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韓信說:“那以先生之計,該當如何?”
蒯通說:“我們不如趁著曆城守軍麻痹無備,連夜渡河,襲擊他們,因而略定齊地。占齊就是您的功勞了,齊國也就是您的地盤了!”
韓信聽了蒯通的話,又看看周圍的諸將,諸將也都願意立功封侯(已經封侯的就增食邑),個個都是貪戰好功之人,於是都嚷嚷著攻齊。他們多是陳平說的“頑鈍嗜利無恥”之人,不講義字的,所以願意去攻,雖然這樣一下子把酈食其給賣了。
過分強調利,單純用封賞的物質激勵,就是會出現各個部門間的衝突(部門互相爭利,這裏就是韓信部和酈食其之間爭利衝突),而且還會上下交爭利,譬如劉邦奪韓信軍,就是上下相疑,上下爭利的結果。所以,骨鯁之臣的“義”,也是要講的。若是廉節之士、骨鯁之臣、守義的一幫人,他們就會主動合作一些,未來也長久。但是劉邦似乎隻用利。
不過,韓信這次攻齊,也不能完全視為韓信貪功圖私,就出賣了酈食其,背信棄義去打齊國,也有大形勢的考慮。從前,劉邦在攻嶢關的時候,派酈食其和陸賈拎著厚禮,已經說服了嶢關守將(那位殺豬的商人的兒子)來降,於是守將疏於防備,劉邦立刻就揮大軍,背信棄義地去趁機攻擊這些說好了投降的人,結果大獲全勝。所以這種路子在劉邦已經不是很新鮮了。他派出酈食其的同時,又不肯下詔阻止韓信軍的進攻,就是有意無意地,想把這種套路再演習一遍。酈食其前麵也說了,齊人多變詐。現在雖然一時經過遊說歸降了,當遇上形勢變化,齊國照舊會機會主義地去幹,沒有後續的軍事占領,是不可能控製住齊國的。這大約也是劉邦沒有下詔阻止韓信軍的原因吧。事實上,在隨後韓信發起的攻擊曆城乃至齊國的戰鬥中,還有劉邦單獨派出的軍隊參加。
不管怎麼樣吧,韓信於是揮大軍暗中渡過平原津,南下疾行八十公裏,對曆城田解軍發起猝然攻擊。田解軍毫無防備,指揮不靈,韓信戰車、騎兵、步兵猛撲敵人,把隊不成列的齊軍殺得全線潰敗。韓信一直追著齊軍,撲到了一百公裏之外以東的臨淄城下。
臨淄城裏的田廣、田橫氣壞了,好你個豎儒酈食其,長舌翻卷,信口雌黃,叫我們全喪失了戰備之心,漢軍趁機一下子突破到我們國都來了。來啊,把這個漢國的特務,給我叫過來。
酈食其也知道漢軍已經兵臨城下了,他跟著田橫的使者,一前一後走進他這幾日來縱酒高談的齊國王宮,發現台階上清晨的露水還沒有盡數被人踩碎,不知何去何從,黎明如水的晨光瀉入窗扇。酈食其進到了王宮的大堂上。
田橫還抱了最後一點希望,對酈食其說:“你不用我解釋了吧,你都知道的吧。現在,你如果能止住漢軍,我就讓你活;不然的話,我就烹了你!”旁邊,一口廚房搬來的大鼎已經準備好了,熱氣騰騰地翻滾著洗澡水的泡泡。
酈食其心想,這幾天光吃他們的牛肉了,現在要讓我把肉還回來了。
酈食其嘴角一抽搐,露出嘲弄的笑容,真真像一個狂放的酒徒,說:“做大事的人,不考慮小細節;有能夠立下盛德的機會(對漢國立功算是有德於漢),就不要辭讓(指舍己獻身)。你爸爸我不會為了你又去說什麼!”
這話說得值得玩味兒,酈食其似乎表明隻要為漢國立功,立下聖德,自己並不在意犧牲性命。當初自己來出使說服齊國,做這個大事,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也就是說,他似乎也意識到了,漢王以及韓信,有可能會在自己說服齊國的過程中,趁著齊國鬆於防備而攻齊,但是他還是來說,為了能有助於漢國的成功,不怕犧牲自己。如果是這樣,那麼他與漢王和韓信之間,之前就有一個心照不宣的共識了,就是我要去齊國那裏犧牲自己,以成占有齊國的大事,立下大德。酈食其可謂舍身為國了,並且並非事先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田橫一聽,好哇,酈食其先騙了自己,如今不從,還罵了自己(罵說“你爸爸我”),田橫是很要麵子的人,或者說,不可辱的人,當即喊道:“既然你如此羞辱我,那我也就隻好同樣羞辱你!來人啊,把他扒光了!扔下去!”
於是酈食其被扒得又光又白,口中大罵不止,被如狼似虎的大廚師,一叉子叉進鍋裏,熱氣騰騰地進行了一個土耳其芬蘭浴。先還是能站著,隨後骨肉俱爛,人依舊活著,瞪著憤怒的眼睛和嘶叫含糊詈罵著的嘴,最後,隻剩下“汩汩嘩嘩”的水聲和奇怪的味道。
外麵的天空,正是翠減紅衰愁殺人。
田橫烹殺了酈食其,內心其實是有愧的,後來他的自殺,很可能跟自己殺了酈食其有關,這是後話不提。
田橫、田廣來不及把老酈食其的肉湯盛出來嚐嚐,就立刻丟下大鼎,組織了城內如驚弓之鳥般的齊國兵,帶著文武諸將,棄了臨淄城,一路向東方大海、南方泰山以及西南方,四散逃去。
項羽的轉變
韓信一路掃南逐北,漢軍四麵八方湧入齊國攻城略地的時候,項羽也正在魏地跟彭越的遊擊部隊作戰。
彭越在漢王遣送的盧綰、劉賈二萬大軍的配合下,事先(在八月時)奪取了魏地十七個城池,項羽隻得從成皋前線分兵來救,並且是項羽親自來。十月,當韓信正在齊國略地的時候,項羽也正在魏地略地,已經攻下了彭越所占據的陳留(開封以南不遠的陳留鎮),此時正在又向東五十公裏攻擊外黃(亦是彭越所占,在河南民權縣以西北的人和鎮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