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二月似剪刀,裁去了冬天的肅殺,吹綠了千畝草場。
少梁城守軍的千匹戰馬,卸掉了鞍韉和轡頭,在草場中野放生息。馬群自由地馳騁,若說自由,也不盡然。一開始,它們習慣性地保持著戰場上的隊形,豎起耳朵,等待軍人們來驅策,並不怎麼敢亂跑,直到草場外的野馬給它們吸引了來,跳過圍欄,在戰馬群中往來衝突,帶來未被馴服的狂野空氣,戰馬群才長嘶一聲,隨了野馬群,在草場上撒歡狂奔。那小群野馬,累次引誘馬群跳出圍欄,都被三個軍人攔下。
千畝草場,隻有三個軍人管領。一個老軍,一個油滑潑皮處處不受待見的無賴軍漢,和一個見不得人的青麵獸。青麵獸,是那無賴軍漢給趙固新取的綽號,因為他一半臉被火炭燒壞了些,顏色略深,皮膚微皺,見不得人,軍中念他苦楚,撥到大軍草場這種無人去處服役。
無賴軍漢石破天行止不檢,被軍中處罰,也到了這草場。老軍自是草場舊人,積年的愛馬成癖,情願長駐草場。這三個人平日裏勾當,無非是修補圍欄,驅趕野馬,為軍馬烙印造冊,與軍中出入交割,是個終日奔波的苦差。
更兼軍馬貴重,相形之下,軍人性命倒不如馬值錢,一匹普通戰馬值錢五串,而一個戰死士兵的恤金不過四串半,更有良種好馬,值錢數十上百串,好比馬中貴族,一個服侍閃失處,看馬軍人就要受軍法嚴懲,所以,得了這個差事的,常常叫苦不迭。
也因馬匹值錢,時有些盜馬賊出沒草場,往往趁夜竊馬。軍法,竊馬者立殺無赦。盜馬賊鋌而走險,被發現時,常常就要拚命,竟敢與軍人廝殺。趙固與石破天撥到草場,便是補上兩個剛剛空出的缺額。
老軍辦了交接,看這報到的兩人不是壯士,臉上不樂,喃喃怨道,“這般緊要去處,怎麼著兩個瘦的來?”
石破天聽了,欺他年老,涎了臉道,“瘦的便怎樣?都說你養的好馬,瘦馬也將養得肥胖,他老也養養我吧。”
老軍見他油滑,更不樂意,沒好氣看了趙固一眼,想他二人一路,趙固定然也不是什麼好角色。趙固卻不似石破天,拱手肥肥施個大禮,道,“軍中前輩,尚請多多指教趙固。”
“你兩個從前可是步軍?可是馬軍?”
“我自是馬軍,”石破天擠眉弄眼道,“可我不搗馬屁股。在窯子裏時,我慣曾上陣,騎得好錦樣馬匹,徹夜樂陶陶,快活似神仙。”
老軍啐他一口,罵道,“果然沒行止,你再不收束些,我稟告管營,撥你去守墳地。”
石破天一咧嘴,看守軍人墳場,是差事中最苦的,終日與死人為伍,雖不怎麼出力幹活兒,卻大是沒生趣。聽老軍威脅,石破天也不敢十分胡鬧,幹巴巴擠出一個笑來。
“我是步軍,”趙固真實本領低微,不敢誇口,老老實實道,“隻怕騎不好馬。”
“你們可知,你們補的兩個前任,都是馬上好手。”老軍正色道,“饒是如此,還是給盜馬賊殺害了去,連座馬也盜了。你們馬術低微,見了正賊,怎麼抵擋得住?”
石破天嚇了一跳,問,“怎麼這裏還有廝殺,不是養馬場麼?”
“省得麼?近日有幾個馬賊,凶悍得緊。”老軍歎道,“軍馬給你盜去數匹,來日營中查對數目,發現短少,我們不免死罪難逃。前麵兩個軍人,與賊拚爭,不想鬥他不過,敗逃下來,沒料到他馬快人狠,追上來一刀一個,全給殺了。”
“分明是一個戰場,”石破天慌張道,“你這老軍好沒分曉,如此大敵,怎麼不稟明管營,多撥軍漢勾當?”
“管營與我多年不睦,”老軍道,“早有意害我。如今得了這個機會,哪裏肯多給我軍健?不是給馬賊殺死,就是將來吃軍法一刀砍了。可惜白白賺了你二人性命。”
石破天慌得叫出一串的苦來,後悔不迭,“趕上這趟渾水,真是何苦來?”
“雖然如此,也不能白白等死。”老軍道,“你二人須是吃我連累,如今同坐一條船上,少不得同心協力,抵擋那些馬賊。我先教你二人禦馬之術,肯學的便聽,不肯的便連夜逃走,不要自誤。”
“要逃哪裏去?”石破天埋怨道,“軍法森嚴,恐沒個逃處。”
雖如此說,也無可奈何隨了老軍後槽牽馬。老軍看看二人體格,搖了搖頭,舍了烈馬槽,隻去那閹馬槽中牽了兩匹出來,道,“想你們也騎不得烈馬,先對付著騎騎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