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團部裏就像炸了營。所有人都看到團長的人頭正掛在高高的旗杆頂上瞪著驚恐的雙眼。而也就在三個月後,山匪吳起的隊伍又在山裏拉了起來。
能人鄭梓
戰亂年代,一個人有一身好武藝那是很吃得開的。一來能防身,不受欺負;二來可替人看家護院,混頓飽飯;再者有自己拉一支隊伍,占山為王、落草為寇的,從此不再受人作踐,反倒逍遙自在,威風八麵。
鄭梓便是一個能人。他早年先在一個胡姓財主家看場子,聲名很響,遠近盜賊打這地方經過都得繞道兒走。有一回,一夥兒過路土匪餓急了眼,夜裏翻牆入院打劫錢物,不料剛爬上胡家牆頭,立即就有千百發石子夾風帶響疾如落雨,眾匪徒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已經葬送了小命兒。
清晨起來,有人親眼見到胡家收拾殘屍就如同打掃院子裏的落葉一樣堆了滿滿一車運走。稍後胡家人便放出話來:胡家有鄭爺在,誰個兒活膩了想死,咱們好心送他一程!
自此,鄭梓的功夫更是聲名遠播。傳說他的“千手飛石”絕活兒,能在瞬間擊發數十枚石子,準頭精確,力道沉狠,疾如流星,彈無虛發,殺傷力極強,縱有百十號人同時來犯,也隻消半袋煙功夫便可致敵於死地。
鄭梓在胡家就頗有地位。人人待他不薄,敬他三分,不叫他的大號,直喊他鄭爺。試想一個出身低賤的窮人能在大戶人家混到這境界,不全是靠了身上的能耐?
然而時間一長,鄭梓竟萌生了去意。
因為一個女人。——有著一雙巧手的胡家四太太。
那天深夜,鄭梓收拾行李就要悄然離去。未出大門,忽然被一個女人攔腰抱住。鄭梓心一下就軟了,有那麼一瞬,他就任女人抱著,眼中熱淚橫流。
你真要走?女人問他。他點頭。
你舍得拋下我?女人啜泣。鄭梓回過頭來,用力夯住女人肩膀,正是因為你,我才得走!快放手!
女人眼裏霎時淚花泉湧。要走就帶我一起走!死也死在一起!
鄭梓聽後,再忍不住,一把將女人摁進懷裏!
兩人借了夜色一口氣奔到渡口。過了河,那邊就是另一個世界。
可就在他們上船那刻,岸邊忽然燈火大亮,幾十條人影手持火把攔住去路。人群中間簇擁著的正是胡家老爺。
老爺麵帶著微笑,鄭爺,你很讓我失望,不吭一聲就走也罷,還把我的四太太拐跑,你說你是不是不忠、不孝?
鄭梓低聲道,對不起,老爺。
老爺哈哈大笑,那就留下吧,或者是她,或者是你。留一個就行。
女人抬頭望著鄭梓,卻聽他道,對不起老爺,我們一起出來的,一起走。
老爺的臉突然就變得猙獰。忘恩負義的小人!離這麼近,你的石頭留著沉屍吧!說完大手一揮,手下已利器在握迅速圍攏。
鄭梓手起石飛,先已將為首的幾人放倒,待眾人一愣,卻慘然一笑,抽出腰中佩刀,“唰”地一聲將自己右臂齊齊砍了下來!
眾人大驚失色,猛聽鄭梓喝道,老爺的恩情,我永世難忘,這條膀子是我陪給老爺的!
老爺連聲冷笑:誰不知道你是“千手飛石”,說不準哪天就會回來報仇?要走也行,另一隻膀子也留下!
說時遲,那時快,老爺話音未落,早有人舉刀就劈。女人尖聲驚叫,卻也無濟於事,鄭梓毫不躲避,一條左臂竟也被生生砍斷!
鄭梓清醒時,發現自己正躺在船上,女人眼睛早已哭成了桃子。鄭梓想抬手撫摩一下女人嬌嫩的粉臉,卻猛念雙臂失了,竟不禁笑出聲來……
為避戰亂,兩人專走山路。忽一日,被一群土匪捆上山去。也巧,匪首吳起也是能人,酒量大、會耍槍、喜歡女人,落草前與鄭梓認得。此時見鄭梓落難,又見其身邊女人姿色嬌美,早就動了惻隱之心,忙叫人好生招待。
鄭梓推辭不過,卻見吳起眉宇緊蹙,忙問所為何事?吳起一聲長歎,兄弟過去也算能人,實不相瞞,附近一個山頭的匪幫整天跟我搶地盤兒,不按“規矩”走路,最近與我結下梁子,約在這月十五盼月溪決一死戰!死我倒不怕,隻是擔心弟兄們兵器不利白白送死……
鄭梓卻道,閻王叫你三更死,誰能活上五更天?去盡管去,是輸是贏,早已注定,不如喝酒!吳起聽了,一拍大腿,終於下了決心!
這月十五,吳起帶人傾巢出動,直奔盼月溪去。然而出乎意料,竟不見對方半條人影。等忽然醒轉,才發現為時已晚,對方調虎離山,正是為了直搗老巢!
吳起急忙帶人回奔,納悶的是一路並未聽見一聲槍響。待眾人衝上山來,隻見對手早已東倒西陳,屍殘體損,血流如河!
鄭梓和女人倒裝束一新,遠遠坐在洞外血紅的夕陽之下。
吳起心跳如擂,心中一凜!原來鄭梓壓根沒廢,傳說中的“千手飛石”絕活兒,並不隻靠膀子,那是全身的功夫!
吳起就眯了雙眼笑著,緩緩靠上前來,手中的匣子槍突然“叭勾”一響,子彈在鄭梓的頭上炸開了花。
吳起吹著冒煙的槍管,淫笑著對女人說,功夫再好也比不得槍快,今後你就是我的七姨太了!
話音未落,吳起卻發現:身邊坐著的,竟是一對紙紮的假人!
匪妻植菊
山匪吳起闖進家裏時,植菊還睡在夢裏。吳起將植菊赤裸的身子用張破席裹緊,爾後對驚醒的植菊說,別怕,我是吳起。
山匪吳起?不得好死!植菊怒聲叱罵。吳起笑了。吳起想起以前搶過的女人,大多一聽到他的名號就被嚇暈過去,可這女子竟是例外。
吳起將植菊夾在腋下,躍身欲走,植菊焦急地喊一聲等等。吳起冷笑,這個破家還值得留戀?跟我上山,要啥有啥!植菊說,你帶上我的衣箱,我不能光著身子上山!吳起笑著,順手抓起了牆角的衣箱。
吳起將植菊弄上山,拜堂成親後才發現,植菊的下半身竟是一片漆黑的胎記。植菊裸身線形雖美,但外像極其難看。吳起就暗悔自己白天看走了眼,隻記得那天策馬橫穿冀陽城時,一下就被角落裏貌美如畫的植菊晃花了眼,還險些從馬背上墜下來跌死。但他絕沒想到植菊身子雖溫滑如緞,卻如此不堪入目。
吳起打開植菊的衣箱,裏麵竟滿滿當當是手做的嫁妝。
吳起大慟,從此不再搞別的女人。植菊也對他貼心,他便認了。吳起漸漸覺得植菊就是上天派給他的最好的女人了。
後來一天,植菊對吳起說,既然跟了你,你要我下山去看一個人。
吳起問,誰?
植菊說,喬三。
吳起冷了臉,搶你那天我就把那龜孫剁了,看他作甚?
植菊說,你殺了他我更得去,不是家裏要把我許給他,他不會死。
吳起瞪眼,那也未必,他為富不仁,多行不義!下山?休想!
植菊問,那你是要我死了?吳起答,山上有規矩,女人下山必有災患,我的女人下山,你讓弟兄們怎麼看?
植菊一字一句道,你要我活,就放我下山!
吳起怒目盯視植菊,眼眶裏似要崩出血來。然而是夜,吳起還是暗中命兩個心腹放植菊下山了。沒辦法,他開始寵這個女人。
植菊從喬家回來,發現吳起左手少了一根小指,問。吳起說,你別問,以後不要再下山!植菊偏問,這是哪個龜孫定的規矩?吳起說,我。植菊說,那就廢了它,要麼,你就廢了我。這不是人定的規矩。吳起聽後,啞了樣陷入沉默。
不久,植菊又要下山,這次看的,是大姐植梅和二姐植蘭。吳起阻攔。不是不讓你去,她們嫁得那麼遠,我不放心。
植菊笑了,哪裏不放心?你有的是錢,再派倆人跟著我嘛。
吳起咬破嘴唇,你這婆娘好狠!植菊說,誰叫我是山匪的女人?
吳起自此,就廢了那條女人永世不得下山的規矩。匪幫,卻並沒散夥。
轉年初春,當漫山遍野開滿燦燦的迎春花時,植菊又問吳起,估計我哥植竹添娃了,做妹的該不該去看看?
吳起眯了雙眼,夯住植菊雙肩,你啥時能給我生個娃?
植菊的話輕柔得像一團水霧。如果你行,我回來就給你生!
植菊一去三個月。再回來,已經不是先前的植菊了。植菊臂膀上纏著厚厚的黑紗,身邊倆隨從變成了一個男人的陌生麵孔。
吳起單手握了匣子槍,挑起陌生男人的下顎問,你小子是哪條道兒上的?我的人呢?
死了。男人答道,臨死前還被攪開了膛。聽說了嗎?日本人打過來了,不抗日你我就都他媽的等死!
吳起“喀嚓”一聲推上子彈,槍口一撩,說,老子手裏的槍想打誰就打誰!用得著你指揮?
這時披散了頭發的植菊就從人群裏擠出來喊,吳起,快放了他!這次沒有他我就回不來了。吳起聽了一悚,槍口隨即矮下三寸。
這時就有一把匕首涼颼颼地飛起來,男人在吳起脖子上劃出了一條鮮豔的蟲子。男人邊用力邊道,吳起,當年你趁我不在闖進家裏,搶走我幺妹,嚇死我老爹,這不共戴天之仇今天該算一算了!
吳起恍然,原來你就是植竹?
男人點點頭。吳起此刻再看植菊,植菊卻轉了身站在一邊默默地垂淚不語。吳起遂昂頭大吼,要殺要剮隨便!不過我手下這幫弟兄絕不會讓你們活著下山!
植竹冷哼,怎麼,還想殺我妹子?
吳起爆出一陣冷笑,她雖害了我,但畢竟做過我吳起的女人。我不會讓人動她一根寒毛!
植竹聽了,“嗖”的一聲甩掉了手中的刀子。吳起,我不是怕你,但我今天不殺你,留你一條命有用。
吳起哈哈大笑,不殺我你別後悔,我從不欠外人的情!別耍花樣,有話就痛快點說!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我要你去抗日!
拿我和弟兄們的命去跟日本人拚,你憑什麼?
植竹拍拍胸口道,憑良心!憑你剛才欠我一命,憑你老婆差點就被日本鬼子禍害了!吳起歪頭乜視植竹,拳頭攥得劈劈啪啪爆響,那就我一個人跟你走一遭!
“噗嗵”一聲!眾人隻見沉默中的植菊,忽然衝吳起深深地跪了下去,哭得像一朵雨打的梨花。吳起!再加上我肚子裏你娃的命,還能多帶幾條槍嗎?
吳起募地愣住了,眼睛死死盯著植菊的肚皮,儼然像他第一次見到植菊下身時的情景。良久,吳起緩緩抬起頭來,用他抖顫沙啞的嗓門嘶吼:弟兄們!還有沒有願意跟我去打小日本的?
仿佛是一通雷過,植菊和植竹的耳朵都快被振聾了。
迪馬多山的秘密
最後一個去過迪馬多山的人回來了。
和其他人一樣,身壯如牛的烏吉力老漢,從此一病不起,臥如爛泥。人們從他眼睛裏看到的,隻有絕望。
“鬼……烏吉力老漢瑟縮著說。
族人驚恐地對望,一股淒冷自心底升騰而起。
“看來迪馬多山上的確有鬼,應該下令封山!”
“不!那羊群怎麼辦?附近隻有迪馬多山還有豐美的草源!”
不同意見,瞬時交鋒。最後,人們隻得將目光匕首般投向沉默中的酋長瓦爾西姆。
瓦爾西姆渾濁的雙眼似乎正翻騰著多可裏江的巨浪,青筋暴漲的雙手戰栗著,“喀嚓”一聲,已將一根烏鐵拐杖從中折斷!
封山!瓦爾西姆命令一下,再次引發騷動。接著,人們就聽到了烏吉力老漢劇烈的咳嗽戛然而止,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陣的悲涼哀樂。
是克塔依、貝木、阿森吉……他們回來時都曾衣衫襤褸,奄奄一息。而此刻,都已撒手而去。
村裏陷入了徹底的黑暗。悲憤中,瓦爾西姆毅然決定獨自上山,親自去揭開迪馬多山的秘密!
當他費盡力氣攀登到半山腰時,竟發現了來自村裏的另外五條硬漢。他們無一不是草原上最強壯的牧人。瓦爾西姆隻得用目光命令他們跟上,一起結伴向峰頂登去。
據死去的人說,出事地點就在峰頂附近。那裏氧氣稀薄,溫度極低,地勢險峻。先前隻是丟失牛羊,後來竟連奪人命!
瓦爾西姆他們登頂時,天已大亮。但當所有人麵對眼前那個神秘莫測的黑洞時,心裏都急劇緊張。就是它,連連吞噬牲畜和人命。難道裏麵果真有惡鬼藏匿?
瓦爾西姆掏出繩索、幹糧、水壺、氧氣燈和拐杖,第一個下洞去。他命令其他人沒有他的暗號,絕不能輕舉妄動。
山洞既深又冷。瓦爾西姆雙腳落地,一邊向外發暗號,一邊驚訝地發現,洞內地上滿是成堆的牛羊屍骨,四壁都是千姿百態的鍾乳石。
借助氧氣燈,瓦爾西姆徑自走向山洞深處。
空氣越來越濕冷,積水越來越深,瓦爾西姆不時見到一些被焚燒過的牲畜屍骨。除了人,誰還能用火燒食物呢?瓦爾西姆迷惑了。隨著洞內石頭越來越美輪美奐,瓦爾西姆越發顯得小心翼翼。因為他聽說過,傳說中最可怕的魔鬼往往就住在這種變化莫測的地方。
瓦爾西姆手裏攥緊了獵槍和拐杖。隨著前方水路突然一轉,一股凜冽的陰風迎麵衝來!“噗”的一聲,氧氣燈熄滅了!瓦爾西姆暗叫不好,伸手去摸火石,火石卻已不知何時丟失!
瓦爾西姆冷汗涔涔,卻依然摸索著繼續前進。他發誓即使是死,也一定要揭開洞中的秘密!
當他到達一段極窄處,以為再沒有前路時,卻忽然發現濕滑的岩壁間僅有一條窄縫,能容一個人進入。瓦爾西姆躊躇猶豫,進還是不進?風聲愈厲,他猛地端起獵槍,朝岩縫裏劇烈開火,借助火光,瓦爾西姆看到岩縫裏夾有幾顆骷髏!
一定曾有人穿越過此地,隻不過發生了意外!
瓦爾西姆扔掉了除獵槍外的所有裝備。側身艱難擠入。原來,洞內至此處峰回路轉,倏然開闊!瓦爾西姆卻感到體力嚴重透支,他開始向前猛跑,希望還能活著見到最後的秘密。
瓦爾西姆被狠狠絆倒在地,獵槍走火,霰彈夾裹著火苗噴射而出。借助亮光他驚奇地發現,前邊不遠的地上竟是個深不可測的大坑!
瓦爾西姆雖暫時撿了條性命,但他摔得很重,一時爬不起來。恰在此時,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等待他的,卻是幾隻強有力的臂膀將他拉起。
原來,另外五個獵人趕到了。
火把頓時將山洞照耀得燈火通明。而令眾人驚訝無比的是,火光好像經過折射,使洞內變得流光溢彩,燦爛輝煌!六個人急忙靠上前去,發現前方大坑裏被水浸泡著的,是滿當當的黃金!
瓦爾西姆和獵人們愣了。他們想起了流傳中的故事。有個叫多足族的部落,人人生有三隻腳,他們積蓄了無數財富,卻遠離喧嘩,神秘遊離於高原雪山深處……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多足人的財富?五個獵人狂呼著解開繩索,下去打撈金條。瓦爾西姆卻警覺地隱隱聽到在某個遙遠的地方,正有無數牲畜向洞內集結,足足有幾萬隻,幾十萬隻,來勢洶洶,山呼海嘯……
瓦爾西姆突然大吼一聲:“快逃!”轉身向著來路撒腿狂奔。緊接著,他聽到了身後獵人們被什麼撕咬得稀爛的聲音!
瓦爾西姆剛剛拚命擠過那條狹窄的岩縫,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將他衝天拋起!瓦爾西姆撞上鍾乳石壁,險些當即粉身碎骨。直到這時才他終於看清了,身後的巨獸竟是滔天的洪水!
接著,洪流巨浪再次將他卷進水底……
瓦爾西姆醒來時,感覺渾身的骨頭都碎了。他被掛在洞口一塊高聳的鍾乳石上,石尖穿透了大腿。瓦爾西姆痛苦地徹悟到:迪馬多山山頂長年被積雪覆蓋,冰雪在春夏之交消融成河,而山洞因為位置特殊,每隔一定時間,上遊積蓄的雪水就會瞬時泛濫,而貪財的族人正是久久留戀於多足人的財富,從而丟掉了性命……
瓦爾西姆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劇烈的尖唳和咆哮聲再次隱隱響起。瓦爾西姆靜聽,它們就如萬馬齊嘶,厲鬼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