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我的回憶——紀念陳從周先生九十周年誕辰(2)(2 / 3)

1993年初《社會科學戰線》主編說為了發表我的《論陳從周的園林美學思想》論文,需要一張先生的近照,我隻好連夜趕到先生家。可萬沒有想到的是先生卻坐在輪椅上出來見我,我看先生麵色蒼白,人也瘦多了,就急著問個究竟。先生搖著頭歎息道:“唉,差點翹辮子,見不到你們了……”先生說話時聲音在顫抖。沉默了良久,在我追問之下,先生才告訴我,去年(1992年)參加上海市區建設規劃會議時,會上為了清代藏書樓的去留,專家們跟市政府領導部門展開了激烈的爭辯。這座藏書樓是清道光年間,由外國天主教耶穌會教士設計的,仿梵蒂岡教廷的藏書樓風格,作為教士們貯藏從國外帶來的書籍之用,已近150年曆史,以先生為首的建築界的老前輩如陳植(直生)教授等都堅持認為:該藏書樓作為徐家彙地區曆史和文化的見證,作為上海優秀的近代建築之一,是珍貴的曆史文物,是不能再生的資源,因此,隻能保護,不能拆除!一切建築都應為保護文物讓出地盤來!可是,市裏的有關部門總是堅持自己的既定方案,拒不接受專家學者的意見,決意要盡快拆除。麵對這種局麵,一般專家也隻能保留己見,一言不發了事,可憑先生的秉性,在是非曲直如此清楚的情況下,他明確自己肩上所負的曆史使命和社會責任,勇敢地挑起擔子,堅持真理,毫不妥協,表現出中國文人的傳統美德。為此,他動了肝火,拍了桌子……由於太激動了,當場暈倒在會場上,中風危及老人的生命……這感動了與會的所有人,引起了市委市府領導的高度重視,立即從北京請來專家醫生,京滬專家聯手搶救。“老命總算撿回來了,徐家彙藏書樓也總算保住了。”先生苦笑著告訴我,我沉默著,搖了搖頭,心頭百感交集,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臨走時,先生送我一張近照和剛出版的《世緣集》,並用顫抖的手在書上寫著“凡聖學人正陳從周呈”幾個字,我至今珍藏著。我給他拍的照片成了永久的紀念。2002年,先生去世後,徐家彙藏書樓已修繕一新,它以自己獨特的風姿,昂然屹立在一群現代化的商業大廈之中,是上海近代史的見證,現在已成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嗬!先生用生命所拯救的何止是一座區區的曆史建築物!它體現出了中國文人的一種精神,一種境界,一種人生的品味!

1996年10月,我應邀訪美回來就帶了在美國買的許氏西洋參、複合維生素和深海魚油等保健品到先生家,聽說這些對老年人健康有利。先生見我訪美回來,他特別高興,這一天我們聊得較多,我著重彙報了三件事:一是我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時,特地去參觀了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看到了先生設計的“明軒”,在那裏見到中國園林,感到特別親切,也許是帶著情感去欣賞的關係,它顯得高雅、溫馨、柔美、清靜,在藝術王國中,顯出東方藝術的獨特魅力來,有鶴立雞群之感,隻可惜它建在二樓,如果在一樓,效果會更好。先生笑著說,不少參觀回來的人都問為什麼不建在一樓?因為一樓建的都是亞洲體積又大又重的藝術品,二樓無法承重的,規劃時中國的藝術品就全部安排在二樓的,我們服從整體規劃,表示理解。二是我在布朗大學作“中國園林藝術的特點”講座,配放自製的幻燈片,許多學生沒到過中國,但有些人去過日本,當我放出亭台樓閣時,他們還以為是日本的,我就向他們講了中日園林的淵源關係和異同,最後搬出先生的話作總結:“中國園林是人工中見自然,日本園林是自然中見人工。”先生說,歡迎他們到中國旅遊,百聞不如一見,到了中國就理解了。三是有一位祖籍廣東的美籍華裔提出希望我講些有關風水學的知識。我就談了有關造園中“相地”、“因地製宜”、“因時製宜”、“因人製宜”等知識。事後我才知道,美國研究漢學的學者對中國的風水學很感興趣,他們認為中國以前把看風水講風水的都當做封建迷信予以全盤否定,迫使研究風水學的人都不得不放棄研究,這是錯誤的。他們相信並研究風水之說。沒想到先生對這個內容也很關心,他認為中國古代的風水學說中,凝聚了數千年來中國古代哲學、美學、地理學、地質學、生態學、環境學、建築學、造園學、心理學等眾多學科的精華,是中國傳統的造園、建築文化中的奇葩。他相信今後造園和造房子時,看風水、講風水、信科學之風一定會結合起來,盛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