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飛微微一笑,道:“不錯,那道童是男是女,和咱們並無什麽關連,用心推想隻不過自找苦惱而已。”
陸天霖點點頭,不再答話,兩人就在房中靜坐相待。
數日夜急奔趕路,陸、方本都已感到倦意,靜坐無聊,索性閉上眼睛,運起內功調息。
不知過去多少時間,陸天霖忽覺到一隻毛茸茸的手掌,不停在臉上滑來摸去?睜眼一看,不禁心頭一跳,幸得久曆江湖,一生中不知遇過多少次凶險,定力甚是深厚,一驚之後,立時恢複了鎮靜。
隻見身前站著一頭高可及人的黑毛猩猩,裂著大嘴,露出滿口森森白牙,一隻長滿著黑毛的手掌,不停在他臉上摸索。
雖是親〖之狀,但它那種怪異的長相,看上去亦足嚇破人膽,如是膽子較小之人,隻怕要當時驚暈過去。
他定神之後,雖然看出那黑猩猩毫無惡意,但如讓它在頭臉之上摸來摸去,心中總覺不是味道,欲待出手把它擊退,但一時又拿不定主意……一則怕這黑毛猩猩是“瞎仙鐵笛”收養的靈物,萬一出手把它擊傷,擔心怕開罪“瞎仙鐵笛”。
再者那黑毛猩猩身材異常高大,胸前黑毛,直垂及地,巨掌上利爪如?,長有寸許,這種猩猩本來天生氣力就大,這黑毛猩猩看上去尤為雄壯,如果一擊不能把猩猩震逃,激發起它的野性,難免重傷。
有了這兩層原因,是以,一時難作主意。
這時,方雲飛剛好運功完畢,睜眼看到那龐然大物,不禁失聲驚叫……他擔心那怪物傷了義兄,立時潛運功力,縱身一躍而起,一招“飛鈸撞鍾”直向那黑毛猩猩擊去。
他這蓄勢一發之掌,快如電閃雷奔,那黑毛猩猩又毫無敵視兩人心意,是以全然無備,吃方雲飛一掌擊中側背。
但聞黑毛猩猩吱的一聲怪叫,被方雲飛一掌震退叁四步遠,身子搖顫,長毛亂抖,大嘴裂動,牙齒咬得簌簌作響。
方雲飛這蓄勢一掌,力道異常強猛,在他心想,縱然不能把黑毛猩猩立斃掌下,至少也可把彈震到七八尺外,摔在地上。
哪知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不但未能把那黑毛猩猩摔震到地上,而且隻不過把它震退叁、四步左右,不禁怔了一怔。
這本是一刹那間時光,方雲飛由驚叫到出手,幾乎是連在一起動作。
陸天霖想阻止他時,已經遲了一步。
但聞那黑毛猩猩吱吱怪叫一陣,作出撲擊之勢。
處此情景,陸天霖已無暇再責義弟。
挺身而起,雙掌運功戒備,一麵低聲對方雲飛道:“這頭猩猩大異一般猩猿,現下被你激怒,那反撲之勢,必然淩厲無比,隻可以巧求勝,不可和它力拚。”
一語未畢,突聞風聲颯然,那黑猩猩已猛撲過來,別看它身軀肥大,看上去十分拙笨,但那撲擊之勢,卻是快捷無倫,黑色長毛飄飛,帶起呼呼風聲。
兩人目睹它奇猛來勢,立時分向左右躍開……陸天霖一個“拗步轉身”閃到那黑色猩猩背後,右掌正待拍出,突聞一聲嬌叱道:“畜牲作死!”
隨著那嬌叱之聲,一條人影疾飄入室,來人身法好快,但聞衣袂飄風之聲,人已搶到“聖手醫隱”身側,探手一把,抓住那黑猩猩胸前長毛。
陸天霖聞聲警覺,急向旁側躍退,定神看去,來人竟是適才那送茶道童。
隻見他一手拉住那黑色猩猩垂胸長毛,另一隻手乒乓兩聲,打了那黑猩猩兩個耳括子。
那等凶猛之物,竟是不敢和道服童子抗拒,伏首挾尾,跑了出去。
道服童子逐走黑猩猩後,一展秀目,轉臉對陸天霖等笑道:“那畜牲看上去雖然嚇人,但它實很馴良,隻要不招惹它,它絕不會無故傷人,兩位老前輩想是初見此物,覺得它有些討厭,但你們如和它相處日久之後,它還會替你們做事情呢!”
他雖然言笑如常,臉上毫無慍色,但陸天霖和方雲飛卻弄得個滿臉通紅。
“聖手醫隱”訕訕一笑,拱手答道:“祗怪我等一時情急,以致傷了羅老前輩的守山靈獸。”
那美豔道童微微一笑,道:“大黑不是白象崖所養之物,兩位老前輩盡管放心就是。”
陸、方兩人同時聽得一怔,想追問時,那道童已轉身而去。
但見他緩步輕舉,看上去並不很快,其實行動迅速至極,瞬息消失茅舍外一片雜林之中。
那道童去後,兩人心中又憑添了無窮困擾。
那道童一身奇絕的武功,和那眉目似畫的豔俊之態,已留給兩人一片百思莫解的煩惱。
再加上臨去時一句撩人疑慮的話,苦壞了這兩位久走江湖,見聞博廣的豪客,相對沉吟,大費疑猜……。
不知道過去多少時間,突聞傅玉琪在兩身邊笑道:“伯父、叔叔你們在想什麽?想得這等入神?”
原來兩人都在凝神推想那道童諸多可疑之處,傅玉琪何時進來,他們都不知道!
陸天霖抬頭望了傅玉琪一眼,笑道:“我和你叁叔,剛才幾乎被一頭黑毛猩猩所傷!”
傅玉琪聽得瞪大了一雙眼睛,道:“什麽?這白象崖下還有其他的野獸不成?”
方雲飛笑道:“這有甚麽值得大驚小怪?像這等深山絕壑之中,猩猿本是常見之物。”
傅玉琪搖搖頭道:“叔叔哪〖知道,我師父因修習上乘內功,怕受猛獸驚擾,養了一頭金毛獅子,異常通靈,白象崖方圓數裏之內的猛獸、猩猿都被它逐出淨盡,絕不敢無緣無故的闖到這白象崖下。”
陸天霖、方雲飛都聽得呆了一呆暗道:“這麽說來,那頭黑毛猩猿,不但非是‘瞎仙鐵笛’羅乙真所養,而且在這白象崖下出現,也算是一件怪異之事。”
兩人沉忖一陣,方雲飛忽然抬頭笑道:“琪兒,你師父門下有幾個弟子?”
傅玉琪道:“隻有我和聾師兄兩人。”
方雲飛微搖著頭,自言自語的說道:“這樣說來,那道服童子的來曆,也是可疑的了。”
傅玉琪道:“叔叔,你在說什麽?哪〖來的道服童子?這白象崖除了我和師兄之外,就隻有師父一人。”
陸天霖轉臉向那靠窗處竹幾上看了一眼,心頭暗吃一驚。
原來放在那竹幾上的兩個白瓷茶杯,已不知何時被取走?但他究竟是閱曆極豐之人,心中雖感驚異,外形卻絲毫不露聲色,目光環視全室一周。
但見這房中樣樣都整理的井然有序,心中突然一動,問道:“琪兒,這白象崖既隻有你們師徒叁人,在你和你師兄離此之時,這茅舍之中自是無人打掃的了。”
傅玉琪口〖答應著,眼光卻不停的把房中打量了一遍,臉上忽見驚異之色,皺起劍眉,仰起臉兒,陷入沉思之中。
陸天霖目睹傅玉琪愕然神情,立時感覺出事情不對,那道童究係何等樣人?
隻怕傅玉琪也不知道。
但在想那道童舉動神情,似又毫無惡意,言詞柔和,彬彬有禮,難道真的還有人敢在“瞎仙鐵笛”臥榻之側,賣弄什麽手段不成?
隻聽方雲飛長歎一口氣,道:“你伯父和我,都是久走江湖之人,想不到今天會被一個小道童弄得如墮在五裏雲霧之中,祗怪當時我們太過大意,忘記問他姓名道號了。”
傅玉琪神色凝重的說道:“那人身材相貌如何?伯父和叔叔可記得嗎?這事非同小可,我必得稟明恩師,以定裁奪。”
陸天霖微微一笑,道:“那道裝童子來得雖然突兀,但看上去卻無一點惡念,你要稟明師長,那自然是應該之事,但在言詞之中……”
話至此處,突見門口人影一閃,室中驟然間多了一個身背鐵笛,手執木杖,身穿百綻大褂,足著芒履,一頭亂發,滿臉紅光,雙眼微閉,留著白山羊胡子的老人。
隻看這一份怪異的樣子,陸天霖和方雲飛不必去問,已知是名震宇內的一代江湖奇傑“瞎仙鐵笛”羅乙真到了。
那老人裝束看上去雖然滑稽,但在他神態之中,卻含蘊著一種震懾人心的氣質,神威凜凜,自含莊嚴。
陸天霖、方雲飛麵對這武林中一代奇人,不禁由生敬慕,雙雙起身,一齊下拜。
但見羅乙真右手寬袖輕輕一揮,嗬嗬一笑道:“我這道不道,俗不俗的老兒,怎能當受這等大禮?”
陸、方兩人隻覺一股柔勁的潛力,直逼過來,別說下拜,就是想向前移動一步,亦感困難,心知道這等高人,不喜凡俗之禮,也就不再勉強。
傅玉琪見師父親到茅舍,不禁呆在當地,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麽?
原來傅玉琪自到白象崖後,就未見師父離開過懸崖,也從未到過崖下茅舍。
他的武功大都是“虯髯神判”代授,但每隔叁日,可到崖上羅乙真靜室請益一次。
“瞎仙鐵笛”把很多武功要訣,用口述給他,間有不明之處,亦隻舉手作勢,大略比劃給他看看。
一則因他聰明過人,悟性甚高,對師父所授口訣,都能心領神會。
二則有“虯髯神判”從旁教導,十年進境,無疑“瞎仙鐵笛”親授,他隻從師兄手勢之中,得知師父在修習一種上乘內功,不能擅離靜室,但他卻不知師父所習的是什麽功夫?
十年歲月,不算太短,但他從未見過師父離開崖上靜室一步,是以,目睹師父陡然間在茅舍現身,不禁驚喜交集,呆在那〖。
陸天霖被羅乙真拂手一擋之勢,不能拜倒,隻得拱手作禮,笑道:“晚輩等久聞老前輩聲譽,敬慕萬分,自歎今生無緣拜會仙?,不想今日竟能一償心願。”
羅乙真微微一笑,道:“我這瞎老頭子能得武林朋友們一份獎譽,想來慚愧得很……”
他忽然長歎一聲,接道:“論我這把年紀,早就該證果還因,哪知十年前一時惻隱之心動,牽纏一筆大債,年來更聞‘九陰蛇母’莫幽香又將複出,要報昔年始信峰比武受挫之恨,我如證果還因,這兩筆大債,必將牽扯起江湖上一片滔天風波,想了想,我還是該多活幾年,還了舊欠,再死不遲。”
陸天霖道:“老前輩神威遠播,天下敬仰,想必早練成金剛不壞之身……”
“瞎仙鐵笛”羅乙真忽然縱聲大笑一陣,道:“這長生不死之術,瞎老頭還未學過,仙道之說,飄渺虛無,縱然果有其事,我瞎老頭子還難證實。”
陸天霖笑道:“仙道傳說,雖然無憑,但以老前輩修為之深,功力之厚,延年益壽,總可辦到。”
羅乙真道:“這也許稍有補益,但如說一個人能練成金剛不壞之身,那可是言過其實。”
這時,傅玉琪早已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瞎仙鐵笛”身後。
羅乙真緩緩坐下,又道:“剛才聽小徒說,兩位不但各負絕學,而且這位陸兄醫術更是天下聞名。”
陸天霖道:“好說……”
下麵的話還未出口,傅玉琪再也忍耐不住,插嘴問道:“據徒兒伯父和叔叔相告,剛才有一頭黑毛猩猩,進了弟子之室,這地方,方圓數裏之內的猛獸不都已由師父養的金毛靈獅逐走了嗎?果真如此,那黑毛猩猩在弟子室中出現,實非一件平常之事。”
羅乙真眼皮微一眨動,似乎對那黑毛猩猩出現在茅舍之事,十分留心。
當下追問道:“這黑毛猩猩形態如何?”
陸天霖道:“高可及人,全身如漆,胸前長毛及足,看上去威猛至極。”
瞎仙臉色忽然一變,道:“除了那黑猩猩之外,還有什麽人和那猩猿同來?”
陸天霖道:“還有一個道裝童子,嬌小玲瓏,眉目如畫。”
“瞎仙鐵笛”羅乙真沉忖一陣,笑道:“他可是從這茅舍外麵一片雜林中而來?”
陸天霖道:“他來得無聲無息,從什麽地方來的,沒有看到,但他走時卻是向那片雜林而去。”
羅乙真微微一笑,不再談這件事情。
轉過話題,笑道:“琪兒已和我談起,和兩位相遇經過,我本應早把救他之事,告訴兩位,也免得你們常日掛慮,一則怕時機未到,一旦〖露將引起一場無謂風波,再者我本身又有很多顧慮之事,不願在那時多樹強敵,致害得兩位十年間,日夜不安,這一點我瞎老頭甚感不安。”
陸天霖、方雲飛都已久聞“瞎仙鐵笛”大名,心想這位名震武林的奇人,不是莊嚴得無法使人親近,或是冷僻得使人無法捉摸,哪知竟是這樣一個衣著不整,態度和靄的人,敬佩之心又加重幾分。
傅玉琪在幾人談話之時,心中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他記得初入師之時,師父曾再叁嚴戒他不準擅入那片雜林,如有違背,立將逐出師門,當時他一知半解,也未仔細忖量師父之言,現下想來不覺疑竇叢生…?
因為每當皓月之夜,常見那片雜林之中,隱隱閃動著一片青光,有時他和師兄練武,直到深夜方眠,而那雜林中閃動青光,也常常延續一兩個時辰之久,時期已久,不免引起他好奇,常常追問師兄,那雜林中閃動的青光,究竟是什麽東西?
“虯髯神判”對他十分愛護,隻要他提出之事,必然會盡力替他辦到。
有一次他想要兩頭小老虎玩“虯髯神判”費了數日之功,找到一處虎穴,抱了兩頭小虎送給他玩。
總之,凡是傅玉琪心中所想之事,祗要對師兄說出“虯髯神判”必然千方百計的給他辦到。
但他問到那雜林中閃動青光之事,卻碰了師兄大大一個釘子,不但不肯替他解說,反而警告他以後不準再談此事。
為這件事,傅玉琪曾經氣得哭了一場。
但他在入山的第叁年上,那雜林中閃動的青光,忽然失去,以後就再也沒有出現,一直到他奉師命下山去攔劫那“靈蛇寶〖”中間渡過了七年時間。
在那青光消沒去的前幾年中,他常常站在茅舍門前,望著那片雜樹林,一站頓飯工夫之久。
那時他年齡還小,並非有什麽異常感觸,隻是覺到失去一種好看奇景,感到有些悵惘,因為那青光在林中閃動之時,在皓月映照之下,幻化出很多奇麗的景色。
時間一長,傅玉琪逐漸把那雜林中閃動青光之事忘去,這次聽得師父談起,兒時記憶之事,陡然間重在腦際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