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夷、叔齊之所以為孔、孟等人推崇,為後世效偽,正是因為他們的行為符合儒家的隱逸主張,以及儒家的名節觀念。伯夷、叔齊雖然反感殷紂王的暴虐,但同時亦認為:周武王以貴寶賄賂殷的大臣依附於周,以揚周德,是以不德揚德;然後牲血為盟,以示誠信,由於手段不光明正大,恰恰不誠不信;文王剛死,還未安葬,就借文王名義伐紂,是為不孝;紂雖暴虐,但伐紂本身是以臣弑君,所以不仁;以殺伐取代殷紂,是“以暴易暴”,應為不義。在伯夷、叔齊看來,不德、不誠、不信、不孝、不仁、不義,在周已是一應俱全,所以天下黑暗無道,“周德衰矣”。這就是他們決意隱居,不使自己清正高潔的節操受到汙濁侵染的原因。僅就此而言,伯夷、叔齊不失為“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的高潔之士。但是,需要指出的是,從曆史的觀點看,武王伐紂,是曆史的巨大進步。殷紂荒淫無道,無以複加,世所共憤。武王平定天下,正反映了當時天下的願望。也許,當時的人在價值觀念上更重個人的品格,以致於孔子、孟子在讚頌武王的功德時,同時推崇伯夷之隱。這充分反映了中國文化傳統中特別強調個人人格的重要,多以個人品性論人的特點。客觀地講,伯夷、叔齊先因紂之無道隱於北海之濱,後又認為伐紂的武王無道隱於首陽山並餓死在那裏,是憤世之無道而隱,但總的看來對個人道德人格的追求,大於對別的東西的追求。
後世效伯夷、叔齊義隱者多矣,但像伯夷、叔齊這樣寧可餓死也“義不食周粟”的人卻並不多見。這與其說昌隱逸的退步,倒不如說是隱逸的進步。正因為很多隱者更加珍惜生命,一些隱者才為後世留下許多不朽的詩賦文章,有些則潛心學問,成為一代宗師。如果隱士們都像伯夷、叔齊那樣不食當朝的糧食而餓死,至少我們不能領略到陶淵明“采菊東蘺下,悠然見南山”的詩中意境。
陶淵明,名潛,字元亮,世號靖節先生,東晉潯陽柴桑(今江西九江)人。出身於沒落的官宦之家,祖父曾任過武昌太守。陶淵明是中國古代詩人中最享盛名的隱逸者。
《晉書·陶潛傳》說:陶淵明“少懷高尚,博學,善屬文。穎脫不羈,任真自得,為鄉鄰之所貴”。陶淵明曾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其自序寫道:“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不詳姓字。宅邊有五棵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貧,不能恒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飲必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誌,忘懷得失,以此自終。”這段自序,當時的人讀後就說是陶淵明自己的實錄。可見,陶淵明的隱逸絕非偶然,早就有“不慕榮利”、“忘懷得失”的誌向。由於家貧,陶淵明還是出任了江州祭酒,因實在不堪忍受這份差事,沒幹多長時間就回家了。後又被州府召任主簿,仍是不願幹,而甘願“躬耕自資”。但此後還是相繼出任過鎮軍、建威參軍,最後出任彭澤縣令。由於不滿當時士族地主把持政權的黑暗現實,陶淵明從不“私事上官”,但郡府卻久聞他的大名,於是派督郵來看他,陶淵明說:“吾不能為五鬥米折腰,拳拳事鄉裏小人邪!”便在義熙二年解縣印歸隱,並寫下千百年來一直膾炙人口的《歸去來》一賦。賦中寫道:“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還,覺今是而昨非……”他感歎自己“以心為形役”,誤入迷途,到那汙濁黑暗的官場浪費光陰。好在現已迷途知還,回頭一看,頓覺“今是而昨非”。於是,陶淵明縱酒弦歌,遐觀“雲無心而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其將入,撫孤鬆而盤桓”。離開了“帝鄉不可期”的地方,他切切實實地感受到自己的心靈已掙脫了“形役”,達於自由的境地。正如他在詩作《歸田園居》中所說的:“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