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一貫用毒的人,認真當起郎中來。
她組織起一支拯救隊,到處尋找傷兵,不管是敵是我,找到一個救治一個。那十車藥料,攻城時燒出毒煙,正為害人,一燒而盡,其實都可兼作創藥。如今傷兵為數極眾,便再有十車二十車藥,也不敷使用。傷人易,治傷難。紫霞把軍中所有得用的藥物使盡,隻好著人到城中藥鋪贖買。
不一時,所有藥鋪也買光了。紫霞苦思冥想,目下最要緊的莫過於為傷兵止血,眼見很多人血流不止,臉色白如枯蠟,氣盡而死,隻是少一點點止血藥,她情急之下,著人闖入宗廟,尋找香灰止血。香灰再盡時,她想起製毒時曾有“毒藥與解藥相為表裏”的說法,想血凝結而成的幹物,也許有止血的功效。
城中什麼都缺,唯獨不缺血,走在哪裏,都能看到暗紅一片。如果能將幹血研磨,細細粉碎,做成止血藥料,倒不愁沒尋處。這個想法從前她偶然念起過,從沒嚐試,如今眼見成千上萬傷兵血盡而死,說不得,也隻好勉強一試了。
也隻有紫霞這樣慣於使毒的人,敢這麼嚐試,也隻有大戰這樣死人眾多藥物短缺的狀況,可以產生這種需要。紫霞無意中充當了發明者的角色,嚐試前無古人的法子。
試用後發現,將幹血稍加焙燒,效果更好。紫霞大喜之下,派人到處搜羅幹血,磨粉使用。有人來報,城門陷馬坑中凝了一個大血塊,約有數百斤。紫霞聽了高興,雖然有些血腥,卻是為救人份上,巴不得血塊越大越好。她騎馬親自趕去,看時,一幹人正立在城頭,從陷坑裏拽吊而出一大團暗黑半透明的血塊來,血塊中隱隱裹有兩具屍體,紫霞想了想,心中恍然,這兩個,定是昨天所見那兩個相好的。
“快來人,將屍體鑿出,”紫霞招呼士兵道,“我看看是不是還可有的救。”
雖如此說,她心中半點不存指望,如此凝在血中一夜,便是神仙也難活。那血多了,卻自與尋常小團血塊不同,凝固得極為結實,倒似一層甲樣,刀砍槍刺不入。不想血水至陰至柔之物,凝結了,倒這樣堅韌。
“怪事,尋常血塊質地疏鬆,一碰就碎的,”一個老軍說,“這個大物事,難道有血邪在裏頭作怪?”
有人出主意,將巨塊吊在半空,鬆手,讓它砸落在石板地麵上,用它自己重量把它砸碎。紫霞猶豫,也許會把裏麵的人砸壞。
老軍道,“這兩個在裏麵困了許多時,想來攻入城時就死了,就算當時不死,裏麵不通氣息,一夜下來,哪裏還有命在?一定是死了,死人不會怕摔的。”
眾人點頭稱是,紫霞也隻好聽從。片刻,血塊吊至半空,齊城門高度,眾人手一鬆,那極重的血塊就落,倒似一大塊冰淩,落地有聲,就是不見碎。如此吊上去摔下來,反複七次,終於從屍體處摔出裂縫,再摔,巨大的血塊一分為二,像蛋殼一般打開,露出較瘦的那具屍體來。
那屍體卻古怪,身上衣服全粘在血中,生生給拽掉,扯作碎片,不唯如此,身上但有毛發處,也給粘掉,倒真正作了一絲不掛,無毛不撥。白生生僵在那裏,卻是一個瘦長的年輕後生,一半臉給火炭燒壞,另一半倒還清秀。
老軍踢了踢這後生,道了聲可惜,“一個好後生,就這麼給毀了。”
紫霞看他比嬰孩還赤裸,臉上湧出些羞來,正待轉身回避,有人眼尖,叫道,“動了!動了!這後生胯下的家夥動了!”
紫霞隻道那人輕薄促狹,口中說些瘋話,就啐了一口,剛想開罵,卻聽那人又叫,“又動了!他手指頭動了!”
眾人都去看,紫霞將信將疑,若真是沒死,那可得急救,救人心切,再不避嫌疑,分開眾人,蹲身看時,哪裏有甚動靜?一個輕薄的軍人笑嘻嘻指著後生胯下,看了紫霞道,“姑娘,你可見過這麼細小的家夥麼?”
老軍持重,撥刀出鞘,就要格殺那輕薄軍人。軍人慌忙跳開一步,舉手發誓道,“老天在上,我石破天若是有半句謊話,天打雷劈!他的手指,的確是動了一下。不過,那東西動沒動我倒沒看太清楚……”
老軍抬腳把石破天踢開,試後生口鼻,然後看了紫霞,搖搖頭。
“又是這樣?”紫霞皺眉,她倒不是因為石破天的輕薄煩惱,這一夜來,她碰上好幾例重傷,都是這樣氣息心跳全無,但身上微有暖意,四肢略有動彈,說死不死,說活不活,救了半天也不成,如今又逢著一個,多半也是不中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