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2000,去縣裏飛 (2)(2 / 3)

同時由這二位,我也想到了一串中國文人的形象,古代的,當代的,那個趣味啊,味道啊,食文化酒文化茶文化煙文化啊,花鳥文化妻妾文化古董文化啊,老北京老天津老上海老房子老胡同老照片啊,那叫一個細膩,那叫一個得意,那叫一個小氣,那叫一個……無恥!

少年不知愁滋味,我就算少年吧,他們(黃沈二位)的經曆若加諸於我身上,我可能做得更次,但這不能阻止我說出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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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沒想那麼多,稀裏糊塗就上了去鳳凰的車,我在此費這麼多筆墨就一個目的:我去鳳凰絕非奔著沈從文和黃永玉。

我怎麼這麼麻煩,我這豈不是越描越黑?

我在反文化嗎?但其實我隻不過是用一種文化來反對另一種文化罷了,否則我就不會這麼麻煩這麼做作其實就是……這麼文化!

我忽然發覺,我這次出門從一開始就充滿了文化氣息:世紀之交,孤身遠行,不定目的地(以“漫無目的”為目的),逃脫及躲避一切成形的生活和觀念,難道這他媽不是一個巨有文化的人的所作所為嗎?

一個混混,一個農民,一個工人……

一個官僚,一個職員,一個商人……

一個婦女,一個老人,一個孩子……

看看人家是怎麼做的,人家就去蘇錫杭了,人家就去新馬泰了,人家就待在家裏大宴親朋看電視了,人家就拎著點心水果串門了……

怎麼到你這兒就得這麼累?

我的這路“文化”,從何而來的呢?

英美垮掉派?日本“斜陽族”?麵對愷撒說“別擋了我陽光”的第奧尼索斯?竹林七賢李白柳永?鬱達夫魯迅?禪宗祖師爺慧能?莊子?蘭波?達達?《迷牆》?王朔崔健羅大佑?周星馳?侯躍文石富寬?“北京二趙”及天津蘇文茂?

不再貧了,或說不再炫耀本人的知識體係了,總之,這些,就算我的“師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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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承認,從懷化去鳳凰的路上我心情愉快,我坐的那個位置在油箱之後,雖說油箱上堆滿行李,但不擋我視線,我坐的板凳是椅子的高度,我視線開闊,隻是抽煙時要找行李的縫隙彈煙灰,這類長途中巴永遠都是塞得滿滿的才肯上路。

這天天氣晴朗,汽車在湘西的大山間盤來盤去地穿行,景色稱不上心曠神怡卻也安靜迷離,山間有霧,陽光是那種黃蒙蒙的。

那位賣票的中年婦女始終站在我身旁車門內的腳踏板上,整個行程近三個小時,她就這麼一直站了過來,有幾次我前麵油箱上的行李幾乎出溜到我懷裏,她總是及時幫我扶正。我對她心生敬意,在後半程我幾乎一直在作這樣的思想鬥爭:我是不是跟她換換?

可我始終沒動,其實到後來我已坐得腿發麻了,極想站起來伸展伸展,可每次話到嘴邊,麵對這個臉膛粗曠紅潤的婦女所顯現出的那副神情,我的話又咽了回去,那神情所顯現出來的是一副天意本該如此的心安理得,且她毫無疲態,時不時嗓門很大地用方言跟司機熱火朝天地聊天,看她開心的那副樣子,我的讓座別再嚇著她,至少她或許會覺著我有毛病?

到了後來,激烈的思想鬥爭又讓我悟出了點道理(找轍?):在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裏,不可隨意造次,地主和長工是你說換就可隨便換的嗎?在一定限度內的不平等似乎就是天意,吃肉吃膩了嗎?忍著點吧,正如長工渴望葷腥不也一樣得忍著,得苦中作樂?直到越過了那個限度,比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了,每個等級的人都受不了了,那就起義吧,造反吧……

我又明白了為什麼曆次造反運動中的頭目、核心都出自“朱門”,這幫家夥是吃飽了撐得難受啊,加之奴隸們實在也是饑寒交迫了,禁不住添油加醋一通煽乎,就“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