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父親的椰子(1 / 3)

搶糧

一九六O年深秋,一股來自太平洋上空的溫熱氣流,在北半球西北季風的勁吹之下,一路翻滾奔湧,愈聚愈密愈重,最後在中國關東上空遭遇強冷空氣驟降暴雨。

鋪天蓋地的暴雨砸向距離齊齊哈爾八十公裏外的野地,將一支踽踽獨行的人馬衝得七零八落、東倒西歪。

我爺爺紀久成從半夜中驚醒,赤身裸體跳到泥地上伏耳靜聽,眼神中放射出前所未有的恐慌:屋子外比暴雨來得更猛烈的,將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果然,紀久成剛剛擼上衣褲,屋門就被生鏽的鐵器胡亂地捅爛。瘦小的他霎時像跌進龍卷風裏的一隻蒼蠅,被雜亂的人流席卷而出。

暴雨下,一個東北大漢摁住紀久成的肩膀低吼:“我們來,啥意思沒有,就是想借點糧吃!”

紀久成肩上吃痛,嘴巴哆嗦,兩腿直抽。在他身後的農場糧倉裏,正垛滿了金山似的黃豆。可那是國糧!

冷雨澆得紀久成頭昏眼花,霹靂驟然劃亮他煞白的麵頰。隨後,一連串滾雷在半空中轟然爆炸!

我爺爺就是讓這陣滾雷炸醒的。年僅十九歲的他是當夜農場裏的唯一看糧人,他哪裏見過這麼大的場麵?驚恐中他忽然開始想家,想他遠在山東鄉下的老母親。

當然,也想起了老母親常說的那句話——“張王李趙遍地劉,那都是些遍天底下的大姓”……

趁著雷聲未停,紀久成抓起眼前的手臂就開始吆喝:“哎!都來了啊?老張來了沒有?老王來了沒有?小李來了沒有?還有小趙?老劉他沒跟著一起來?……”

一統心虛地亂喝,出人意料的,竟有人用山東腔在遠處回喊:“他沒來!”這句話,讓人群一下子安靜了。摁在紀久成肩上的手鬆了,逼住他前胸後背的鐵鍁撤了。又是一道霹靂閃過,紀久成從眾人臉上看到了一種明顯的沮喪。

紀久成哪敢懈怠?他開始上竄下跳,大聲吆喝眾人蔽雨歇息。“原來有老鄉來了,趕了那麼遠的路,說什麼我也得管頓飽飯!來來來,大家夥幫個忙,咱們把大鐵鍋架起來!”

早已有人等得不耐煩了,跑上來就跟紀久成搬鍋、抬米、劈柴、燒火……偌大的農場糧倉屋簷下,人群“轟”得亂了。

紀久成趁著亂子,飛快地向著場部急躥。

一九六O年的雨夜,黑如濃墨,風如刀削。五六裏遠的路,紀久成在草甸子上摔成了一條泥鰍。

睡眼惺忪的場長一聽彙報,嚇得直把半個哈欠咽回肚子裏去。“來了多少人?”“少說七八十!”“多出咱一半?什麼人?”“遠近窮地方的,仗著有山東老鄉!”“你怎麼跑了?”“我煮了一百斤大米……”“一百斤大米算個屁!你趕緊回去穩住他們,天一亮我就給你記功!”

紀久成除了場長強有力的許諾,再沒得到任何援助。他很想讓那個許諾實現,可他又比誰都明白:要想穩住那幫搶糧的,自己的小命就得搭進去!

紀久成衝回吃米的人群裏尖聲高叫:“剛才我向領導彙報了,實在很對不住!場裏二百多職工床鋪都不夠睡,沒辦法讓大家住下,你們吃飽了往南走,不遠就是三號農場了!”

吃飽喝足的人們沒有立即回應紀久成,卻也有人叮叮當當地收拾行李。紀久成殷勤地為其跑前跑後,手裏頭緊緊攥住濕漉漉的馬韁繩。最後,人群終於開始稀裏嘩啦地拔錨。

那一夜,我爺爺紀久成一直攥著馬韁繩,在大雨中將搶糧大軍送出了二十多裏路。臨分手時,天色漸白,冰冷的大雨雖絲毫未停,但他心裏充滿了一股火辣辣的幸福。

再往南走,的確有農場,這幫人不至於餓死。但是天亮了,誰都別想再亂來!紀久成深為自己的英明感到興奮,回去時腳下像生了風,草甸子嘩嘩地向著身後倒退。

忽然,有人喊叫!紀久成轉頭回望,雪白的雨幕下追上來一撮黑影。紀久成好奇地迎上去,問是怎麼回事。

來人站定了,大口喘著粗氣,忽然手一抬就將鐵鍁狠狠插進了紀久成的大腿!紀久成的慘叫衝天而起,耳朵裏卻傳進一陣熟悉的鄉音:“狗雜種你記住,這事可怪不得老鄉我!”栽贓。

紀久成瘸後不久,就被農場發展了黨員。

這在當時那批支邊老鄉中是唯一的特例。

接著,領導安排他到農場子弟學校守大門。

他興致很高地就去了。

我爺爺紀久成這輩子,守了五十多年的各種大門,應該說還是有一定守門天賦的。

那座農場學校,他是僅有的兩名黨員之一。

另一名,是個姓付的校長。人長得濃眉大眼,身高馬壯,滿臉青胡茬子,來自大城市哈爾濱。用現在人的眼光看,那是相當酷!

我爺爺特別喜歡付校長。

他沒文化呀,天生望著這類人親。

付校長三十五六,娶個當地很小的俊姑娘叫小杭。喜歡喝酒,逢喝必醉,醉了就喊我爺爺“小瘸子”。

我爺爺雖不喜歡付校長喝酒,但他不說。有時別的老師議起來,他還常給付校長打打小埋伏。

付校長和我爺爺的關係就很鐵了。

伏校長常給我爺爺捎吃的,小杭做的飯很香呐,我爺爺吃得很恣。伏校長還常大會小會地表揚我爺爺,說他人緣好、覺悟高。

有時候我爺爺夜裏巡校,付校長也跟著一起巡。

大冬天,付校長巡到女教師屋裏,就把一雙大手伸進人家的被窩裏去。

我爺爺嚇得夠戧,有心提醒,付校長卻大手一揮:“暖暖手!最多碰碰腳丫子,咋的啦?沒事!”

我爺爺就覺得付校長這人吧,也好,也壞。優缺點都很明顯。可俗話說:人無完人,金無足赤。付校長也還算不錯了。

但是我爺爺做夢也沒想到:他會跟付校長突然成了死對頭!

那年冬天,場校天井裏屹立起好幾座煤山。學校條件雖差,但場部供應了足夠的煤炭。

那些煤炭,學校能燒三四個冬天。

一天晚上,我爺爺下班去見老鄉。回來,發現有座煤山缺了一角。

大概有半鏟車的量。

我爺爺納悶:走時還好好的,是誰一下子用了那麼多煤?

我爺爺一夜沒睡。第二天一大早,公安特派員就來了。

我爺爺說:“我昨晚上就發現不對勁了,沒來得及報案。”公安身後跟著的是付校長,付校長走上來突然指著我爺爺的鼻子嗬斥說:“別裝了!快說那幾噸煤是不是你偷的?”

我爺爺懵了。

“一直是你負責守門,現在煤少了你讓我怎麼跟學校交代?你敢說與你沒關係?”

我爺爺鼻子直發酸,嘴巴顫抖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公安一走,他就像隻困獸,拖著那條殘腿在學校裏亂躥。最後,要不是碰上一位女教師,恐怕早就用褲腰帶把自己掛上房梁了。

女教師一見我爺爺,直截了當地問:“還找呢?腦子不好使?煤讓付校長送人情了!還找啥、查啥?”

我爺爺的頭“嗡”的一下就炸了!這女教師他了解:心直口快,從不說假話。她那雙大腳丫子就曾狠狠踹折過付校長的一根手指。

可這怎麼可能!付校長跟自己是啥關係?無怨無仇不說,還親如手足!他能幹出那事,卻冤枉自己?!

我爺爺百思不得其解,甚至痛苦地假設,那點煤要真是付校長處理的,哪怕來跟自己商量一下!又何必驚動公安?又何必來栽贓呢?!

可女教師說得有鼻子有眼。我爺爺身上的血,終於咕嘟嘟地沸了。

第二天公安又來,當著所有人,我爺爺忽然手指付校長喝問:“你為什麼給我栽贓?我哪裏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付校長神色開始慌張:“我沒說是你,不正搞調查嗎?”

我爺爺絕望地質問:“付校長,你回答我!明明是你幹的,為什麼要給你最親的兄弟栽贓?!”

我爺爺不知道哪來的勁頭,轉瞬間就變成了一挺機關槍,突突突一陣搶白,付校長就架不住了。

那時候公安破案比現在容易,看看臉色就明白了大概。將付校長帶回去,事情很快水落石出:的確是付校長把煤送走的。但不是給了親戚、朋友,而是送給了一家遠道路過的窮人。

那家八口人——胳膊腿腳沒有一個囫圇的,最小的一個小女孩兒,腳丫子都凍掉了。

付校長壓根就不認識他們。

追繳贓物時,公安很是費了一番腦筋。

後來,我爺爺還聽說,付校長就連自己酗酒、摸腳丫子的事情也都交代了。從此被一擼到底,關了進去。

很多很多年以後,我奶奶小杭每每談起此事,問我爺爺:“你說當年,老付怎麼那麼幹呢?”

我爺爺的頭發全白了,總是不耐煩地打斷我奶奶:“胡扯扯啥呢?誰是老付?……”

走夜

“大妹子,一定要住下!別走夜路!”紀久成憂心忡忡地說完這句話,手搭涼棚,天邊正有一堆黑雲俯衝而來。

“不,大哥,俺走!”姑娘咕咚咕咚喝完三碗白開水,不改初衷。

“你走不了,天黑路滑,馬上就要下大暴雨,你怎麼走?”

“大哥你行行好,送俺?”姑娘眼裏閃出一絲火花。

“不行,我得看糧!”紀久成一口回絕。

在他身後,是關東農場裏累累的公糧。

姑娘下腰背起包袱,朝紀久成深深地鞠上一躬,轉身就走。

“大妹子,還有三十多裏路呢,不能走夜啊,有狼!”

“狼餓急了眼叼人哪!”

“你的鞋也全爛了!”

姑娘不答,兀自在茫茫的大草甸子上,走成一個黑點。

夜幕前的最後一點昏黃徹底湮滅了,半空中滾過幾道悶雷。

紀久成一咬牙,抓起門後的門閂追出去,豆大的雨瓣開始劈劈啪啪地下砸。

“大妹子!別走了,快回去!”紀久成扯住了姑娘的瘦肩,四周白花花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姑娘劈手把門閂奪過去,大聲吼了句什麼,紀久成沒聽清,再去拉人時,門閂已經飛起來,重重地砍在半腰間。

紀久成哇哇地跳開,瞪大眼睛望著暴雨裏瘋癲的姑娘。那跟門閂被她舞得像根榔頭,轟轟作響。

回到住處,紀久成邊烤爐火邊撩開上衣,半腰那兒,紫紅一片。紀久成連吸幾口涼氣,想想那姑娘,將一根木柴狠狠捅進爐膛。

濕漉漉的衣服經火一烤,散發出難聞的汗臭。紀久成忽然想起了姑娘那雙破膠鞋,那雙露著腳指頭的破爛補丁襪子。

還有那張臉,地地道道的山東老鄉臉,以及臉底下那段細長的脖子。雖然全是泥和汗,但泥汗遮不住的是大姑娘咄咄逼人的氣息。

漆黑的眼珠、倔強的鼻梁、胸膛前那對圓鼓鼓乳房……

紀久成坐在爐子邊發傻發愣,腦子裏全是姑娘撲朔不定的影子。

“大哥,給口水喝……”

“大妹子,自己來的?你去找什麼人?”

“找俺哥。”

“你哥叫什麼名字?”

“周明。”

“你呢?”

“俺姓李……”

“大妹子,千萬別走了,夜裏有狼!”

“不了,俺走!”

……

一點火星飛濺上肚皮,噗的一響,紀久成從椅子上彈起來。他惶惶不安地走到屋門口,將門拉開一道小縫,立即就被暴雨衝了個花臉。

場院外傳來幾聲驢叫,紀久成忽然一陣哆嗦!

三個月前,他一個人巡夜時,就見從草甸子南邊奔過來兩隻毛茸茸的大家夥!農場裏從不養狗,那倆家夥尾巴老粗還耷拉著,是狼!

紀久成與兩狼對峙,精神快要崩潰時,掄起了手中的門閂,倆狼掉頭猛衝進驢槽,隨後就有驢子的慘叫劃破長空,淒涼至極。

那兩隻大驢都被狼咬斷了脖子。脖子一斷,身體忽騰一歪,骨頭都被啃得支離破碎。

紀久成後背颼颼發涼,腦子裏全是白天姑娘那根又細又長的脖子。一陣煞白的閃電劃過,紀久成摘下席帽,低頭衝進漫天的冷雨中。

這樣的混帳天氣,恐怕盜糧賊也不走夜!

紀久成一氣昏天暗地地狂奔,精疲力盡時天卻忽然放晴了。紀久成拚力蹬上一個斜坡眺視遠處,澄澈的夜空下有一棵孤零零的大樹。

大樹下依稀有個單薄的身影在動!

紀久成興奮地叫著喊著奔過去,逐漸看清楚了,正是那個走夜的姑娘!

姑娘對紀久成的呼喊置若罔聞,兀自在大樹下簌簌地忙著什麼。

紀久成終於氣力虛脫,一頭栽進泥水裏。紀久成在泥水裏艱難地翻個身,眼睛自上而下倒看著前方那棵大樹。大樹下,姑娘站直了身子,將頭慢慢地伸向半空。

紀久成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叫!他看見姑娘的影子一下子蕩起來,像半空裏一隻係住了脖子的布口袋。

紀久成連滾帶爬地向前撲去,卻被什麼重重絆倒。紀久成低頭仔細一看,竟是一根門閂和一隻被打碎了腦殼的狼!

酒事

十年前,也就是我參加工作後的第二年,有一次全局民警開大會,政工科長點到一個人名,人群裏突然爆出一陣哄笑,我立即側身去看,這才認識了老陳。

老陳當時並不老,頂多四十掛零。可關於老陳的那些段子,實在讓我們這些新警察“驚豔”。

老陳身上的經典,大都與酒有關:

那些年,公安機關沒有禁酒令。老陳酒量大,沒事喜歡呡兩盅。有一次,老陳酒後騎著“撇三”,冒著大雪從派出所往家趕,到了家門口披著雨衣就趴車上睡了。第二天媳婦出門掃雪,發現門前堵著一大堆東西,還以為是老陳終於托人把取暖的炭給買回來了,哪知用掃把一劃拉才知道,那堆東西根本就不是炭,而是老陳和他的“撇三”。

另一次是過幹警日,派出所與當地群眾搞聯歡,沒有值班任務的老陳喝到天黑沒顯醉態,而慰問的村幹部卻都大醉而歸。值班同事納悶,老陳真沒事?一會去後院看看,卻見老陳正在和一棵梧桐樹較勁。

原來老陳找不到廁所,半道上解開腰帶方便。之後將拳頭粗的梧桐樹紮進了腰裏,等到完事要走,梧桐寸步不讓,老陳邊掙邊還發了火:“誰也別拉別拽!我說不喝就不喝了,再喝就出洋相了……”

老陳最經典的酒事,發生在十二年前的一個冬夜。那天老陳和同事經過幾晝夜蹲守,抓住了三個偷牛賊,為群眾尋回十多頭耕牛。消息傳開,大快人心,幾個村的群眾自發趕來慰問,眼看民警忙完工作月亮都爬上屋脊了,流著熱淚非要與老陳他們喝一杯。

那場酒喝的,老陳後來回憶說,直接用上了臉盤。

等到酒終人散,老陳依舊騎著那輛“撇三”往縣城趕。可沒想到一陣風馳電掣後卻迷了路,光在一個轉盤處,就折騰了不下二三十趟!

後來老陳幹脆將油門加到底,整個人像在風裏飛起來,飛著飛著車沒有了,路消失了,一切都模糊不清了,仿佛也終於到了家。可等第二天大清早恢複意識時,老陳發現自己仍趴在“撇三”上,而近在咫尺的一塊界碑上寫著一個令他驚掉大牙的地名:此地離派出所足有一百公裏遠!而且此時“撇三”的右邊“雅座”竟不知下落,剛加滿的油箱也早空空如也……

有關這些猛料,多年來我一直半信半疑,直到調入宣傳科,到老陳所在的派出所采訪,才終於有了證實的機會。

老陳還是那個老陳,除去頭發白了,職務、脾氣和愛好都沒變。不過幹起活來,卻十足是個粗中有細的人。忙完工作,華燈初上,不值班的老陳硬是把我留下喝兩盅,可結果還沒等他找到狀態,我已被灌趴在地。

半夜醒來,我見老陳正獨坐床頭抽煙,向他借火,竟嚇了他一跳。

抽著煙,倆男人的距離自然縮短。

我打趣老陳,“您那些陳年酒事,到底有幾分真假?”

老陳坦白交待,“都是真的,千真萬確,就是背景不一樣!”

“背景?”我表示疑惑。老陳深吸一口煙,久久不吐,“我這輩子!沒文化,沒特長,稀裏糊塗幹了公安這行,可公安是好幹的嗎?得舍得,得玩命,得豁出去……”

“年輕時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別看抓人時腰裏別著槍,可出去照樣叫人笑話!後來,半夜抓個偷鐵的,我跑在最前頭,眼看要抓住了,誰想槍走火把人給崩了……再往後,天天泡在這老山窩,娘們改嫁、老人生病、孩子上學,哪一樣我都沒管好……”

說到這,老陳沉默了。我感到沮喪。眼前的老陳,再也不像個傳說,而是充滿了失意和窩囊。可我的眼角,分明不知不覺地潮了。

不久,有了禁酒令。再見老陳,依舊打趣:“還喝嗎?”老陳五十歲的人了,幹瘦如柴,臉上褶子一大把,笑起來活像泡開的菊花茶:“喝!怎麼不喝?下了班照喝,一輩子就這麼點愛好啦……”

寫這篇東西前,最後一次見老陳正值局裏開展民警駐村活動,作為隨行記者我跟老陳他們進村走訪,可鏡頭蓋還沒打開,就有人攔住了去路。我走在後麵沒搞清狀況,卻見老陳突然撒腿就跑。

原來,村機井裏有洗衣孩子落水!

等我扛著攝像機,一路粗喘著跑到機井邊時,一群得了救的女孩卻正哭得叫人心碎:老陳他一眨眼功夫托上來仨孩子,自己卻沉到水底,沒了動靜……

一分鍾,三分鍾,五分鍾,等待對不會遊泳的人來說殘忍至極!終於,識水的增援趕到了,可還沒等下水,井中猛得射出一陣氣泡,穿著警服的老陳橫著浮上來了。

眾人七手八腳將老陳扒到岸上,百般搶救無效。我悲慟中舉起手中的攝像機,老陳卻“哇”地一聲,吐出一口渾水來!

——老陳是被水底硬物勾住了腰帶,掙脫不了隻能拚命喝水,後來實在喝不動了,鉤子竟也莫名其妙的鬆了。

撿回一條命的老陳,瞪著血紅的眼珠子盯著攝像機。我一下明白過來,說:“老陳啊,太感人了,有什麼你就說幾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