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淒涼幽穀驚逢骨肉悲舊恨 斷魂石室盲叟沉冤贈寶(3 / 3)

傅慧蹲下身子,伸手按在他的額角,隻覺如觸冰鐵,不禁放聲哭了起來。

她眼中熱淚,一滴一滴灑在崔源的臉上,心中想著:這盲目怪人的孤苦可憐,看著眼前這淒慘景遇,傷情大慟,愈哭愈難自禁。

要知一個堅強之人,平時很不易放聲落淚,一旦傷情痛哭,必然哀哀欲絕,傅慧幼失怙恃,養成她一種卓絕堅忍的性格,她雖是女流之輩,但處事之果斷,性格之倔強,縱然是堂堂七尺之軀,亦難及得,這一感傷痛哭,當真如夜泣人,猿啼三峽……。

突然一隻涼冷冷的手掌,握住了她的左腕,一個微弱聲音,隨即響起,說道:“女娃兒,不要哭啦……”

傅慧警覺的停住了哭聲,她知道崔源有話要說,這機會瞬即消失,萬萬拖延不得,立時提聚一口真氣,把一腔幽傷壓製心底,凝神聽去。但見崔源嘴唇啟動,聲音十分微弱,斷斷續續的說道:“這本羊皮精裝的冊子……是天下……三大武學名典之一……奶隻要能悟透……”一陣急促的喘息,嘴角又湧出兩行血鮮……

傅慧急伸玉掌,緩緩的揉搓他胸前玄機要穴。

片刻之後,崔源才把湧塞在咽喉的一口鮮血,重又咽了回去,微弱聲音重又響起道:

“奶師父用了幾十年的心機,但他仍沒找出這本武學名典……”突然,他挺身坐了起來,聲音嚴厲中帶著顫抖,顯然,他在運用僅有的一口氣,接道:“除奶了之外,再不許任何人翻閱這本武學寶典,……”

傅慧道:“我師父難道也不可以?……”

崔源道:“哼!奶師父嗎?他要知道了這件事,隻怕奶難活過一個時辰,奶師父為這本書,點瞎了我雙眼,但這本書也保了我數十年的壽命!哈哈……”笑聲突然斷絕,人也緊隨著跌臥地上。

傅慧急急扶起他身子叫道:“義父!義父!……”

但聞石室中回音不絕,崔源已咽斷了最後一縷殘息。

她放下懷抱中的屍體,緩緩撿起那本羊皮精裝的冊子,正待拂拭去上麵的鮮血,突聞石室外地道中傳來傅玉琪喚她的聲音。

崔源剛才的遺言,在她腦際中響起:除奶之外,再不許任何人翻閱這本寶典┅┅奶師父為這本書,點瞎了我的雙眼,但也為這本書讓我多活幾十年的壽命……。

這些話在她腦際中旋回不停,激起她一種從未有過的複雜情緒……。

但聞傅玉琪喚她之聲愈來愈近,已隱隱可聞那響起的步履之聲……。

她來不及再看手中的冊子,迅捷的揣入懷中,那冊子雖是羊皮封麵,但並不很厚,揣入懷中很不易看得出來。她迅速的放好床板,放好枕褥,又退回到崔源的屍體旁邊,身子還未蹲好,傅玉琪已進入石室。

陸天霖緊隨在傅玉琪身後進來,但在入室之後,卻急奔兩步,超到了傅玉琪前麵,伸手按在崔源胸前,皺起濃眉,歎道:“他傷後如能靜心養息,也許還有療好之望,至低限度,也可多活上幾天……”話至此處,目光突然轉投到傅慧臉上,問道:“慧兒,他帶奶到這石室之中,定有甚麽重要之事!唉!隻不知他身體能否支撐得住,完成他最後心願?”

傅慧用衣袖抹去臉上淚痕,但卻呆呆的答不出話,她不願欺騙從小把她恩養成人的伯父,又不能據實說出經過,義父臨死遺言,不讓她泄露出遺贈那羊皮書冊經過,想來其中必有原因……。

她沉忖良久,仍然猶豫難決。

傅玉琪一揚劍眉,問道:“妹妹!奶好像有什麽難以告人苦衷?眼下都是至親之人,難道還有什麽話不能說嗎?”

傅慧突然一整臉色,神情十分堅決的答道:“伯父、哥哥,我義父死前,告訴了我很多事情,但他老人家身體難支,致未能盡其所言,其中很多重要地方,我還未能悟透,本當據實相告伯父、哥哥,但我義父弭留之際,再三留言相戒,不許我泄露一言一字,隻有請伯父、哥哥原諒我了。”

傅玉琪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奶有什麽難決之事呢?”

陸天霖卻聽得十分注意,臉色凝重,仔細的在崔源臉上查看一陣,忽然伸出右手,翻開崔源緊閉右眼,凝注良久,才長長歎息一聲,鬆手起身,轉身踱到洞口,沉思不語……。

他這異常舉動,他引起傅玉琪重重疑竇,但卻沒有追問……。

陸天霖忽然轉過身,雙掌輕輕的相互一擊,說道:“是啦,慧兒,奶既然認作奶師叔作義父,總該盡點孝心……。”

傅慧淒然一笑,兩滴晶瑩的淚珠滾下玉頰,道:“我想,在‘紅葉穀’尋一處幽靜之所,把他埋葬起來。”

陸天霖搖頭歎道:“什麽地方還有比這處石室更好,咱們把這洞口堵上,放下房中石門,既可讓他安息在他生前居住之所,又可免去奶師父心中之疑。”

傅慧心頭一跳,暗道:“伯父究竟是久走江湖之人,看來他已猜出其中不少隱情了。”

她心中略忖,答道:“伯父說得不錯,我去搬些石頭來。”

陸天霖笑道:“那倒不必了,這石室所有已足夠用。”

當下幾人一齊動手,拆去木榻,把那石洞閉堵起來。

“聖手醫隱”在動手之時,果然發覺那木榻一端,有一處特製的凹槽,立時掌劈腳打,把那塊特製凹槽,劈成片片碎塊,分堵在空隙之中。

他動作異常迅快,而且毫不猶豫,是以,除了傅慧留心發覺之外,傅玉琪等全都沒有注意。那石洞隻不過三尺方圓,幾人一齊動手,片刻之間,已然封好。

傅慧又跪在崔源屍體前麵,拜了三拜,然後才和陸天霖等,一齊退出石洞。

一宵之間,使名震武林的“紅葉穀”麵目大變,幾隻守穀的虎猿,大部橫屍穀中,另一隻巨蟒和兩條赤練毒蛇,亦跑得不知去向,五色繽紛的花樹陣,東倒西歪,隻餘下青山依舊,鬆竹無恙。

傅慧當先帶路,緩步而進,目睹那淒涼景象,忍不住熱淚盈眶,回首望著那寬闊石道盡處的兩間石室,更是柔腸寸斷,那石室下麵,安息著一個含恨泉下的盲目老人,他生前那樣孤苦無依,死得又那樣悲慘淒涼,留在人間的隻是一片模糊的仇恨……。

穿過那夾道鬆林,到傅慧居住的宅院之前。

陸天霖望著傅慧問道:“慧兒!‘紅葉穀’已被人擾鬧成這等模樣,奶難道還要居住此地不成?”

傅慧道:“嗯!我要等師父回來!”

傅玉琪一皺眉頭,接道:“奶師父幾時能回來,還難預料,但眼下這‘紅葉穀’已成了是非之地,奶師叔既遭人所傷,奶要留在穀中,隻怕也難逃別人毒手!”

傅慧麵色一變,仰著臉兒,答道:“我……不怕。”聲音雖然有些顫抖,但口氣卻是堅決異常。實則她心中十分害怕,別說還可能有人入穀施襲,單是這穀中淒涼景象,已使她心中忐忑,她雖然是身負一身武功之人,但究竟還未脫女孩子的嬌憨之氣,想到崔源受傷慘死模樣,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陸天霖微微一笑,道:“慧兒,奶哥哥之言,說得一點不錯,想奶師父是何等英雄人物,江湖之上隻要聞得‘東嶽散人’之名,無不退避三舍;‘紅葉穀’布置,又是何等的嚴密,不說奶瞎師叔那一身詭異的本領,單就那些虎猿毒蛇,已是使人望而生畏,那兩條奇大毒蟒,更非一般武林人物所能製服得住,來人能斃虎傷猿,驚走蛇蟒,武功自然不弱,如果他去而複返,奶一人留在穀中,實在危險得很!”

傅慧沉忖片刻,答道:“我師父外出未歸,我義父又遭人毒手,我要再跟你們走了,這‘紅葉穀’中連一個人都沒有了。”

陸天霖道:“眼下的‘紅葉穀’殺機四伏,奶一個人留在這危險實在太大,大變既已發生了,奶留在‘紅葉穀’於事何補?不如留字告訴奶師父經過,和我們一起離此,也免得大家都為奶擔心。”

傅慧搖搖頭,語氣十分堅定的說道:“我不怕!‘紅葉穀’這樣遼闊,我隨便找一處隱密所在藏起來,他就找不到我,師門生此慘變,我要再隨伯父一走了之,師父回來了定然是十分生氣……”她長長歎息一聲,突然似想起什麽事情一般,目光投注“聖手醫隱”臉上,問道:“伯父,我義父究竟是被什麽人打傷的?”

陸天霖搖搖頭,道:“他傷在什麽人手中,我確實不知,我們入穀之時,他已身受重傷倒臥路側。”

傅慧突然對著陸天霖盈盈拜倒,說道:“伯父從小把慧兒恩養長大,我不但不能盡孝膝前,反而拖得你老人家為我吃苦……。”

陸天霖拂髯一歎道:“奶小小年紀,但懂得事卻太多了,唉!那自然不能怪奶。”

傅慧星目中滾下來兩行淚水,道:“我知道伯父是傷心我不肯聽話,和你們一起離開‘紅葉穀’唉!我如隨同你們一走,不但大不忠於師門,而且我師父也不會放得過我,我師父好時,確實對我好極,但要招惹起了他的怒火,立時翻臉無情,別說師徒之間的一點情義,就是他至親骨肉,他也毫不憐惜,伯父總知道我們在鬆竹坪遇到我那位同們師姊吧!”

陸天霖緩緩伸出右手,扶起傅慧,不禁滴下來兩行老淚。

傅玉琪冷哼了一聲,接道:“奶師父既然這等性格暴躁,那還是早些離開他的好……”

傅慧突然轉過臉,兩道眼神逼視著傅玉琪道:“哥哥,我師父豈……”她本想說豈是你能批評的嗎?但說出一半時,又覺太傷傅玉琪心,立時把未完之言,重咽回肚中。

傅玉琪是何等聰明之人,妹妹話雖未說出口,但他已聽出話中含意,黯然一歎,不再接口。

傅慧出人意外的堅強,使幾人都無法再勸,強要她離開師門,又是大背江湖規榘之事,幾人都不便擺出長輩的尊嚴迫她離開,隻得囑咐她小心隱藏穀中,等到“東嶽散人”回來時,再出來走動。

以傅玉琪的心意,要留在穀中相伴妹妹,直待“東嶽散人”唐一民回到“紅葉穀”後,然後離開,但卻被傅慧一口拒絕,她說:她師父性格冷怪,如見生人留在穀中,定然大大不悅,必然惹起他老人家的怒火,那時反而不好。

傅玉琪看她這等固執,不禁十分痛心的說道:“妹妹,眼下這世界上,隻有我們兩個至親骨肉,父母身罹慘禍,我這個作哥哥的對奶自有照顧的責任,奶一人留在穀中,萬一遇上什麽危險,我還有何顏麵見地下父母?”

哪知傅慧淡淡一笑,道:“哥哥話雖不錯,但我已投入東嶽唐門,武林之中,最重師門戒律,我如背棄師門,必將為天下人所不恥,你走罷!妹妹自有辦法應付眼前重重危機。”

要知傅慧是絕頂聰明之人,她知道,如不堅決的拒絕傅玉琪,隻怕他真的要留在“紅葉穀”中,是以故意作出冷漠神情,以便促使他打消留在穀中相伴的念頭。

果然,她這幾句話大傷了傅玉琪之心,隻聽他長長歎息一聲,黯然垂頭。

陸天霖在傅慧牙牙學語之時,就把她帶在身邊,把她恩養十幾寒暑,深知這位外形嫻靜柔和的女孩子,內心卻堅毅無比,她既然不肯離開這“紅葉穀”再多勸亦是無益,當下說道:“琪兒,奶妹妹然堅持不肯和我們走,不必勉強她啦。‘東嶽散人’之名,震蕩中原武林,尋仇之人既敢毀去他花樹陣圖,又傷了人,自是大有來頭人物,你留穀中也未必有補,何況唐一民生性冷僻,極愛遷怒他人,你留在穀中有害無益,反不如留她一人在此尋找一處隱密所在,躲藏起來,等待‘東嶽散人’回穀。”

傅慧淒然一笑,接道:“伯父說得不錯,哥哥,你們走吧!我師父臨去之時,告訴我少則半月,至多一月即可回來‘紅葉穀’這等遼闊,隨便尋一處隱身地方,就可逃過尋仇之人的搜索……”

傅玉琪看她一臉堅決之色,知道再言無益,隻得黯然告別。

傅慧一直把幾人送到穀口,才轉身回穀。

幾人都停住了腳步,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消失來路上,才轉身就道。

傅玉琪奔行上一座山頭,佇立向“紅葉穀”回顧,但見山色凝翠,白雲悠悠,綿連奇峰,無盡無涯,別說看到傅慧了,就是“紅葉穀”也已經分辨不清了。

他長長歎息一聲,忍不住感傷情懷,湧出來兩眶晶瑩淚水。

陸天霖微一皺眉,沉聲喝道:“大丈夫淚貴如金,豈能隨意輕彈,慧兒堅持獨留‘紅葉穀’中,正是她過人之處,武林中首戒叛師,難道你非要她背師私逃不成?”

傅玉琪星目微閉,淚滾雙頰,答道:“慧妹妹作為雖然可佩,但留她一人在那危機四伏的荒山幽穀之中,我心中實在難安,身為長兄,連這世間唯一親人弱妹,都不能挺身保護,何以慰爹娘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