,狠辣無比,不由心頭火起,大喝一聲,跟隨躍起,右手銀笛懸空發招,演出七十二式“大羅笛招”中絕學“叁星逐月”振腕間攻出叁笛。
那道童淩空一擊“虯髯神判”不中,寶劍尚未來得及收回,傅玉琪銀笛已到身後,心頭一急,怒聲叫道:“不要臉,兩個人打一個,勝了也不算英雄!”
這等懸空搏擊,全憑丹田中一口真氣,那道童一開口說話,哪〖還能提得住丹田之氣?
全身立時向下疾沉,剛好讓過傅玉琪銀笛。
傅玉琪心頭一凜!暗道:“不錯,大師兄雖未出手,也分去了他不少心神,勝了也不算什麽榮耀之事!……”
趕忙一沉丹田真氣,施出千斤墜身法,疾沉而下,左手一探,抓住那道童衣袖,用力向上一提,把那道童下墜之勢一緩,搶先落地。
但那道童下墜之勢,力道很大,傅玉琪雙足懸空,力量難以用實,那一提之力祗不過把他下墜的速度,略一緩阻。
待他腳落實地,那道童亦緊隨而下,傅玉琪匆忙之間,來不及思索,兩臂一伸,把那道童的身子接住。
但聞那道童口中嚶了一聲,一挺身掙脫了傅玉琪懷抱,順手一掌橫掃過去。
這一掌打得迅快無比,傅玉琪又在毫無防備之下,封架閃避全來不及。
想這一掌被他擊中,定然傷得不輕,哪知道童掌勢快近傅玉琪麵頰之時,忽變打為推,擊在傅玉琪右肩上麵,當堂把他推得退後叁步,那道童卻呼的一聲,從他身側疾掠而去,直向前麵“虯髯神判”追去。
傅玉琪略一怔神,那道童已奔到數丈之外,當下不及多想,急縱追去。
陸天霖、方雲飛,也緊隨向前跑去。
“虯髯神判”功力何等深厚,放腿急奔,快似電閃,瞬息之間,已到那穀口轉角之處,但卻倏然收住腳步。傅玉琪看得奇怪,暗道:“你急急向前奔行,怎麽在到達穀口竟不入口?”
心在想,腳步未停,幾個急縱飛躍,亦到穀口。
放眼望去,但見群峰環繞數十丈方圓的一片水潭,四麵山壁,卻被一層紅花掩遮,潭水靜止,滿浮紅色花瓣,在那水潭中間,突立著叁塊山石,各距丈許,形成叁角,東西兩麵突石之上,各坐一人。東邊一個正是“瞎仙鐵笛”羅乙真。
西麵山石上,坐著一個滿頭白發的道姑,右手舉著一柄青芒耀目的寶劍,左手食中兩指並領劍訣,雙目圓睜,凝注“瞎仙鐵笛”。羅乙真卻雙手握笛,閉目而坐,兩人神態都很莊肅。
那道童停在“虯髯神判”身側,全神貫注在那白發道姑身上,似已忘去和“虯髯神判”
動手。
隻見那道姑左手劍訣一領,右手寶劍倏忽間連點叁劍,緊接著一陣口齒啟動。
幾人停身之處,距那突立水潭中的岩石甚遠,雖能看得見那白發道姑動作,卻聽不到她說的什麽?
但見“瞎仙鐵笛”羅乙真,手中鐵笛左擊叁笛,右點兩招,然後在身前畫了半個圓周,也張口答了幾句,又靜坐不動。
傅玉琪雖然聽不到師父說的什麽,但已看出剛才羅乙真所用手法,正是七十二式“大羅笛招”中精妙招術。
心頭一驚,暗道:“難道他們是比武不成?想到剛才那道童之言,兩位老人家正在論劍盤道,更信自己所料不差,當下凝神觀戰。”
隻見兩人又相對靜坐了一陣,羅乙真忽的振腕出笛,左掄右劃,連攻了一十二笛。那笛招雖然速快絕倫,但卻毫無破空風聲。
原來兩人都是在虛張聲勢,並非真相擊打。
但見那白發道姑搖動著手中寶劍,閃閃的青芒虛空急旋一陣又停下了手。
此後,兩人笛攻劍封,劍攻笛擋,但卻各無內力發出,隻是作勢互擊,每交手幾招,必然停下用口相辯一陣。
隻見日光漸弱,轉瞬暮色蒼茫,原來兩人已比了快近兩個時辰,太陽沉入了西山,仍然分不出誰勝誰負。
傅玉琪、“虯髯神判”、陸天霖、方雲飛和道裝童子站在水潭岸邊,不知不覺也看了兩個時辰。
幾人雖然不解那道姑和“瞎仙鐵笛”羅乙真,劍勢笛招的奧妙,但偶爾看懂一招兩式,都要去想個半天,才能了然。
再和自己武功參照推研一番,立時覺出那一招一式用的精妙無比。
是以,幾人在這場觀戰之中,每人都獲益不淺,隻是各人悟性不同,在那獲益之上,有多有少。
天色完全黑暗下來,湖中突石上的白發道姑和“瞎仙鐵笛”變成了兩團黑糊糊的影子。
兩人的劍招笛式,已無法再看清楚。
但這千古難遇機緣,誰也不願放棄,極盡目力,凝神相望。
不知過去多少時間,忽覺眼前一亮,原來已是二更時分,天上一片掩遮月光的烏雲,被風吹散,明月乍現,清輝普照。
這時,潭中突石上的“瞎仙鐵笛”和那白發道姑的身形,又清晰可見。
兩人已不是先前靜坐的姿態,都已站起身子,那道姑左掌當胸,右手執劍,躬身作勢,似欲撲擊。羅乙真卻是鐵笛觸地,腳下不丁不八,雙目忽睜忽閉,不停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