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爾·布爾斯坦已有所行動。他在第二大街給自己和莉蓮弄到了一個公寓間,那兒離劇院隻有一個街區的距離。他也想好了在晚餐時該怎樣向父母談及此事--兩場演出之後能有個地方落腳歇上一晚還是挺不錯的,這樣我回來晚時就不會驚擾老媽了,省下的打車錢可以用來交房錢,就一個房間,真的,在第二大街--然後他的母親看著他說:“聽起來不錯,寶貝兒。”他的父親也不住點頭,仿佛對他兒子的獨立表示讚同。其實這位父親已經在下東區那兒打聽過了房東、修鎖工,最好的床墊、彈簧床和床架進口商的情況,並且還代表麥爾和他們每個人打過了招呼。
麥爾給莉蓮買了一個冰淇淋甜筒,然後兩人朝第二大街走去。
“快上來,”他說,“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倘若換成另一個女孩兒,她肯定會伸出雙臂抱住麥爾的脖子,把他弄得渾身酥軟,同時慶幸著自己的好運氣,讚美著這兒的一切並急不可耐地要去裝扮它,往窗簾上加掛鉤,把自己喜歡的小東西一件件擺出來好使這個地方真正為她所有。莉蓮放下手中的書,環視四周。“很漂亮,”她說。她愉快地瞧了瞧冰櫃,又朝浴室裏望去看到了浴盆。她坐在浴盆邊上,抬頭看著麥爾,就像一隻剛剛發現了溫暖陽光的小貓。麥爾將一把鑰匙和五美元放進她的手裏。今晚是我們的,以後所有的夜晚都是,他說。我十一點回來。
可能會有浪漫的愛情,莉蓮心想,歎息。在吃飯時凝視彼此的眼眸。她發現了精美的餐巾和一條漂亮的餐桌油布。如果會有大的動作,如果在激情中會把雞肉扔到地板上,她想把一切都準備妥當。她喜歡準備的過程,喜歡購物,喜歡從新鮮水果中間無所顧忌地走過,那個意大利男人注視著她,打量著她,然後露出笑容,然後獻出他的水果,用漂亮的鳥形小剪刀從一串葡萄上剪下一枝。她將葡萄放進嘴裏,唯一想做的就是在水果商麵前的水桶上坐下來,凝神於葡萄的清脆甜美,凝神於那把用來剪下葡萄的銀色剪刀,也凝神於她的新生活,一個懷揣五美元並擁有富裕情人的女人的新生活。
她把一隻雞放進餐具櫃裏,並在旁邊碼放出一排小碟子。波蘭風味:配有蒔蘿的冷土豆,拌進奶油沙司的青魚和洋蔥條,青魚沙拉,胡蘿卜沙拉,白色麵包卷,軟黃油,兩串那樣的綠葡萄,這些東西被她一遍又一遍地擺進銀製餐具中,那還是麥爾上周在考普蘭德店和珀爾姆特店買來的餐具,和他母親用的一樣,他說,這些小東西會讓我們的房子更有家的感覺。她最後擺弄了一下葡萄,使它們與蜿蜒在盤子邊緣並密密地垂到盤底的銀葡萄渾然一體。那些撒著粉色糖霜的方形美國餅幹被她鋪成了扇形,麥爾喜歡這種餅幹但在家裏卻吃不到。
他家裏吃的始終都是rugelach和taiglach1,外麵裹著的濃稠蜂蜜害得他牙疼,麥爾說,所以他不得不讓母親失望了。莉蓮知道這些是因為麥爾給她講過上周五晚上發生的事,他詳述了整個過程,似乎這些事情能說明意義更為重大的問題,似乎現在當與那甜得過頭兒的麵團,他的牙疼,他堅決但不失體諒的拒絕以及他母親冷若冰霜的沉默有關的一切事實都被揭露之後,她會看清那個重大問題之所在。莉蓮看清了兩個問題:麥爾不應該對taiglach有任何抱怨;用不了多久女縫紉工莉蓮就會被請去與布爾斯坦一家共進晚餐。艾絲特·布爾斯坦在星期五上午仍舊會做rugelach,莉蓮倒要去嚐一嚐的。她不想把唾液浪費在粉色餅幹上。
莉蓮在繡著粉紅色花朵的地毯上踱步,在有綠色綢緞的靠背長椅上伸展四肢。她抖了抖酒紅色的絲製靠墊,麥爾把它從劇院借來用以遮住藤條椅上的小洞。壁燈安得很低,莉蓮將一條粉色圍巾罩在其中的一盞燈上,接著又把兩盞都罩上了,現在牆麵看上去就像掛著兩顆粉紅色的淚珠。後來她又把圍巾收回到抽屜裏。
莉蓮看著這個房間。像是一個為即將上演的浪漫喜劇布好景的舞台。“春之花”,她想到,“少女與紳士”。過去的許多日子已排成一列,那時當她從夢中醒來會發現自己正在弗裏達寓所上演的悲喜劇中打嗬欠。那時她曾站在房間的另一端在水池旁看著自己。那時她曾對自己說,一個生活在美國的年輕女人現在要吃早餐了。她會喝杯茶。一個等著見她的男朋友她的傾慕者、她的男人,還有,她的情侶、她的熱戀對象的年輕女人會穿這個,會說那個,會像這樣塗上口紅。莉蓮在圖羅夫的生活從不需要表演。她是一個女兒、一個妻子、一個母親。在那時,她不用刻意演出任何樣子。
但嚴格說來也並非如此。她曾扮演過盡職的女兒,盡管想把父親嘴裏的煙鬥敲出來,因為他賤賣了麥子以至於全家付出的辛勞都白費了。她假裝自己的丈夫文雅而聰敏,這樣人們就不會占他的便宜“我把事情都交給歐斯普了,”她告訴每一個人,“他很有做生意的頭腦。我都交給他去做了。”在每個趕集的日子她都重複著這些話,並且心裏不停祈求上帝不要一個雷將她劈死。就像每個母親那樣,從十一月到四月,她每天都要二十次地佯裝出耐心和愛心以避免在怒火之下扇蘇菲的耳光,避免在某一次當蘇菲將煙灰弄到地毯上並在上麵作畫時拍打她,在那時母女倆都表現出了冬季裏特有的狂躁。如今這一切似乎都不再是佯裝的了,而是成了她活著並與蘇菲相伴之狀態的溫暖朦朧的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