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琪搖搖頭,嘴角間流現出一絲淒涼的笑意,道:“爹娘遇難之時,我師父正好路過那,把我救上黃山,他老人家雖然告訴我爹娘遇難慘死之事,但並沒有告訴我仇人是誰?”
傅慧急道:“你怎麽笨成那樣,你師父不給你說,你就不會追問嗎?”她話說完才覺出言詞太過激烈,歉然一個苦笑,接道:“哥哥,你不要生氣,我心太┅┅”
傅玉琪搖搖頭,不讓她再接下去,說道:“我知道,我並非沒有追問,但每次追問我師父總是推說時機未至,告訴我有害無益,不肯說出仇人姓名。”
傅慧略一沉思,道:“殺死爹娘的仇人,陸伯父也知道……”
傅玉琪急道:“什麽?陸伯父知道殺害我們爹娘的仇人嗎?”
傅慧道:“嗯!但他和你師父一樣,知道是知道,但卻不肯說出!”
她忽然間想起一件事情,不待傅玉琪接口,又搶前說道:“哥哥,你身受‘金翅蜈蚣’腹毒所傷,現在好了沒有?”
傅玉琪已從陸天霖口中得知傅慧拚受赤練毒蛇咬傷玉體,騙得“人麵蜘蛛”一事,被她一問,感傷極深,一上步抓住傅慧一隻皓腕,滿臉感激之色,顫抖著聲音說道:“妹妹為救我性命,甘願毒蛇噬體之險,真叫我這做哥哥的慚愧死了,父母遇難,骨肉流散,這多年來,我一直未能照顧奶,反得奶冒奇險救我性命!……”
傅慧究竟是女孩子,雖然她生性堅毅,但心腸倒底不似男子那般硬朗,聽到感傷之處,忍不住淚若泉湧,把粉臉偎入傅玉琪懷中,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十餘年分散的至親骨肉,一旦重逢本就使人難止激動,何況,這一對兄妹,還有著一段淒愴悲憤的身世遭遇……。
誰說丈夫不彈淚,隻是未到傷心處,傅玉琪被妹妹一陣哭聲,竟也忍不住淚珠紛披……。
兄妹們相對而泣,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忽聞石道間一陣步履聲響,傅玉琪一抹臉上淚痕,低聲說道:“妹妹,不要哭了,有人來啦!”
轉臉望去,隻見陸天霖手橫太極鐵牌,當先而入。
他身後緊隨著方雲飛、“髯神判”右肋挾著那盲目怪人走在最後。
傅慧目睹瞎師叔被人挾在肋下,長發散垂,毫不掙動,心中吃了一驚,口中啊呀一聲,一個縱身,直撲過去。
陸天霖怕她莽撞出手,伸臂一攔,擋住傅慧去路,低聲喝道:“慧兒不要魯莽,有話慢慢說。”
傅慧心中雖然焦急,但見陸天霖莊肅神色,哪還敢亂動,忍著一肚子委曲,低聲說道:
“我瞎師叔受了傷嗎?”
陸天霖微一點頭,拉著傅慧一隻手,進了石室,答道:“他傷得十分慘重,隻怕有性命之危。”
這時“髯神判”已把盲目怪人放在室中地上,傅慧顧不得再和陸天霖說話,縱躍到崔源身邊,蹲下身子,伸出玉掌,按在崔源胸前,隻感到他心髒微弱得似要停止跳動,臉色一片鐵青,雙手僵冷,雖然尚未咽絕那一縷微弱的殘息,但已是奄奄待斃。
這個堅毅無比的女孩子,在極度驚痛之下,反而不見一滴淚水,但聞一聲冷漠的輕叱,忽然間一挺而起,寒光暴閃,直向“髯神判”撞去。
她在猝然間突起發難,大出幾人意外,陸天霖惶急探手一把,沒有抓住,傅慧已撲到“髯神判”麵前。她誤認“髯神判”是震傷崔源的仇人,是以出手一擊,迅捷無比,冷森森的匕首,逕刺“髯神判”的“玄機”要穴。
這本是人身十二死穴之一“髯神判”雖有深厚的功力,也不敢挺受一擊,何況傅慧手中匕首光華異常強烈,大異普通兵刃……。
他本想閃讓開對方這迅如奔雷的一擊,但因那石室狹小,擠了幾個人後,已占去大半地方,他在向後退避時碰在壁上。
傅慧哪肯放過這個機會,玉腕一振,前衝身子又忽的加了速度……。
隻聽陸天霖和傅玉琪同時惶急的失聲驚叫,一齊向前縱去。
兩人發動雖然夠快,但仍然無法及時解救“髯神判”之危。眼看那鋒亮耀目的匕首,就要戮中他的前胸,忽見他身軀迅速的一側,左手忽的一伸,傅慧匕首掠著他衣服擦過,這迅疾的一瞬,生死殊途,看得人觸目驚心。
方雲飛定神望去,隻見傅慧手中的匕首,從“髯神判”伸出左手和身軀之間刺過,尺許長短的匕首,已深嵌在石壁之中,直到把柄。
她似是想不到“髯神判”能讓開自己這一擊,不禁微微一呆。
待她撥出深嵌在石壁中的匕首,傅玉琪已到她身側,右手閃電穿出,一把擒拿住傅慧的右腕,喝道:“妹妹,奶要幹什麽?他是我的大師兄……”
傅慧用力一掙,但哪能掙得脫傅玉琪鐵箍的五指,心中一急,怒聲叱道:“快些放開我,哼!你的大師兄就可以殺我的瞎師叔嗎?……”她又用力掙動一下,接道:“你要不放手,我就不認你是我的哥哥!”
傅玉琪道:“事情不問清楚,奶怎就隨便出手,我大師兄功力何等深厚,隻要隨手一擊,奶就抵受不住,剛才奶那一擊,簡直形同拚命,我很擔心會激起他的怒火,迫他出手。……”
傅慧冷嗤一聲,打斷了傅玉琪的話道:“我不怕他!”
傅玉琪淡淡一笑,接道:“奶形同拚命,是不是誤認我大師兄是殺傷奶師叔的凶手?”
傅慧道:“不是他是誰?”
陸天霖站在一側聽得一揚濃眉,道:“慧兒,奶怎麽能對奶哥哥這等無禮,他還會騙奶不成?”
要知傅慧是個極端聰明的女孩子,剛才因一時急忿,貿然出手,現下聽得兩人一番話,心中果覺事有蹊蹺,心念一轉,神態大變,幽幽歎息一聲,淚水紛披玉頰,說道:“那我師叔是傷在什麽人手中呢?望伯父和哥哥告訴我事情經過。”
傅玉琪見她神誌恢複清醒,放了她被握手腕,道:“他究竟傷在誰手中?恐怕除他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們入穀見他時,他已傷重奄奄倒臥地上。”
陸天霖臉上忽然現出慈愛之色,把傅慧拉到身側,道:“慧兒,能傷奶師叔之人自非無名之輩,以奶師父之能,當不難查出凶手是誰?奶剛才不問清紅皂白,猝然下手施襲,如果傷了別人,事情該怎麽辦?快些過去向人賠個不是,咱們再詳談不遲,奶師叔傷得雖重,但他內功精深,一時間還死不了,我那金針過穴之法,雖未必能挽救他沉?複生,但總可使他清醒過來,那時,他或能親口告訴奶,傷他的仇人是誰?”
傅慧目睹陸天霖滿臉慈愛神情,哪還忍心不遵他吩咐之言,緩步走到“髯神判”麵前,盈盈一福,道:“剛才慧兒諸多冒犯,望叔叔不要生氣。”
她雖知那“髯神判”是傅玉琪的師兄,但見人家年已在四旬之上,隻得隨口叫了一聲叔叔。
隻見“髯神判”微微一笑,目光轉投到傅玉琪身上,一陣比手作勢。
傅慧呆在一側,看得莫名其妙,因那“髯神判”像貌魁偉,看上去神威凜凜,實不像身有殘缺之人,見他比手作勢,一時間竟猜不透個中原因。
傅玉琪轉臉望著傅慧,黯然一歎,道:“我大師兄昔年縱橫江湖,威震大江南北,隻因遭了別人暗算,致落下聾啞殘疾……”他微一停頓,又道:“剛才大師兄告訴我,說奶武功甚好,意識堅毅,均非常人所及,他毫無怪奶之心。”
傅慧星目側轉,仔細望了“髯神判”幾眼,又緩步走回到陸天霖身側,幽幽問道:“伯父,我師叔還有救嗎?”
陸天霖伏身抱起崔源已快僵硬的身體,答道:“此地非施救之所,咱們先走出去再說,我雖無把握治好他的傷勢,但總可使他回醒過來。”
當下幾人魚貫出了石室。
陸天霖把崔源放在木榻之上,然後由懷中取出金針,雙手連揮,瞬息連走他十二大穴。
“聖手醫隱”的針炙之術,果然是靈驗無比,不過一盞熱茶工夫,奄奄待斃的崔源,忽的長籲了兩口氣,醒轉過來。
傅慧急向前奔行兩步,抓住崔源一隻手,哭聲喊道:“瞎師叔,瞎師叔,……你怎麽會受了這樣重的傷呢?”
崔源臉上浮現出一絲微微的笑意,握著傅慧滑膩的小手,道:“孩子,不要哭!生死之事,算不了什麽!我內腑傷得很重,還有幾處脈穴遭人點傷,就是能活下去,也將成為一個廢人,那就不如死了的好……”話至此處,一陣急咳,吐出來兩口鮮血。
傅慧啊的一聲驚叫,急從懷中取出一方絹帕,替他擦拭嘴角間的血水。
崔源忽然挺身坐起,探手從懷中摸出玉盒笑道:“這玉盒中的‘人麵蜘蛛’能克當今各種毒物,奶好好的收著,待奶師父回山之時,再交給他。”連聲的急促咳嗽之聲,打斷了他未完的話……。
傅慧平時雖然很少和崔源親近,但此刻,卻忽然覺著他是異常和靄可憐的老人,他平時的冷僻,隻是一個身有缺憾之人的通病,……一陣悲傷,由心底直泛上來,禁不住熱淚泉湧,嗚咽出聲,伸手接過玉盒,放入懷中。但見崔源緊咬著牙齒,顫巍巍下了木榻……。
傅慧伸手扶著他左臂,道:“師叔,你傷得這等厲害,如何還能行動,快請躺著,有什麽事,讓我去替你做。”
崔源長長的身軀,半依在傅慧身上,神情雖然痛苦,但臉上卻泛現著歡愉的笑意,道:
“我認為今生今世,除了奶師父之外,我再也不會認識第二個人,想不到會在我死之前,認得了奶這個孩子,哈哈!這也是天意如此,……”
話說一半,倏然住口,臉上又出現冷漠之色,推開傅慧,道:“女娃兒,快些給我跪下,……”
傅玉琪看他驟然間臉色大變,不禁心頭微感一震,暗自忖道:“這人在將死之際還是這等冷僻難測,我妹妹在‘紅葉穀’中,定然受過他不少折磨。”
他正待挺身而出,傅慧已依言跪在崔源麵前,抱著他雙膝,哭道:“都是慧兒不好,才替你老人家招來大禍,你要責打慧兒,盡管責打就是,慧兒絕不敢存一點怨恨之心。”
崔源拚盡最後一口元氣,支持著重傷之軀,冷漠說道:“奶願不願意認我作奶義父?”
傅慧聽得一怔,道:“什麽?你不是慧兒的師叔嗎?我師父……”
崔源冷笑一聲,截住了傅慧之言,說道:“奶師父武功有什麽好?他就是傾囊傳授於奶,也不能稱霸武林,冠絕江湖。”
傅慧聽得一臉茫然,道:“慧兒不知師叔話中含意所指,師父名播天下,受萬千武林同道敬仰……”
崔源怒聲接道:“我問奶願不願認我為奶義父,提奶師父作甚?”
這盲目怪人的異常舉動,不止是傅慧聽得茫然不解,就是久走江湖的陸天霖和方雲飛也看得莫名其妙,不知他發什麽毛病?
傅慧大睜著一雙星目,呆呆的望著崔源,看他極力的忍受痛苦的神情,心中忽生不忍,暗道:“他要我拜在他膝下,認作義女,總不算背棄師門,不如答應他吧!”
心念一轉,拜伏地上,答道:“慧兒拜見義父!”
崔源聽她答應,忽然回嗔作喜,道:“那奶快些扶我到那地道石室中去!”
傅慧奇道:“師叔傷勢……”她忽然已想起自己已答允認他作為義父,連忙故口道:
“義父傷勢還重,不宜多所勞動……”
崔源怒道:“奶既答允作我女兒,怎麽能不聽義父之言,那還不如我不要奶作女兒的好!”
傅玉琪聽他言詞,簡直不可理喻,不由心頭火發,冷笑一聲,正待舉步上前,卻被陸天霖一把抓住,連連搖頭示意,不讓他多管閑事。
這時,傅慧已由地上站起,扶著他向地道口處走去。
崔源似是心中很急,剛近地道口立時猛一上步,跳了下去。
傅慧在驟不及防之下,被他掙脫,跌入了石道之中。
要知崔源傷勢正重,全身功力已失,這一摔實在不輕,傅慧躍身追下時,他已經跌得頭破血流,同時這一摔因震動到內腑,口中鮮血也不停急湧而出……。
傅慧扶他起來,說道:“義父,你這是何苦呢?就是有事要辦,交代慧兒去辦,不也是一樣嗎?”
崔源對傅慧之言,充耳不聞,拚盡餘力,向前急奔。
他傷勢慘重,功力早已失去,丹田真氣,已難再流行四肢,奔行之時,腳步踉蹌不穩,幾度要摔在地上,幸得石道狹窄,伸手之間,即可觸及石壁,傅慧又常及時趕到攙扶住他,才算沒有栽倒地上。
傅慧看到他拚盡餘力狂奔的神態,心中忽有所感,暗道:“他在這等重傷之後,不惜拚耗最後一口元氣,要到石室中,必有原因。”心念一動,主意隨著改變,一側嬌軀把崔源左臂搭在肩上,帶著他向前奔去。
這一來崔源身軀重心,自然的倚靠在傅慧身上,行速大增,片刻之間,已到了石室之內。
傅慧把他扶在榻上坐好,道:“義父,咱們已到了石室中啦!”
崔源喘息一陣,又咳出兩口血,傅慧看著那濃濃的鮮血中,雜著很多破碎的內髒,心中大感吃驚,不禁啊呀一聲大叫。崔源霍然由榻上站起,摸索到木榻盡處,揭起枕褥,伸手在鬆木板上一陣摸索,吃力哼了一聲,揭開一塊床板。他探手入內,取出一本羊皮精裝的冊子。這時,他已難再支持下去,大叫一聲,仰臉摔倒地上,口中急湧而出的鮮血,濺滿手中羊皮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