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我們短暫的一生 (4)(1 / 3)

雪終見消歇,此時已是深夜,天空提亮了底色,莉蓮周遭的世界像玻璃一樣泛著熒光。銀色月光鋪滿山巒,灑落在每一片鑲有寶石的葉子和熠熠閃光的樹幹上,萬籟閃耀,如同一個巨大的燈火輝煌的華蓋。

在雪之下,莉蓮的路標對她已不起任何作用了。每一片鬆樹林和雲杉樹叢似乎都指向約翰的小屋,但它們看上去有多熟悉就有多陌生,在雪之下,似乎一切都改換了樣子或是已被連根拔起。

“我回來了。”莉蓮說著走進了屋門,而在脫下外衣之前她就失聲痛哭起來。在十二個小時之內,房間裏所有的一切都背棄了她:約翰的夾克,漸漸變黑的兔皮,浸泡著豆子的瓦罐。她尋覓著便條,最後在她的帽子上找到了它,帽子已經清洗一新,散發著蘋果醋的味道。

我出去找你了。待在這兒等我回來。約翰·比舍普。

在門廊前,在約翰的搖椅中,莉蓮坐等了二十四個小時,直到星期日夜晚的來臨。她聆聽著河水上漲時拍擊河岸的明快的聲音。在小屋四周方圓一平方公裏的範圍內,她走了十六個四分之一圓弧,小心仔細得就像個測量員,從最遠到最近,卻始終不見約翰·比舍普的蹤跡。每一天她都走出更遠,將許多藍布條係在不同的樹上。夜裏,她卷起一條毯子然後懷抱著它入睡。她喝光了約翰的朗姆酒,直到此時,她平生第一次懂得了烈酒的真正用途。

小樹林裏見不到任何像是屍體、靴子,或是被拖曳著的殘骸一樣的東西,莉蓮又等待了二十一天,直到食物幾乎已被吃光。約翰會對她說,快走,而蘇菲--因為她僅有四歲--會對她說,快來。瑪麗亞姆姨媽則會說,如今對你而言這個地方已被下了詛咒啦,不過也許根本就沒有哪個地方沒被詛咒過。

在阿拉斯加度過的這個夏季裏的最後一天,她將一張便條插在小屋門上。它在那裏堅守了兩個多星期,字跡慢慢褪去卻仍依稀可辨:1927年6月18日,約翰·比舍普在暴風雪中失蹤。請搜尋他的下落--莉蓮·利波,1927年7月11日,前往道森市。她在豆子罐裏留下另一張便條,並相信如果他回來就一定會發現,然後他會看到那上麵寫著她愛他。她把第三張便條用釘子釘在那棵最高大的雲杉上,上麵還蓋了一張紅心女王,而在她走出三英裏路之前,那張便條連同紙牌都已被風攫走,離開了雲杉。她向道森走去,每走十英裏就貼一張便條,同時嫉妒著死去的人。

在1925年,道森市已不再是“北方的巴黎”了,如果說它曾經算的話。在十九世紀之初的那幾年也許你可以這樣稱呼它,不過前提是巴黎即意味著大批說法語的比利時妓女,弗朗克斯與莫伊斯縫紉用品商店,代表阿拉斯加商業公司利益的正要前往育空堡的非法毛皮販子,約瑟芬法式洗衣店,以及一大把皮條客,而所有的這一切事實上都出產於巴黎。

莉蓮乘著汽船到來。沿育空河抵達道森的旅程與一個星期六的早晨開車駛過堅尼街的路途並無太大差別,隻是時間有一周那麼長,平底船和駁船,為吸引遊客而精心點綴的槳輪拍擊起水花,滿載著柴火的木筏彼此間你追我趕,在無形的信號燈指引下減速緩行,最後停靠岸邊,此時在它們麵前的是一艘擁有更大馬力的船隻以及船後牽連的漩渦,男人們像城裏的出租車司機那樣叫罵著滾開,你個瞎子,沒用的孬種。你以為老子在這兒幹嘛,沒看見這些木頭麼?或是在出現麻煩時互相伸個手幫個忙牛栽入水中了,水衝進舵手室把某個小夥子撞到船下麵去了。

莉蓮聽到身後有約翰的聲音。每一個從旁邊經過的男人都讓她看到了他,她能聞到他的煙草味,感覺到他的手正放在她脖頸後麵。柯茲餐廳的老板讓她將最後一張便條別在後門上並對她說,如果你想找個地方歇歇腳那邊就有一個,於是莉蓮穿過後院來到了一個寄宿公寓。在公寓大廳裏有四位小學教師,一個是中年女人,另外三個是年紀與莉蓮相仿的年輕女孩兒,她們正歡慶學期的終結,其中兩個人即將回到溫哥華的家裏。她是一個老師麼?她們問道,莉蓮說不是的。那麼她是要去見未婚夫麼?莉蓮搖頭否認,因為這裏容不下約翰·比舍普的故事。中式清茶被倒進笨重的白色口杯,杏仁餅幹從人們手中傳來遞去,一些眼神在幾位教師中間頻頻交換著。她在那兒會不會有可能是為了見某一位紳士呢--她們隻是好奇--而莉蓮則再一次說不。年紀最小的那個教師,也就是有一頭棕色波浪和閃亮的綠眼睛的那一位說道,因為如果你是這兒的女孩兒你就會聽說過那句話:有緣皆好事,好事皆有緣,我發誓那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