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第3章 阿初與阿鐵(1 / 3)

於姐妹屋

阿初從車坡的車屋回到姐妹屋時,天已全黑,出現點點星眼。返家路上,阿初與出外賞夜櫻的人們擦身而過,獨自沉浸在思緒中,因此掀簾對嫂嫂阿好與加吉等夥計說「我回來嘍」時,一樣也是心不在焉。

傍晚時分到半夜,姐妹屋化身為小酒館,忙得與晨間不相上下。若在平時,從外頭一進門,阿初便會係上圍裙、綁起袖子,到店裏幫忙。然而,這天她著實累壞,待在後麵房內的長火盆旁,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

六藏似乎不在,多半是去追査那支箭的出處,但願能有成果。

此時,伴隨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拉門打開,阿好探進頭。

「你回來啦。」嫂嫂的語氣十分擔心,「怎麼一臉失魂落魄?」

「大概是有點疲憊。」阿初雙肘靠在長火盆邊緣,抬頭望著嫂嫂。「我歇一下就到店裏。」

「今天就別忙了,安心休息。要吃飯嗎?」

「待會兒和嫂嫂你們一起吃就好。對了,右京之介大人有沒有消息?」

阿好搖搖頭。「沒有。」

「這樣啊……」阿初應聲點點頭。跟蹤倉田主水,此事說得容易,做起來並不簡單,想必要花上右京之介幾天的工夫。

「哥哥呢?』

「一早出門就不見人影,跟出膛的槍子兒一樣。」

店裏傳來呼喚聲,阿好應著「來啦」,邊向阿初交代:「茶水間裏有客人送的羊羹,你先吃點甜的,振作振作精神。」

嫂嫂一走,阿初便伸展四肢,躺在榻榻米上。她仰望天花板,回想今天在車屋聽到的內容。

(我似乎遭到附身。)

阿秋害怕地說。附在她身上的「東西」,占據她的軀體,讓她講出平日不會講的話,做出她不會做的舉動。

不過,阿初思索著,那「東西」應該是女人。衝著性情好但確實稱不上美女的美代叫醜八怪,那種壞心眼是女人才會有的。

這一想,自然與中之橋見到的觀音菩薩連結起來。那指著阿初感歎「多美啊」的觀音菩薩,也是女人的嗓音。

(竊用觀音菩薩的寶相現身的妖怪……)

這種妖怪附身年輕姑娘,並操縱魔風擄走她們。阿秋與阿律的神隱,應屬於這樣一樁案子。

那麼,妖怪的原形是甚麼?為何要擄走年輕姑娘?又是怎樣附在她們身上的?

驀地,一道亮光如遠處的閃電,閃進阿初的腦海。在中之橋上,那尊觀音曾說:

(但是,你不行。)

這句話的意思是,她無法附在阿初身上、無法擄走阿初嗎?抑或指阿初還不夠格?

阿初使勁伸展手腳,打了個大嗬欠,順便「嘿」地喊一聲,想趕跑積在心頭的亂糟糟情緒。

「啊啊,真沒趣,到底是怎麼啦!」

安靜的房裏,清楚響起阿初扯開嗓門的叫喊。這一叫,多少爽快些。阿初嘿咻一聲,猛地坐起,一雙腿露出扯亂的衣擺。

此時,不知打哪傳來一句:

「好沒規矩的女孩。」

阿初嚇一跳,心臓差點沒蹦出胸口。她連忙整理衣擺坐正,環視四周。

接著,同樣的聲音揶愉般笑道:「哎,難得養養眼,一下就沒得看。」

阿初一陣光火,「你是誰?在哪裏?」

「你來找啊。」

話聲像從頭頂落下,是天花板上嗎?

「卑鄙的東西,快現身。」

阿初迅速站起,打開唐紙門。隔壁沒點燈,但確定空無一人,因為這是六藏與阿好起居的房間,不會有別人進去。

阿初雙手插腰,聳肩大喊:「是誰?文哥嗎?敢捉弄我,瞧我饒不饒你。」

「噢,真恐怖。」高處再度響起話聲,「你能拿我怎樣?」

阿初奔出房間,打開走廊盡頭的儲物室,一把抓起掛在門後的掃帚,又衝回來。

「哎喲,那是要幹嘛?」

戲謔聲紛落,阿初立刻拿帚柄用力頂向天花板。帚柄撞擊木板,發出啪哐一聲。

不料卻惹來一陣笑,「不在那裏,你做啥啊。」

阿初瞄準別處,往另一塊木板頂。笑聲再次響起:

「就告訴你不是了。」

阿初臉頰發熱。這也是那妖怪搞的鬼嗎?

「有膽就現身,卑鄙的家夥!」

阿初揚聲怒罵,那「聲音」突然靜默。她豎耳傾聽,並悄悄抓過掃帚,準備捅向下回發出話聲的地方。:

「多嚇人,快把那種東西收起來。」聲音發自另一處。不是天花板上,似乎是屋頂。

阿初奔到窗畔,喀啦一聲打開窗戶,探頭往上看。隻見星眼四布的夜空,及突出的屋簷。

「好啦,別一臉凶巴巴的。」那聲音含笑對阿初說,「我要從你那邊下去,你讓個位子,不然我會落到你頭上。」

阿初沒關窗,直接往後跳離窗旁。她緊握掃帚,屈膝擺出防禦架勢,以便閃避任何飛進房內的東西,接著大大吸口氣。

「真是個活力十足的小姐。」

那聲音調侃般扔下一句。不久,一道黑影迅速掠過窗戶上方,某樣小小圓圓的物體自屋簷躍上窗檻,彈也似地滾進房裏。

阿初趕忙拿帚柄往前捅。那黑黑圓圓的物體在旁邊轉呀轉,像鬆開的線球「咚」一聲著地。

阿初頓時啞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隻嬌小的虎斑貓,「喵」地對著她叫。

「你……是貓?」

握著掃帚,姿勢滑稽的阿初顫聲問。貓又以一聲「喵」回應。

「剛剛是你在說話?不會吧?」

那妖怪不僅盜用觀音菩薩的寶相,還能化身為貓?

沒想到,虎斑貓竟開口:「喵,喵,喵。假如你懂我們的語言,就省事許多。」

半晌,阿初仍愣在原地,盯著虎斑貓猛眨眼。

「我臉皮沾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嗎?」虎斑貓問。

阿初總算出聲:「你就是稀奇古怪的東西。」

那貓一屁股坐下,提起後腳搔耳背。「喔喔,好癢。和尙窩裏的跳蚤真夠多的。」

「你身上有跳蚤?」

「有一點。」

阿初又舉起掃帚,「那你給我出去,我們可是賣吃的。」

虎斑貓繼續搔抓耳背,仰望阿初。「你還有閑情逸致趕我?你以為我幹嘛到這裏?」

眼前突然出現會說話的貓,甚至問起知不知它為何而來,想必無人答得出。阿初沒尖叫逃走已是萬幸,這隻虎斑貓看似明白,其實半點都不明白。

阿初愕然呆立,喃喃低語:「我若不是在做夢……」

「這不是夢啦。」貓搔起另一側耳背。

阿初不理它。「禦前大人提過,在人群中生活十年年,貓就能懂人話。」

虎斑貓張大嘴打個嗬欠,「要花十年,未免太笨。」

阿初閉上眼,繼續自言自語:「唔,是哪個故事來著?」

這樣一定能驅散內心的迷惘。下次睜開眼,這隻貓的幻影一定奮失。

「記得是寺裏養的貓。對對對,那隻貓想抓鴿子,和尙卻出聲嚇跑鴿子,貓不甘心地抱怨『唉,差一點』。」

虎斑貓應道:「那家夥動作太慢。不過,鴿子又不好吃。」

阿初益發緊閉雙眼。「和尙訝異地質問:『你會講話?』於是貓回答:『活上十年,每隻貓都會講話。』『可是,你還不到十歲。』『混有狐狸血的貓,用不著十年也會講話。』」

小虎斑貓伸舌舔舔鼻頭,「那我體內大概流著狐狸血吧。」

阿初睜開眼,大喊:「啊啊,嘰嘰喳喳吵得要命!」

虎斑貓像受到驚嚇,往後一彈,抗議道:「別突然大吼。」

阿初直瞪著貓。她進前一步,貓便退後一步。這麼一步、一步走下去,終於將貓逼到房間死角。

「不管怎麼看,你都是貓。」

虎斑貓哈啾一聲,打了個噴嚏。「我本來就是貓啊。糟糕,好像被和尙傳染風寒。」

阿初換手拿掃帚,貓的視線追著掃帚跑,仿佛十分感興趣。於是阿初又換一次手,隻見貓的目光也跟著移動。

「你喜歡掃帚?」

「小時候有人拿那個跟我玩,真懷念。」

「你現在明明也還小。」

那是隻嬌小的貓,恐怕連阿初都能單手輕鬆舉起。

虎斑貓似乎不太高興,眯起眼「喵」地叫一聲。

「我早就長大了。」

「你幾歲?」:

「不清楚。」它偏著頭回答,「從生出到現在已下過三次雪。」

那麼,以人類來說便是三歲。但光聽這副狂妄的語氣,實在不像三歲。要不就和阿初差不多,要不就比阿初小兩、三歲吧。

發覺自己竟認真細數貓的年齡,阿初感到有些荒謬,不由得噗哧一笑。虎斑貓發出呼嚕呼嚕聲走近,以驚人的輕巧與彈力,躍上阿初右肩。

「欸,你幹什麼!」

阿初揮動雙臂,想把貓趕下去。貓大聲喵喵叫。

「別亂動,阿初。你先坐好嘛。」

「你怎麼曉得我的名字?」

「鈴鈴告訴我的。」

「鈴鈴?」阿初停住揮舞的手。「該不會是脖子上掛著鈴鐺的三花貓?」

「答對了。」

「是白天搶走我篦子的貓。」

「那是和尙的吩咐。」虎斑貓靈巧地坐在阿初肩頭,「和尙說,隻要看到你帶在身上的東西,大概就能得知你是怎樣的姑娘。」

阿初將掃帚靠牆放好,席地而坐。虎斑貓見狀也老大不客氣跳下,終於與阿初麵對麵。「這究竟是什麼情形?你從頭解釋,不然我根本莫名其妙。」

虎斑貓直盯著阿初,看得她渾身不自在,才又伸舌舔舔鼻頭。

「你長得挺標致的。」

「那不相幹吧。你怎會來這裏?你口中的和尙,是哪座寺裏的和尙嗎?叫鈴鈴的三花貓是你的朋友?」

「連珠炮啊。」虎斑貓語帶譏嘲。它稍稍抬頭,鼻尖微微抽動,難不成在偷笑?

「你在笑嗎?」

「看得出來嗎?」

「那樣子很滑稽。」

「不要你管。」

阿初拎著貓的後頸,提到眼前。「瞧,你這麼小一隻,要把你扔出窗外簡單得很。所以麻煩你,別東拉西扯,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

虎斑貓被阿初拎在半空中,四腳亂踩亂蹬。「放我下來!」

「你叫啥名字?你總有名字吧?」

「我叫阿鐵。」

「阿鐵?」阿初皺起眉頭,「似乎還有誰同名。」

對方是跟隨木屐鋪政吉幹活的工匠,舍吉喚他「鐵師兄」。

一聽這話,虎斑貓阿鐵回應:「我知道,他是山本町木屐鋪的年輕師傅。」

阿初大吃一驚,「你知道?」

「當然。」阿鐵靈巧扭動身子,逃離阿初的掌握。一落地便「呼」一聲,倒豎起背上的毛,埋怨道:「你那樣抓很難受的。」

「你怎麼曉得山本町的阿鐵?」

「因為鈴鈴受那戶人家的小姐照顧。」

「阿秋是吧?」

「對。她不是遇到神隱嗎?」

阿鐵又爬上阿初膝頭。

「阿初,你在找那個叫阿秋的姑娘吧?還有蔬果鋪的阿律。」

阿初睜大眼睛,「你連阿律的事都知道?」

「我們的一個夥伴在那邊遇害。」

聽著阿鐵的話,阿初不禁想起魔風吹落的那具無頭貓屍。

「你說的沒錯……蔬果鋪長野屋,有隻貓被殺。」阿初喃喃低語。「那麼,你是要為同伴報仇?」

阿鐵像人類般點點頭。「對,所以我們在尋找天狗。」

「天狗?」

阿初忍不住提高音量,阿鐵耳朵抽動,在她腿上倒退一步。

「都要你別這麼大聲了。」

「可是……你提起天狗。曉得天狗是什麼嗎?它長著翅膀,鼻子髙髙的,打扮得跟修行者一樣。不僅擁有神通力,會使很多法術,還會在空中飛,平常住在深山裏……」

阿鐵嘖嘖嘖地,咋了好幾次舌頭。

「我指的不是這樣的天狗,那是人們編出來的故事。」

「編出來的故事?」

「沒錯,畢竟誰都沒見過那種東西。我們一族生活的地方比人群遠得多、廣得多,人煙不及的深山我們也都能去,卻從未遇見阿初描述的『天狗大人』。我們沒類似的傳說,再怎麼想,都像編造的。」

這番話倒是頗具說服力,阿初不由得附和:「嗯,這樣啊。」

「不過,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們稱那陣狂風為『天狗』?」

「那陣狂風帶走年輕姑娘的情景,和剛剛阿初形容的、人們口耳相傳的『天狗』行事一模一樣。長久在市井生活,人類的傳說我們都知道。所以,若要比喻那陣狂風,說是『啊啊,天狗又來襲,天狗風卷走姑娘』,最容易明白。」

原來如此,阿初也同意。確實,在天狗大人的傳聞中,鼓風擄走鄉裏百姓的故事相當多。

「那麼,你們也不清楚那陣狂風的原形嘍?」

阿鐵抽了抽胡子。對比人類的動作,約莫是思索時摸下巴的模樣吧。

「和尙曉得那陣狂風的真麵目。」阿鐵道。「因為和尙一族較普通人長壽,他的話不會錯。」

依阿鐵的說法,它嘴裏的「和尙」也不是人。

「和尙是你們的同伴?」

「嗯,算是我們的首領」

首領啊。阿初雙手捂住臉,覺得腦中亂成一團。

「那麼,和尙認為那陣狂風的真麵目是什麼?」

阿鐵的喉嚨深處發出低鳴。他小小的腦袋裏,或許正浮現遭魔風剝奪性命的同伴。

「和尙說,那家夥的原形是女人的妄念。」

「女人的妄念?」

這不是該從小貓嘴裏吐出的話。

「你懂意思嗎?」

「就是死掉的女人殘留在世上的意念吧?」

「怎樣的意念?」

阿鐵歪著頭道:「這個嘛,我猜是想活久一點,多吃美味的食物,多穿華美的衣服,讓別人捧得高髙的。」

阿初苦笑,「好沒出息的意念。」

阿鐵目光發亮,仰望阿初。

「阿初能這樣笑著說,代表你還年輕。」

「我?」

「對。當姑娘的時候,大夥自然會將你捧得高上天。等旁人不再這麼做,女人便會覺得自己很悲慘。」

阿初收起笑容,「並非所有女人皆如此。」

「我猜也是。」阿鐵若有所思地緩緩道:「不過,依和尙的論調,必定有某些女人認為這是唯一的樂趣,才會死後仍留下執念,一心隻想多享受人世。」

阿初又想起那竊用觀音菩薩寶相的妖魔渴求的語氣。

(多美呀。瞧,這頭發,這肌膚。)

「我明白你的意思?」阿初低喃。

阿鐵定定注視著阿初。

「那陣魔風——妖魔,也就是你口中能操縱大狗風的天狗,不時會變化為觀音菩薩,你知道嗎?」

阿鐵點頭,「鈴鈴也見過。」

「阿秋疼愛的貓?它何時看到的?」

「阿秋消失前常做惡夢。一到半夜,她腳邊就會幽幽升起極似觀音菩薩的幻影。鈴鈴吼著趕走那東西,卻徒勞無功。」

從腳邊幽幽升起……阿初想像那情景,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鈴鈴是想保護阿秋吧?」

「嗯。可是,單靠一隻貓是辦不到的,得通力合作才行。」

阿初一把抱起膝上的貓,舉到眼前。

「欸,小鐵。」

「叫我阿鐵,」貓發出呼嚕呼嚕聲,「不然我會害羞。阿初的手好暖。」

「別害羞了,我可是認真的。」

「好好好。」

「你們為什麼要追天狗?」

「替同伴報仇。」

「隻有這樣嗎?當然,我相信報仇是原因之一,但從你的話——你轉述和尚的話,聽來像是你們貓族和那天狗,打一開始就是仇家,對不對?」

阿鐵喵一聲。「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們一出生,就知道天狗是敵人。如同我們知道老鼠、麻雀、鴿子可以吃,而狗是宿敵。即使沒人教,我們也知道天狗很危險,隻要那家夥一出現,便非得驅逐他不可。」

阿初應了一聲,陷入沉思。這隻小貓和他的同伴棲息世間,不僅能看出女人的妄念異變的妖魔,且具有趕走妖魔的力量……這究竟是出誰的安排?

「放我下來,好癢。」

阿鐵渾身發軟地抗議,於是阿初將它放在膝上。

「那之後你打算怎麼辦?」阿初問,「你是來找我的吧?目的呢?」

「當然是……」阿鐵剛想回答,門外響起輕盈的腳步聲,似乎是阿好。

阿初壓低嗓音,匆匆吩附阿鐵:「聽仔細,那是我嫂嫂,別像方才那樣突然開口嚇壞她。你的事情,我會看情形告訴她。在此之前,你要乖乖當隻普通的貓,明白嗎?」

阿鐵還不及回應,阿好便揚聲道:

「阿初,我進來嘍。」

拉門隨即打開。阿初端坐在房裏,腿上仍伏著阿鐵,轉頭望向嫂嫂。

阿好立刻提高語調:「哎呀,怎麼有隻貓?」

「從屋簷掉下的。」阿初說,「似乎是迷路了。」

見阿好臉上浮現喜色,阿初暗想:原來嫂嫂喜歡貓啊。

「哇,真可愛。」阿好把拉門一關,立即湊近。「還是隻小貓呢。」

她從阿初腿上抱起阿鐵,眼角眉梢滿是笑意。

阿鐵仿佛早習以為常,一被阿好抱住,便大肆發出呼嚕呼嚕聲。得寸進尺的家夥,阿初心想。

「你和媽媽走散啦?還是不曉得家在哪裏?」

阿好望著阿鐵,哄嬰孩般地對它講話。阿鐵則呼嚕有聲。

「它年紀沒那麼小。」阿初說。於是阿鐵回過頭,對她「喵」一聲。

「是迷路闖進來的?還是原本就待在房內?」

「我靠在火盆旁,它突然從屋簷掉下。」

「今天加吉叔烤鰭魚,」阿好摸著阿鐵的頭,「會不會是被香味吸引?你餓不餓呀?」

阿鐵「喵喵喵」地回應。

「我幫你做貓食吧。」阿好心情極佳。

「嫂嫂,家裏能養貓嗎?」

「那當然,不要放進店裏就是。」

「可是以前都沒養過。」

「畢竟是賣吃食的,用不著特地尋來養。不過,可能不能趕走這隻貓。」阿好單手抱起阿鐵,空著的另一手則抓起阿鐵的尾巴。「喏,你瞧,尾端成鉤狀吧?」

果真,阿鐵的尾巴彎折出一個角。

「家中有這種尾巴的貓,小偷就不會上門。既然是闖進來的,便不能趕它出去。」

「哦……我都不曉得,隻聽說養金眼的黑貓生意興隆。」

「還有,你看。」阿好抬起阿鐵的身體,讓阿初看四隻腳的前端。「它的腳尖是白的。像這種虎斑貓,就稱為『穿著白襪套』,也是會招福的標記。」

哎呀呀,阿初心想,原來嫂嫂不止喜歡貓,是非常愛貓。

「你是招福帶財的小寶貝呢。」阿好說,阿鐵則頻頻呼嚕呼嚕叫。

「我們得好好照顧它。」

「那真是太好了。不過,家裏的人都不討厭貓嗎?」

「加吉叔很喜歡貓的。」

「文哥也沒問題。」阿初補上一句。文吉的情人與車屋的美代同名,非常愛吃醋,她也養了一隻貓。據文吉說,那隻貓——

「經常跟在我後頭。像不像替美代監視我,看我有沒有在外麵亂來?」

「哥哥不討厭貓,但也不怎麼喜歡。可能會嫌貓擋路,一腳把貓踢開。」

「我才不會讓他那麼做。」

阿好已完全迷上阿鐵。的確,阿鐵長得十分可愛。

「對了,嫂嫂,你有什麼事?」

若非要緊,阿好不會在店裏正忙時特地進房。阿初一問,阿好才一副赫然回神的模樣。

「哎呀,我真是的。右京之介大人剛到。」

「是嘛?」

阿初立刻起身。他去探倉田主水的動靜,有什麼消息嗎?

「要不要請他上樓?我讓他先在下麵用飯。他一整天沒吃東西,方才進門時都快站不穩。」

「很有右京之介大人的作風。」

阿好連摸阿鐵的頭幾下,依依不舍地放回阿初膝上,快步離去。

「呼。」阿鐵抖抖頭,「你嫂嫂真多情。」

阿初往阿鐵頭上狠狠一敲,「少講這種人小鬼大的話。」

「不過,她確實是個不錯的女人。」

「你呀……」阿初直覺吃不消,「明明是隻貓,卻這麼好色。」

「有啥關係。何況,阿好嫂似乎很喜歡我。」

阿初把阿鐵趕到榻榻米上。「你乖乖待在這裏,別搗亂。我去找右京之介大人。」

阿鐵輕輕巧巧落地,抬頭看阿初。「右京之介是誰?」

「和我一起尋覓天狗的人,所以也是站在你們這一邊的。」

「是阿初的相好嗎?」

「你不要開口閉口都是這種瘋話。」

阿初離開房間,跑過走廊,從加吉幹活的地方進到店裏,梭巡右京之介的身影。不久,在擁擠的店內,蒸氣與香煙的煙形成的霧幕後,瞧見他略顯疲憊的臉。

右京之介也抬眼看到阿初,微微一笑,搖搖頭。看樣子,事情並不順利。

「聽說右京之介大人一整天沒吃飯?」

兩人一同走向房間時,阿初問道。右京之介苦笑。

「阿初姑娘離去後,倉田主水很快就上門,像進自己家一樣,旁若無人。他尖酸刻薄地質問舍弟,有沒有想起能幫得上官府的事。那孩子真了不起,一直獨力應付。」

「倉田主水就一個人來?」

「阿初姑娘上次看到的淺井屋老板娘,今天並未同行。但是,有個眼神不善的矮小男子緊跟在後,多半是追隨倉田大爺的岡引吧。我們似乎猜對了。為讓阿秋遭到殺害棄屍的事定案,倉田大爺逼問木屐鋪的人,要他們認罪。」

阿初打開拉門,阿鐵迫不及待地「喵」一聲。這一叫,原本在她身旁的右京之介突然不見。

阿初不禁愣住。回頭一瞧,右京之介已退到走廊盡頭,緊貼著牆。

「右京之介大人?」

「剛才那是什麼的叫聲?』

「啊?」

「不是傳出一聲『喵』嗎?」

阿初看看走廊盡頭的右京之介,又看看好整以暇坐在房裏的阿鐵。

「是貓……」

右京之介端正的臉一陣抽搐。「貓?阿初姑娘,你何時養的貓?」

「剛剛跑進我家的。」阿初感到有些好笑,「那個……你不喜歡貓嗎?」

右京之介雙手抱頭,「對我而言,這世間最恐怖的東西,就屬我父親和貓。」

右京之介的父親古澤左衛門確實不易對付,但與右京之介好歹算達成和解。那麼,如今他最害怕的,便是貓了。

阿初進房抱起阿鐵。

「他有什麼毛病?」阿鐵問。

「噓,不要講話。」

喝止阿鐵後,阿初對右京之介說:

「右京之介大人,我已抓住貓,先請進吧。」

右京之介虛弱地開口:「方便把貓放出去嗎?」

阿初十分為難。「右京之介大人,這隻貓和此次的事有關。」

隻見右京之介一副膽顫心驚的神情,一步、一步小心發伸長腳,從拉門後探出頭。怕也不是這種怕法吧!

「它會不會再發出叫聲?」

剛問完,阿鐵就喵一聲右京之介再度飛也似地逃走。阿初低罵阿鐵:

「不準戲弄人!」

阿鐡大笑。「真膽小,那家夥不是武士嗎?」

「阿初姑娘,」右京之介喊道,「能不能拜托你,先收拾好隻貓再說?」

「收拾?」阿鐵滿臉不悅,「我又不是棉被或火盆。」

「右京之介大人,方才也提過,這隻貓能幫忙探査阿秋她們的事。它不會害人,請別躲了。」

右京之介不情不願地露臉,他頭一次如此不相信阿初的話。

「是野貓嗎?」右京之介怯怯靠近。

「大概吧。不過,這隻貓……」

阿初正要告訴他這隻貓會說話,阿鐵便喵喵叫兩聲。右京之介像遭火箸戳刺般彈起。

「阿鐵,別再學貓,好好講。」阿初喝斥。

然而,阿鐵仍長長叫著「喵——」。

「還裝傻。別胡鬧,向右至介大人打招呼。」

「阿初姑娘?」右京之介偏著頭注視阿初,「你在和貓交談嗎?」

阿初一陣光火,「這隻貓名喚阿鐵,會說人話,但從剛剛就一直在裝貓。」

右京之介憂心地望著阿初。「貓就是貓,裝成貓也沒什麼不對吧。」

「怎麼?這沒膽的男人愛上阿初啦?」

阿鐵一開口就沒好話,阿初卻鬆口氣,十分開心。

「喏,右京之介大人,聽見了吧?這隻貓會說話。」

右京之介直盯著阿初。

「阿初姑娘。」

「是。」

「剛才,這隻貓隻是喵喵叫而已。」

這回,換阿初愣愣看著右京之介。

「什麼?」

「這隻貓隻是叫而已。」右京之介一字一句地重複道。「它沒說話。阿初姑娘,你不要緊吧?」

阿初望著右京之介,又低頭覷懷裏的阿鐵。

「你說句話。」她命令阿鐵。

「我肚子餓。」阿鐵回答。

「瞧,」右京之介開口,「它發出一聲喵。」

再一次,阿初感覺腦筋像扭糖般糾結在一起。

「右京之介大人,請稍等。」

阿初緊緊抱住阿鐵,背向右京之介。

「哦,讓阿初抱著真舒服。」

阿鐵眯著眼睛,阿初急促地悄聲問:「阿鐵,聽懂你的話的,隻有我一個?」

「那倒不見得。」

「可是……」

「有人聽得懂,也有人聽不懂。喏,阿初剛剛自言自語時,不是提過寺裏裏和尙的事嗎?」

「你是指,我從禦前大人那裏聽到的傳聞?」

「嗯。那和尙就是聽得懂的人吧。不過,大部分的和尙都聽得懂,除非是掛羊頭賣狗肉的酒肉和尙。」

「那麼,右京之介大人聽不懂嘍?」

「看樣子沒錯。」

「阿好嫂嫂呢?」

「應該也聽不懂。」阿鐵輕鬆答道。「剛才被抱在她懷裏時,我問『大姐,有沒有老公』,但她沒回話。」

阿初單手掩麵,「真頭痛……」

「為啥?」

「我該怎麼向右京之介大人解釋你的事?」

「阿初幫忙當通譯就行啦。」

「不曉得他信不信……」

雖然右京之介知道阿初擁有不尋常的神奇能力,但這是兩回事吧?盡管可通靈,和貓親密交談,未免太……

即便如此,也沒別的辦法。阿初下定決心,轉過身。

「右京之介大人。」

一瞧見阿鐵,右京之介又坐立難安。「什、什麼?」

「這東西真的會講話。不過,現下似乎隻有我聽得懂。」

「這東西?」阿鐵埋怨,「都說我不是火盆了。」

阿鐵的牢騷聽在右京之介耳裏淨是貓叫聲。隻見他步步後退,那模樣還真有些窩囊。

「原來右京之介大人這麼討厭貓。」

由於右京之介實在怕得太厲害,阿初有點看不下去。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因為我小時候根本沒被貓咬過。」

右京之介宛如走在劍山上,足尖一沾上榻榻米便跳起,再一沾又往旁邊退。當然,這都要怪阿鐵故意捉弄他。他往哪去,阿鐵的視線便緊追在後。

「別鬧了。」

阿初朝阿鐵頭上一敲,斥責道。阿鐵「喵」一聲。

「阿初姑娘,這樣使勁打小動物不太好。」

隨時準備逃命的右京之介出言緩頰。怕歸怕,心地依舊善良。

「總之,先坐下吧。這般幹炒豆子似地跳來跳去,壓根沒辦法談事情……對了,請等等我。」

阿初抱緊阿鐵,一頭栽進打開的壁櫃。成堆的客用坐墊旁,收著阿好整理小箱籠。阿初從中取出一條捆好的綿繩,俐落地套在阿鐵脖子上,然後將綿繩的另一端綁在窗檻上。

「好,這樣就安心了吧。」

綿繩長不過三寸,所以阿鐵無法離開窗畔,也無法靠近右京之介。

右京之介似乎恢複鎭定,不再慌得團團轉,雙腳平穩落在榻榻米上。

「那麼,我坐這裏。」不過,右京之介仍選擇離窗最遠的門旁坐下。

阿鐵大感不滿,「這算啥?」

「有什麼關係,還是能講話。」

「人家好心要幫忙阿初,這樣豈不是像戲班子裏的熊!」

「怎麼會,挺可愛的。叫一聲來聽聽。」

「羅嗦。」

右京之介一副撞見滿月下凡在井邊洗臉的表情。

「阿初姑娘,你真的在和這隻貓交談?」

「嗯。」阿初抓抓脖子。

「這隻貓聰明嗎?」

阿鐵立刻插嘴:「至少比你有膽量。」

「閉嘴。」阿初凶阿鐵。

「這隻貓說什麼?」

「它狂妄得很,抱怨這樣像戲班子裏的熊,心裏不大舒服。」

「噢。」

「雖然嘴巴壞又好色,不過腦筋似乎不差。」

「貓會好色?」右京之介的表情,恍若瞧見滿月拿著手巾穿過澡堂的布簾。

「哎,這也沒啥不對。」阿初溫言寬慰,然後轉述阿鐵先前的話。或許還驚魂未定,右京之介不時偷覷阿鐵,但仍確實聽進阿初的一言一句。

「天狗啊。」右京之介深深點頭,「魔風擄走年輕姑娘的情景,與傳說中長著翅膀、穿高木屐的妖怪確實有相似之處。」

語畢,他不禁對阿鐵另眼相看。

「阿初姑娘,記得進出道埸的國學大師也曾說,在海的另一端,疆土遠較我國廣闊、早已文明開化的清國,也認為天狗這種妖怪的原形是魔女之靈。」

「魔女之靈——那麼,模樣也和我們以為的天狗不同?」

「是的。天狗揮扇扇風,在空中飛翔,是我國獨創的故事。但與狂風一同降臨,擄人作惡的另一種妖怪,則自古便廣為流傳。不知何時,原本無關的兩種神怪竟合而為一。」

阿鐵「喵」一聲,隨口問阿初:「這家夥是誰?和阿初在幹什麼?」

阿初對右京之介微微一笑,「我能將案發至今的前因後果告訴阿鐵嗎?」

「當然。」右京之介用力點頭。「倘若這隻貓目的和我們相同。」

阿初將一切的開端——透過禦前大人識得柏木,著手調查阿秋神隱一案,乃至於目前調査的進展,依序講給阿鐵聽。

阿鐵發出類似「唔」地一聲。「原來如此,我們這邊最先注意到阿初的是鈴鈴。阿初第一次進木屐鋪時,鈴鈴就在屋簷下偷看。」

「我聽到外麵有叮鈴鈴的聲響,還以為是風鈴。」

「鈴鈴也很吃驚,直稱讚你是了不起的姑娘。受天狗威脅,遇上那麼恐怖的情況,居然不認輸。」

「那麼,鈴鈴也目擊我和阿秋的習字本大戰的那一段?」

「嗯,不止這樣。待阿初離開木屐鋪,鈴鈴亦尾隨在後,査出姐妹屋的地點。聽阿初和哥哥談起長野屋阿律被擄一案,馬上向我與和尙通風報信。」

「那麼,你……」

「嗯,我跟在阿初後麵。昨晚野屋的事,我也躲在一旁全程目睹。」

「因此,你知道阿律失蹤及長野屋有貓被殺害。」

「是的。」

阿初不停將與阿鐵的對話轉告右之介,相當忙碌。不曉得是半信半疑,還是興味盎然,右京之介雙手攏在懷裏。

「所以,小鐵才想來找我。」

「對。」阿鐵發出呼嚕聲。「被人家叫小鐵真不賴。」

阿初對右京之介說:「白天不是有隻貓搶走我頭上的篦子嗎?」

「嗯,那就是鈴鈴吧?」

「沒錯。那是和尙吩附的,因為看過我隨身攜帶的東西,就能明白我大概是怎樣的人。」

右京之介微微一笑。「偶爾,阿初姑娘不也會從穿戴的衣物找出線索?」

阿初不禁莞爾。「和尙是不是告訴小鐵,接近我也不要緊?」

阿鐵昂起鼻頭,頻頻抽動。「和尙說,能和天狗正麵對峙的人,一個不小心也容易成為天狗。不過,阿初的篦子上沒傳出可怕的妖氣,與阿初來往應該無妨。但我要拜托你,即使將來被男人拋棄,又氣又恨,也千萬別變成天狗。」

還沒轉譯這段話,阿初便先敲阿鐵一記。

「它講啥?」右京之介問。

「沒什麼。」

「噢,好痛。」阿鐵皺起臉,「別老動手打人。」

「那麼,在我們沒出現前,你們怎麼找天狗?」

「和尙年歲很大,幾乎無法離開棲身的寺裏。而我就在城裏到處走,打聽別地方有沒有發生與木屐鋪阿秋類似的事,找尋蛛絲馬跡。」

「你是指在貓群間打探嗎?」

「對。我們看到、聽到的事情很多,消息頗靈通。」

「其他還有像這陣魔風引發的神隱?』

「目前還沒有,就隻有阿秋和阿律這兩件。」

聽完轉述後,右京之介問阿鐵:「我們該如何聯手?」

阿鐵抬頭看右京之介,然後對阿初說:「鈴鈴拿走阿初的篦子時,你們在商量去監視倉田主水的情況?因為他把木屐鋪的工匠藏至別處?」

阿初轉達阿鐵的話,右京之介立刻靠近阿鐵一步。

「嗯,正是。」

「結果順利嗎?」阿鐵問。

右京之介遺憾地搖頭,對阿初說:「我原要告訴你,今天沒什麼收獲。倉田主水去過禦番所、梳發鋪,和跟隨他的岡引家,對了,他還去過船屋……」

說到這裏,右京之介為難地垂下眉。

「他也去了柳橋的『新月』。」

阿初「哦」一聲,睜有眼睛。阿鐵立刻喵喵叫起來。

「幹嘛?那家『新月』又怎樣?新月我也知道,就是兩個人背著旁人,卿卿我我地在河上劃船……」

阿初正想往阿鐵頭上敲,阿鐵已被敲出心得,閃身避開。

「剛剛提過,此事是在屋形船上聽禦前大人說的。我們就是從『新月』搭船,隻是這樣而已。」

右京之介幹咳一聲。

「倉田主水進『新月』後,我等候一會兒,經過半個時辰左右,他單獨走出。至少在我看守的期間,沒別人出入。若不是他約會的對象沒來,便是比他早到。」

鮮少批評人的右京之介有些難以啟齒。

「據禦番所內的傳聞,倉田主水在女色方麵似乎行止不端……」

「或許『新月』便是為這緣故去的。」阿初推測。

「倉田主水離開『新月』後,便直接回八丁堀的住處。我聽見極其開朗的女子話聲,想必是他的妻女吧。八丁堀的同心住處一帶,如今我出現雖不會引人非議,但委實不自在……」

右京之介苦笑道。自辭退見習與力以來,他便離家住在算學道場。

「我等了一頓飯的畤間,看倉田生水沒有離家的跡象,便去探望舍吉,接著就過來這裏。」

倉田主水究竟是和誰見麵?阿初思索著。不過,他真是怪人。既是禦番所的能員,以強硬作風拘捕凶手,又好女色……

「阿初姑娘應該曉得,定町回同心身邊都有個禦番所指派的隨行中間(注16)。你也看過吧?」

「嗯。」

六藏效力的定町回同心石部,由一名叫蓑助的中間伺候。蓑助已年近五十,身形瘦小,連淺蔥色的貼腿褲穿在他身上都鬆垮垮的,看起來弱不禁風。然而,石部始終不願換掉蓑助。

定町回同心的中間不光著小腿,而是綁上黑色綁腿,是為確保行動方便,以便事有萬一時可隨時逮人。然而蓑助那模樣,遇到那「萬一」時實在不怎麼可靠。

阿初為此感到十分納悶,曾問六藏為何石部大爺對上了年紀的蓑助伯如此倚重。

六藏這麼回答:「若是逮人,大可由我和我的手下幫忙。但蓑助伯是部活字典,江戶市井裏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凡發生過的事,無論大小他都記得。所以石部大爺這般看重蓑助伯,不肯放人。」

「中間是以各種不同的形式,為町方役人大爺做事吧。」阿初對右京之介說。

「是的。但正因如此,要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時,跟在身邊反倒不便。」

阿鐵「呼啥」地打了個嗬欠。阿初心想,這些它聽得懂嗎?

「中間拿的是禦番所的薪俸,算是定町回同心正式的部下。」右京之介繼續道。「不過,倉田主水從不用指派給他的中間。上次阿初姑娘看見他和淺井屋的老板娘同行,而今日我跟蹤時,隨他到半路是岡引打扮的町人。」

阿初點點頭。

「今早和六藏頭子談話時,我也提過,無論立下多少勞績,町方役人都無法出人頭地,所以隻能追求眼前的利益。比如,出了事卻無法破案,偏偏有些人難以心服,有些人因而蒙受重大損害,那他們該如何是好?首先便想到依靠官府,但官府總是很忙碌,總不能一直辦同一件案子,這麼一來……」

「就得靠岡引。」阿初接著道。

「嗯。這類事情大都托給岡引,倉田主水才會與岡引交好吧。他們的關係,與六藏頭子和石部大人是截然不同的。」

「有好處對分?」

「多半沒錯。」右京之介頷首。果真如此,阿初內心仍有個疙瘩,那就是辰三頭子的看法。

「辰三頭子認為倉田主水是了不起的大爺。他說這話不像是應付我,而是由衷讚賞……」

「辰三頭子平常很少和倉田大人來往吧?」

「嗯,不過之前曾幫他忙。」

「或許是尙未摸透他的本性,否則就是不清楚他的素行。」

是這樣嗎?經驗老道的岡引辰三,竟無法一眼看穿?

「即使如此,辰三頭子也不會輕易稱讚對方是『了不起的大爺』。這一點,總覺得不太對勁,我再去找辰三頭子談談吧。」

阿初不禁喃喃自語。右京之介微笑道:

「我們不可能一次完成所有的事。當務之急是監視倉田主水的動靜,找出木屐鋪的工匠。若能直接詢問他們,也許能獲得阿秋神隱的線索。」

「說的也是。」阿初重振精神,此時阿鐵又故意打了個大嗬欠,困倦地發牢騒:

「我無聊好久了。」~

阿初笑道:「也對,小鐵想必對禦番所大爺的事興趣缺缺。」

阿鐵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怎麼不懂啊。我一開始不就講過我的目的?」

「來和我們聯手的,不是嗎?」

「對,我想先告訴你們木屐鋪的工匠在哪裏。」

這真是教人大吃一驚。

「你怎麼不早講?」

右京之介連忙問:「阿鐵說什麼?」

「它曉得木屐鋪的阿鐵和伊左身在何處。」

「什麼!」右京之介也瞠大雙眼,「真的嗎?」

阿鐵得意地哼了哼。「當然。所以我才會來這裏,也才會問你跟蹤倉田主水順不顆。」

「現下兩人在哪裏?」

「淺井屋。」阿鐵簡潔地回答。「是料理鋪吧?鋪子很大,北側有座土石蓋起的冰庫,這時節空著,阿鐵和伊左就關在那邊。」

「果然是淺井屋的老閲娘和倉田主水共謀……」

「不光老板娘,老板伊兵衛、和阿秋訂親的兒子也湊在一塊嘰嘰咕咕地商量。工匠的吃食由兒子鬆次郎負責,還有一個女侍幫忙。不曉得他們對那女佉編造何種理由,但反正下人嘛,店裏吩咐什麼就是什麼。」

鬆次郎……那是阿秋寫在習字本上的名字,原要與阿秋結褵的未婚夫。可是,直到此刻,柏木或舍吉都未曾談及他因擔心阿秋而采取行動。

右京之介似乎也有同感。

「鬆次郎……這還是頭一次提到他。本來,不管是阿秋的失蹤,還是之後政吉的招供和自殺,最傷心都應該是他。」

「更何況,這椿親事其實是鬆次郎對阿秋一見鍾情才促成的。」

「那麼,最近政吉對女兒嫁進淺井屋開始麵有難色,想必讓鬆次郎沒啥好感。然後,政吉又招認殺害女兒,要他不恨政吉也難。約莫是因此,他才積極說服兩名工匠,好定下政吉的罪名。」

「兩位工匠不曉得情況如何?」

聽到阿初這句話,小貓阿鐵懶洋洋地說:

「別光在這裏東想西想,快把他倆救出來。這些事當麵問清楚不就得了?」

確實有理。阿初轉述阿鐵的意見,右京之介苦笑道:

「阿鐵說的對,但我們必須格外謹慎。淺井屋那邊若別有用心,定會對嚴加戒備,不讓兩人有機會逃脫。」

「那就交給我吧。」阿鐵打包票。

「你有把握?」

「有那麼一點。」

「外頭有人看守嗎?他們被綁住還是……」

「去就知道啦。嗯,是有人看守沒錯,不過也不算什麼,嚇一嚇就腿軟了。」

阿鐵一派輕鬆。

「阿初,出門前能不能喂我一點東西?我跟鈴鈴它們不同,真的沒人養,常有一餐沒一餐的,尤其這陣子都沒正經吃過飯。等塡飽肚子,夜也漸深,時刻恰恰好。」

於是,阿鐵拿阿好為它準備的貓食飽餐一頓,順便啃光客人剩下的鰭魚骨頭,接著說還有時間,甚至打起盹。這當中,阿初也迅速用完晚餐,右京之介則換上一般百姓的衣裝,一來是方便行動,再者也不致引人注目。

阿初凝望一旁酣眠的阿鐵,心中感到萬分不可思議。不管怎麼瞧,它就是一隻小小的橘紅虎斑貓。

「要是將阿鐵介紹給禦前大人,大人想必會非常吃驚。」

「大概會在《耳袋》裏記上一筆。」右京之介也表示同意。「搞不好,還會派阿鐵當間諜。」

半夜九刻(午夜零時)的鍾聲響起,阿鐵伸個懶腰,說是差不多該出發了。

為以防萬一,右京之介懷裏藏著一把匕首。阿初好奇那是從哪弄到的,原來是經上次的屋形船一會,右京之介認為或有必要,便悄悄買妥。

「但願不必用上這東西。」

不擅長動武的右京之介一臉憂心。阿初則在袖裏放幾個裝七味辣椒粉的小袋子,若遭追趕,可往追兵眼裏撒。

阿鐵見狀,又抽了抽鼻子,笑道:

「用不著擔心,你們負責讓工匠逃走就行。」

這種時辰行經木戶,肯定會被問起去處。兩人打算回答接到親戚急病的通知,要前往探望。阿初提著寫有「伊勢屋」商號的燈籠,同行的右京之介則充當傭工。

「我走屋頂。」阿鐵自窗檻跳上屋簷,「在淺井屋後門會合,到時我從上麵叫你們。」

逃離淺井屋

從日本橋萬町到駒形堂附近的淺井屋,以阿初的腳程約需半個時辰。沉睡的街道籠上一層春靄,宛如穿著薄紗,將腳步聲也靜靜吸走。

沿途的木戶都沒對阿初備妥的借口起疑,一路順利通行。但經過諏訪町前的木戶時,阿初為稍後的情況預做鋪陳。她表示親戚家有人患急病必須趕過去,可據說得的是傳染病,親戚家又是木屐鋪,有工匠寄宿,或許視情況得接兩、三個人回來。

駒形堂位於淺草寺總門前,右鄰大川而建。到淺草寺參拜的信徒,均是在這裏洗手漱口才進寺。同時,淺草川的碼頭也在此地,常可見搭船前往吉原的遊客。然而,現下正値深夜時分,人影全無,唯有泊在竹町渡船場的小舟,在風平浪靜的大川川麵、霧氣籠罩中,憂鬱地載浮載沉。

阿鐵已詳細告知,淺井屋位於三間町,就在駒形堂前左轉後第一條大路上。雖然與淺草寺前的茶屋町尙有一段距離,客人依舊不少。由於夏天辦的煙火舟外燴深獲好評,甚至在眼下這櫻花時節,便有開川日(注17)料理的訂單。

(櫻花……)

沒錯,駒形堂也是賞櫻名勝。從淺草寺總門直通寺內的路上那兩排櫻樹,及沿途處處種植的櫻花,委實豪華炫麗,令參拜信眾目不暇給。

然而,在背對兩側櫻樹趕路的阿初眼中,此刻的櫻花比平常更加不祥。這麼一瞧,夜櫻的淺桃色,與那妖怪身上的衣物十分相像。

「就是這裏。」

右京之介停下腳步,提起燈籠,仰望塗黑的木牆。脫俗的木門以竹枝為門框,一旁掛著一隻細長的燈籠。當然,現下燈火已滅。

「後門應該在另一側吧。」

兩人繼續往前,在木牆轉角右轉。走不到三間,發現牆上有道小木板門,也掛著與正間形狀相同但略小的燈籠,裏頭點著一根短蠟燭。

頭頂上方的黑暗中,響起「喵」的叫聲。

「你們好慢。」阿鐵說。阿初和右京之介抬頭一看,阿鐵從木牆上一溜煙跑近。那雙圓滾滾的眼睛,在燈籠的映照下熠熠發亮。

阿初低聲問:「從這裏進去嗎?」

「對。阿初,借我係帶。」

「係帶?」

「嗯,這扇門上了栓。你將係帶一頭打個圈,我再套在栓上,應該就能打開。」

阿初迅速解下係帶(右京之介轉過身在一旁戒備),打一個圈,讓阿鐵銜住。阿鐵輕快躍下,身影瞬間消失,但不久便銜著係帶另一端跳上牆,疾馳而去。接著,木門內傳出一聲小小的「卡當」。

阿初試著輕推木門。合葉滑順,門沒發出半點聲響便往裏開。先是阿初,右京之介尾隨在後,兩人彎低身子滑進門內。

門栓上果然套著打了圈的係帶。阿初伸手解開後,從奔回的阿鐵嘴裏取過係帶,揉成一團塞進袖中。

「冰庫在哪裏?」

「這邊。」牆上的阿鐵帶頭往左側走。

進門後,牆內是淺井屋建築右側的庭院。雖說是庭院,也不過是從後門到主屋之間有條人走出來的小路而已,其他地方都為茂密的樹叢覆蓋。剛才在正麵玄關借手裏燈籠的亮光,照見木門後壯麗的鬆木伸出枝椏,但這裏的樹叢與前麵不同,有茶花,有南天竹,還有乍看不知名的草木,胡種一氣。左手扶著牆,彎身向前走,隱約還飄來茅房的味道。

「沿著牆繞到房子對麵。」阿鐵說。

「了解,你小聲一點。」

「阿初姑娘,不必擔心。聽在旁人耳裏,阿鐵的聲音隻是一般的貓叫。」

來到房子後頭。落腳處潮濕,不知何處傳出蛙鳴。

淺井屋似乎是以木牆圍起土地,房舍建在正中央。後麵那一側便如剛剛所見般冷清樸素,但繞到房舍另一側,阿初右手邊出現一座環著葫蘆形池塘、照料有方的庭院。臨庭院的長廊往左右延伸,此處似乎是料亭一隅,隻見席位麵走廊而設。盡管眼前遮雨門緊閉,白天想必是收起遮雨門、露出拉門的。

池畔有一座、兩座、三座石製的常夜燈,分別點著蠟燭,吸引不少羽蟲飛舞四周。忽然間,嘩啦一聲,池裏濺起花。是鯉魚嗎?

阿初與右京之介藏身沿牆的雜亂樹叢,隔著池塘與淺井屋的房舍相對。此處常夜燈照明不及,亦不需據心淺井屋裏有誰會瞧見,但小心沒過逾的。黑暗中,由右京之介領先,確定踩得穩才前進。阿初嫌衣袖勾動草木枝葉的沙沙聲礙耳,便取出收在袖裏的係帶,邊走邊綁起。

牆上的阿鐵通行無阻。不久,來到下一個轉角,阿鐵輕輕一跳,便越過轉角向右,阿初與右京之介也跟進。

很快地,木牆在不遠處又左拐。阿初與右京之介一路以右手扶牆,依那觸感,牆似乎不是筆直延伸,而是逐漸往外側擴展。感覺上,淺井屋的占地相當廣,形狀也較外表看來更為複雜。

阿鐵回頭道:「這裏是淺井屋的住房,冰庫就在那邊。」

走到這一帶,庭院內隻剩一盞常夜燈在矮叢後孤伶伶亮著。牆外,不知何處突然有狗遠吠。阿初一驚,腳步頓了頓。

「瞧,在那裏。」

聽阿鐵這麼說,阿初稍稍挺直彎著的腰,果然看到牆邊有幢小倉庫般的房子。昏暗中,白牆仿佛微暈發光。如阿鐵所述,既有守衛,也有亮光。看那搖曳的形影,多半是沒燈罩的裸燭。

房子建在石砌的地基上,泥灰牆,瓦片屋頂,頂多隻有三帖大。推測是將原本的倉庫,改建為冰庫使用。定睛細看,上麵還有肩負排濕與采光功能的小窗被填起的痕跡。

阿初與右京之介就地蹲下,阿鐵也躍下牆頭。

「有幾個人看守?」

「就一個。一個眼神凶惡的家夥,是倉田主水的手下。」

「可能是為他辦事的岡引的羅嘍。」右京之介低語。

「那要怎麼做?」

「阿初,你們跟我來。」

阿鐵低頭在矮樹叢中前進。阿初和右京之介也學阿鐵,四肢著地,趴伏向前。

不一會兒,從矮樹叢的枝葉間便可窺見光源。是蠟燭。冰庫前,一把木板長凳上放有燭台,旁邊坐著穿直條紋和服、打了個大發髻的年輕男子。他袒胸露頸,盤腿直盯身畔的將棋盤與棋子,頻頻苦思,十分認真地研究盤麵。

「好悠哉的守衛。」右京之介悄聲道,「空閑時八成經常賭棋。」

守衛沒察覺有人靠近,仿佛滿腦子都是將棋。隻見他抓著毛絨絨的腿,終於下定決心移動棋子,隨即又改變主意,重新歸位。

「衝出去從後麵勒住他的脖子,應該能輕易解決他。」

聽見右京之介的話,阿鐵哼笑兩聲。「不行,那家夥粗暴得很。阿初你們待在這裏,看我大顯身手。」

語畢,阿鐵便就地坐下,微偏著頭思忖。不久,像是想到好點子,忽然轉頭仰望阿初,說著「還是借阿初一用吧」,便鑽進她和服下擺。

由於事出突然,阿初猛地起身。她連忙捂住嘴,仍掩不住驚叫。守衛立刻發覺,還不及放下棋子便回過身。

「是誰?」

右京之介睜大眼,擋在阿初身前。阿鐵仍在阿初和服下擺內鑽來鑽去。守衛麵露凶相,離開棋盤站起,撈起衣擺往腰間塞,逐步逼近。

「阿鐵,你幹什麼!」

阿初低聲斥責之際,阿鐵倏地衝出——應該說,比阿鐵大上許多的東西,宛若一陣白煙飄出和服下擺。那東西也像一團蒸氣,在驚愕的阿初與右京之介眼前益發深濃,逐漸化為一個形體。

最後變得與阿初一模一樣。隻不過,這個「阿初」低著頭,拿兩片袖子遮住臉。

「這究竟……」

阿初說不出話,怔怔發愣。右京之介拉住她的手往後扯。

「趴下。」右京之介低語,隨後也伏在地上。

腳步聲沙沙作響,守衛很快便撥開樹叢靠近。而後,他停下腳步,直盯著阿鐵變成的「阿初」。

由於來人背著燭光,阿初僅看得到一道黑影,但對方似乎已瞧見「阿初」的模樣。

「喂,你是誰?」他再次出聲喊道,「回答啊。」

阿鐵化身的「阿初」緩緩踏出一步,袖子仍遮著臉。隨著「阿初」向前,守衛慎重地退後一步、兩步,匆匆返回板凳旁,拿起燭台照「阿初」。

阿鐵變成的「阿初」已離開矮樹叢,站在冰庫旁,與側身朝向阿初他們藏身處的守衛僅有數步之遙,但一張臉依舊埋在袖子裏。

「這不是個女人嗎……」守衛喃喃道。「喂,小姐,你跑來做什麼?」

一發現對方是個姑娘,他語氣半帶警戒半帶好奇。看他立即放下衣擺放遮住那雙難看的腿,真不知該說他畢竟年輕,或終究好色。

「小姐,回答呀。」

他走近一步。「阿初」掩麵佇立原地,但豎耳細聽,仿佛正嚶嚶啜泣。

「阿鐵到底想幹嘛……」

阿初一顆心狂跳不已,不由自主地緊握右京之介的手。右京之介也很緊張,立刻回握阿初的手,直盯著守衛不放。

「喂,小姐。」

聽見「阿初」的哭聲,守衛露出賊笑。「在哭啥呢?你是這裏的女傭嗎?喂喂,你不說話,我怎麼知道?」

守衛嘴角露出笑意,三步並兩步湊近,想碰觸「阿初」,拉下她的袖子瞧清長相。

「好丟臉……」阿鐵變的「阿初」話聲細如蚊鳴。

「丟臉?」守衛的笑意加深,「丟臉什麼……該不會是頭子看我在這裏無聊,派你來給我解悶的?」

天真的家夥,阿初不禁暗想。突然間,阿鐵「阿初」大聲說:

「當然丟臉啊,這位大哥,因為我長了這樣一張臉!」

「阿初」隨即放下雙手,露出沒有眼耳鼻口,雪白一片的麵孔。

阿初也嚇一大跳,但守衛那驚駭的模樣,幾乎可說是滑稽了。隻見他雙眼圓睜有如銅錢,嘴巴大開有如小判金幣,放大的鼻孔即便在夜裏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要是大叫可就不妙。阿初剛這樣想,下一瞬間,阿鐵變的「阿初」已舉起右手,朝守衛的下巴結結實實送上一拳。守衛像晾衣竿上滑落的濕衣服,軟綿綿地癱倒。

右京之介立刻站起,阿初也跟著跑向阿鐵。阿鐵化身的「阿初」蹲在守衛旁邊,直往他懷裏掏摸。

「鑰匙應該在他身上。」

看來十分堅固的冰庫大門,門閂上掛著略微生鏽的南京鎖。

「有了!」

「阿初」轉過雪白的臉,把鑰匙交給阿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