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所論的隱士,莊子所論的後一種隱士,雖然他們大多是“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但在我們看來,仍可以稱之為義隱之士。因為他們之所以要“隱”,其共同點是“天下無道”,舉世混濁,他們以“隱”來表示對社會的反抗,張揚義節,的確有“石可破也,而不可奪堅;丹可磨也,而不可奪赤”的品格,是屬於司馬遷所說的“清士”。生活於今天這個時代的人們,不可能也不必去效法他們,卻能夠從那些隱中賢者身上所體現的人格精神中,得到某些有益的啟示。
伯夷、叔齊雖不是開中國古代隱逸之風先河的人,卻是史籍所載中為我們最為熟悉並為後世遵崇的隱者。他們的事跡雖見之於很多史籍,但說法並不一致,說明有傳說的成分。下麵的故事主要綜合了《呂氏春秋》和《史記》的記載。
伯夷、叔齊是商末孤竹君的兩個兒子。相傳孤竹君遺命立次子叔齊為王位繼承人,叔齊堅持讓位於伯夷。伯夷堅持不受,並且逃走了。叔齊仍然不肯即位,於是也逃走了。
後來,他們兩人聚於一起,聽說西伯姬昌(周文王)好像是個有道的仁德之君,“善養老者”,於是商議道:“既然文王有仁德,我們還呆在這裏幹什麼呢?何不歸附於他?”於是兩人西行到周國。待走到岐山之南,周文王卻已經死了,周武王即位。周武王要弘揚財德,派其弟弟叔旦去找殷的賢臣膠鬲,跟他盟誓說:“讓你俸祿增加三等,官居一列。”並寫好三份盟書,文辭一樣,把牲血塗在盟書上麵。將其中一份放在膠鬲的所在地之內,另外各執一份而歸。武王又派大臣保召公到共頭山下找到殷臣微子,跟他盟誓道:“允許你世代都為諸侯之長,奉守殷的日常祭祀,還可以奏殷天子祭祀時的桑林之樂,盂諸這個地方就作為你私人的封地。”一樣地準備好文辭相同的三份盟書,把牲血塗在上麵。一份埋在共頭山下,再各執一份而歸。同時,武王用車載著神主,以文王遺命的名義東去伐紂。伯夷、叔齊拉住武王的坐騎進諫道:“父親死了不安葬,卻馬上動兵馬,難道能說是仁嗎?”武王的左右想要殺他兄弟倆,太公阻止,說:“這是有義節的入。”便扶他二人離開。
聽說和經曆了上述事情後,伯夷、叔齊相視而言道:“這裏與我們原來聽說的可大不一樣啊!武王的所為,並不是我們所說的‘道’。從前,神農氏治理天下時,四時祭祀,盡恭敬之心,並不是為己求福。對於天下的百姓,以忠信為懷,盡心治理,並無別的所求。百姓要求公正,就幫助他們實現公正。百姓希望天下安定,就幫助他們實現安定。不以別人的失敗使自己獲得成功,不利用他人的卑微來抬高自己。現在武王看到殷邪僻淫亂,就迫不及待地要去糾正、治理,這是尚計謀而借行賄給殷臣膠鬲、微子之機,恃仗軍力而耀武揚威。殺牲為盟以為信用,依靠四內和共頭山上的盟約來向天下表明行德,宣揚所謂吉夢取悅天下眾百姓,殺戮征伐以獲得利益。以這些所作所為企圖承繼殷紂,不過是用逆亂代替暴虐而已。我們聽說古代的賢士,遭逢亂世,從不苟且偷生。如今天下黑暗,周德已經衰微,與其依附周使我們身浸汙濁,不如避開它使我們的德行清正高潔。”因此,在武王平定殷紂而天下歸周時,伯夷、叔齊恥於做周的臣民,義不食周粟。二人向北行走,隱居到首陽山,采摘山上的野菜充饑。當由於饑餓而快要死時,作了一首歌,歌辭說:“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於嗟徂兮,命之衰矣。”(登上西山啊,采薇菜以充饑。以暴虐取代暴虐啊,還不知其所行為非。神農、虞、夏禪讓的時代一去不返,君臣爭奪,我的歸宿又在哪裏?長歎息啊我之將死,悲命運啊是如此的衰薄!)
終於,伯夷、叔齊餓死在首陽山。
《呂氏春秋》由此感歎道:“人之情,莫不有重,莫不有輕。有所重則欲全之,有所輕則養所重。伯夷、叔齊,此二士者,皆出身棄生以立其意,輕重先定也。”認為伯夷、叔齊之所以隱居和舍棄生命以堅守自己的節操,是由於他們心中的輕重早就確定了。顯然,這就是輕生死、重名節。潔身自好的人,不能以玷汙名節為代價,在世上苟且偷生。司馬遷更是感慨萬端,由伯夷、叔齊這樣的“善人”餓死於首陽山,聯想到孔子讚美的“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的學生顏淵早逝,而濫殺無辜的盜蹠以及“操行不軌,專犯忌諱”的惡人,卻“竟以壽終”和“終身逸樂,寶貴累世不絕”,發出了對“天道”的懷疑。人們說天道無私,沒有偏愛,常常幫助“善人”,然而“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所謂天道,是邪非邪”?因此,司馬遷認為,隱居首陽山的伯夷、叔齊的賢德,由於孔子的讚美而聲名昭世,甘居陋巷的顏淵,由於跟隨孔子而德行彰明,所以不應當讓那些“趣舍有時”的岩居穴處的隱士“類名湮沒不稱”,這大概是他為伯夷、叔齊列傳以引起後世史家對隱士注意的原因。因為在他看來,“舉世混濁,清士乃見”,這些清士的品格有如歲寒之後的鬆柏,不應被埋沒。果然後來的史書多設“隱逸”和“逸民”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