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豫:你們家裏麵說上海話嗎?蔡康永:講上海話。
魯豫:你也會講一點?蔡康永:我會講一點點。其實爸爸的上海身份比較多偏浙江寧波人。因為聽說當初其實是沒有真正純種的上海人的,都是很多外地或一般大城市的人,所以其實你要講說哪個是真正的上海本地人哪個不是,很難講的。
魯豫:所以從寧波那邊過來的上海人也算上海人是不是?蔡康永:對,可是寧波人講話其實很大聲,我小時候常常被我爸嚇到。
魯豫:寧聽蘇州人吵架,不聽寧波人講話。蔡康永:沒錯,我爸接電話我每次以為對麵有人死掉了。因為他們寧波人打招呼很熱情,一接起來就很大聲說:“喂!你好,你好!”然後我就想說:“怎麼樣?有人過世嗎?”所以一般到後來我們這輩兒就沒有那種接過電話講話大聲的習慣了,可是爸爸他們覺得這樣子還很有禮貌、足夠熱情。還有一點就是上海人喜歡搶付賬,現在還有這嗜好。
魯豫:咱們中國人不都是這樣嗎?蔡康永:可是他們上海人搶起來很火爆!就是那種你以為要打架的樣子。每次等到要付賬了,賬單一拿過來,兩個人就抓在手上說:“我來!我來!”我們小孩子都會被嚇到!
魯豫:但其實那個賬是往對方那兒推的?蔡康永:有的時候會是這樣。可是我不知道我爸爸怎麼搞的,他那種上海人好像很講派頭。有一陣兒他在一個西餐廳有一點小小的股份,投資了一點點,然後他每天中午都去那邊吃西餐。他每次走進去就跟每一桌的客人都點頭打招呼,也幾乎都是他的朋友。然後打過一輪招呼之後,他每一桌都請!所以他後來投資連一毛錢都收不回來,因為每天都請客請掉了!
魯豫:剛剛我說他是一個大家族裏出來的人,我們都看過《泰坦尼克號》,台灣人叫“鐵達尼號”。在1949年的時候,從上海到台灣也有一艘很大的客輪,當時也有好多逃難的,是嗎?
蔡康永:算是。
魯豫:那艘客輪最後也沉了,最後船上大概隻剩三十多個人是活下來的。後來我才知道那艘輪船是屬於你家的。
蔡康永:是,我自己先前其實也不知道這事情,結果白先勇先生有一篇小說,叫作“最後的貴族”,後來拍成電影。《最後的貴族》講的就是大陸的一個富家千金小姐,她爸爸媽媽都是駐外大使的那一種,後來流落到紐約去,變得非常地沒落的一個故事。
魯豫:電影是潘虹演的?
蔡康永:對,挺多年以前的一部戲。那個大使,也就是她的爸爸媽媽,駐外大使這對夫婦在小說裏是被安排在輪船上麵遇難的。那個時候我在UCLA(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念電影,有一天就接到白先勇先生寫的一封信,說他想要找人幫他編《最後的貴族》的電影劇本,然後就想找我去他住的芭芭拉那邊去編這個劇本。他當時就找了這條輪船的相關資料出來給我看,是1949年,也就是他從事發當年報紙上麵影印下來的很多資料,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這條船的出事的始末。事實上,在家裏頭爸爸非常少提起,因為對他來講,這次事故好像是他人生中一個不可承受的重擔。第一,他覺得對不起他的很多親朋好友,因為那時候那一艘船要從大陸開往台灣的時候,幾乎是一票難求的程度,很多親朋好友都動用了極大的關係來要求把他們擠上船去獲得一個位子。所以當中肯定就有很多是我父親真正很要好的朋友,還有的好朋友帶了自己年紀很大的長輩上船去,結果船沉了,很難跟這些好朋友交代。
魯豫:那艘船上死了多少人?蔡康永:我其實不知道。因為好像爸爸有點把這件事情從他的回憶當中封閉住了,又因為這件事距離我出生的年代很遙遠了,所以他就沒有跟我提過這件事情。隻是偶爾我在我家裏會發現一些隻有輪船上才會用到的東西,比如說有一把我們家打麻將用的皮椅子,我覺得很喜歡,因為坐起來很舒服,又有扶手,結果他就跟我說是船上拿下來的,是蔣介石坐的。當時我就會覺得很有意思,可是又不太明白怎麼家裏會有船上的東西,後來才知道這條船是爸爸的,椅子就是那船上拿下來的東西。當時因為那條船出事之後,法律上一定要好好地賠償這些遇難者,所以爸爸的所有輪船統統都被鎖在高雄港了,要等到賠償完畢才能夠放行,可是等到賠償完畢的時候所有的船都生鏽毀掉了,所以爸爸的輪船事業就一落千丈,再也沒有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