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幹瘦男人的目光從莉蓮的胸部轉向了麥爾俊美的背部,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他朝她遞送了一個眼色,真可怕,似乎他看到了她的欲望深處,看到了她的絕望,看到她精明的算計,似乎被偷去的每一分錢,每一撮麵粉,每一個紐扣都被他加到一起得出了個總數。她扭過頭去麵朝魯本。她想引出個話題和魯本·布爾斯坦聊一聊,而不想受那個眼神的摧殘;她不願再看到這個幹瘦的男人,看到他深黑黯然的頭發,咄咄逼人的黑色眼眸和像蠟燭一樣蒼白平滑無血色的麵孔。
魯本·布爾斯坦介紹了他。“我最親密的朋友--”
“你唯一的朋友,”那個男人說,“其他人都是馬屁精,是你的奴仆和逢場作戲的好手。”
最後那個英文詞莉蓮不懂。她確信這個男人想讓她意識到自己還有多少不懂的東西。
“雅科夫·施梅爾曼。”魯本說。
男人哈了一下腰,遞給莉蓮一張名片。
雅科夫·施梅爾曼 縫紉師,演員,劇作家
《愛情之眼》的作者 褲裝熨燙及修改
莉蓮讀著這幾行字,不禁笑出聲來。
“好笑麼?”雅科夫冷冷地說。
“不,不,不好笑。”莉蓮說。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裝作她未曾笑過。
雅科夫轉向魯本·布爾斯坦。
“她嘲笑我的名片呢,”他說,“她覺得這很好笑,你看見她笑了吧。”
也許他有點兒瘋,對此每個人都清楚,但那也救不了莉蓮;她剛剛聽說了,他是魯本·布爾斯坦的老朋友,最好的朋友。一個笑聲毀了她的一生。
“真的不好笑,”莉蓮說,“我就是吃了一驚。我就是……”
雅科夫把手放在莉蓮的手上。
“我逗你呢,小貓兒。那本來就很好笑嘛。沒錯,那絕對讓人悲哀”--他又用英語強調了一下“絕--對--地,完--全--地”--“但這並不會減少它的滑稽可笑。對於我們這類人而言,”他靠近莉蓮注視著她,似乎在揣測她是否與他同類,結果讓他很滿意,“這會讓它變得更可笑。”
魯本·布爾斯坦說雅科夫·施梅爾曼是不會對她怎樣的,他隻不過容易亢奮罷了,沒什麼可怕。魯本邊說邊揉了揉他的脖子。
雅科夫將一碟青魚和一籃黑麥麵包推到她麵前。“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快吃吧,小丫頭。布爾斯坦爺兒倆會替咱們付錢的,替一個男縫紉師和一個女裁縫付錢,替我們這樣的人付錢,你就隻管吃好了,正是時候。”魯本讓他的朋友鎮靜下來,別嚇到孩子。
麥爾回到他父親身旁,看到了父親的這位最好的朋友正在莉蓮身上找樂兒,他擺了擺她的小三明治,又從雅科夫的瓶子裏倒了些梅子白蘭地。雅科夫的“老世界”酒有一股爛水果味兒,麥爾可不想喝;在麥爾看來,雅科夫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
麥爾看著莉蓮的手,那上麵布滿刺痕和斑斑色跡,還起了老繭。“你該戴副手套,”他說,“人們現在喜歡戴手套來搭配她們的衣服。”
他並不想使她難堪,也不以她是女裁縫為恥。或者他的確以她是個女裁縫為恥,但她畢竟是個漂亮姑娘,也並不愚笨,而她的貧窮和縫紉手藝很具有吸引力;他認為自己這樣的男人需要的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而不隻是個彩繪娃娃或交際花。
莉蓮衝麥爾笑了笑,雙手插進衣兜裏,雅科夫開玩笑似的一把揪住麥爾的衣領,裝出一幅凶神惡煞的樣子來,盡管他的個頭兒隻有麥爾的一半大並且毫無地位可言。他用英語叨咕著,這樣他大部分話音就會無意義地從莉蓮耳邊掠過去了。“你想讓她戴手套,就給她買手套啊。你想讓她的手套搭配衣服,就給她買衣服啊。她自己能弄到的就隻有絲帶而已,要麼係在頭發上,要麼係在她做出來的東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