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出人意料的是,等我急忙打車回家,竟發現那兩隻小家夥仍然在我們家涼台上活蹦亂跳呢!厲害!要說人家外國寵物的生命力還真不弱!
我來不及掛風衣,急忙用魚網將倆小家夥收起來放進水裏。卻見它們在水裏急遽地翻著身體,像在海灣戰爭中失去了平衡的F14戰鬥機一般,不停地亂翻跟鬥,好幾次都撞到了瓶壁,伴隨著它們滑稽動作的還有大汩大汩的氣泡從兩隻槍魚嘴裏冒出來!隨後,我就看見它們肚皮一仰,完全停止了遊動和掙紮,像兩塊塑料浮上了水麵。似乎像是死掉了!
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發愣,心想它們不定玩什麼花招呢?可二十分鍾過去了,它們居然還是一動不動地飄在水麵上。不是死掉了又是什麼呢?難道是奇特的深度睡眠?!
急忙打電話給朋友。朋友剛好下了飛機,電話裏說:“完了,槍魚一定是被你害死了!這兩天我一直沒開機,就擔心你會把它們養死,結果你還真沒叫我失望!”
我忙解釋我是疏忽了管理,但我回家時它們還是鮮活鮮活的啊!我還想觀察它們究竟怎麼個爭強好勝、打架鬥毆呢!這下沒機會了!
朋友氣得講起了英文:“NO!NO!NO‘SHOOT’BUT‘CHOKE’(非‘射擊’而是‘嗆水’)!”
“GOD(天啊)!”原來根本就不是“槍魚”,而是“嗆魚”!
“我說過它們最多隻能在陸地上呆兩小時,超過兩小時,嗆魚的確還能在陸地上苟活一陣兒,但你要把它們重新放回水裏,對不起,它們會被嗆死的!兩小時後它們的魚肺已然發生了變異,再也不能適應水中的環境了!”
靠?嗆魚竟是被水嗆死的!
罵人不對
表哥一下長途汽車就撇著哭腔問我:還認識我嗎表弟?我摟住他膀子說,自家兄弟,啥時候能生分了?
表哥忽然開始放聲大哭:表弟啊,二姐出車禍了!
表哥說,二姐前天帶兒子來市裏看他打工的爹,今天倆人出門買菜時被一輛大貨車撞了,聽說現場連塊囫圇肉都沒剩!
我的頭哄一聲炸開了。原來表哥來是為了這事。
我們火速趕到出事地點,可現場隻有一大灘濃稠的血跡。
聽不少目擊者說,二姐和孩子是正常走路時被突然抽風的大貨車碾死的,那場景太可怕了!
我們又去交警隊,聽一個交警說車主留下了兩萬塊錢葬儀費,下一步處理要等鑒定結論。他還說,車主是個市裏的個體老板,很有錢,就是賠再多也沒問題!
表哥當場就吼起來,咱要的不是錢啊!俺從小沒爹沒娘,是二姐把俺拉扯大的,怎麼好好的一個大活人一下子就沒了呢?俺心裏像被剜了塊肉啊!咱不稀罕那幾個臭錢!
一周後鑒定結論終於出來了,二姐竟占百分之八十的過錯!我們全都傻眼了。可鑒定如此,還附帶所謂的證人證言。表哥衝上去就要和警察理論,我們被七手八腳地轟出來。
我說肯定是車主找人了。表哥說那咱也找啊!你不是在市裏幹嗎?我說我還遠沒混到那份上。我又問表姐夫呢?你讓他也出來想想辦法!表哥卻狠狠地說,以前在家就淨打二姐,這次聽說出了事,連頭都沒露,說快過年了工地上忙,簡直畜生不如!
表哥跟我回家,像截枯死的木頭。慌亂中他問我老婆,弟妹,你說該咋辦?不能讓二姐就這麼冤死啊!
我老婆也悲憤難抑,說有些人真該槍斃!不行你回去雇幾個潑婦天天到他們單位門口罵,罵他們收受賄賂徇私枉法!看他們怕不怕?管不管!
表哥聽了唰地站起來問,這真能行?我老婆嚇了一跳直喊,我一個女人家發發牢騷,你還當真啊?!
可表哥真當真了。他竟然回去把耿二奶奶和彩芹奶奶請出山了!
在這裏我得事先交代一下:耿二奶奶和彩芹奶奶是我們村裏年齡最長的老人,當年無論是誰都能對著鏡子罵上一天一夜不歇息。有一次她們曾雙雙對著仇家的天井罵了三天三夜。從那人祖宗八代罵到轉世投胎;從天井裏一棵酸棗樹,罵到堂屋內一根繡花針;從那家人的吃穿拉撒,罵到夫妻倆睡覺打呼嚕磨牙……無一不罵了個七七四十九遍八八六十四回合。直罵得那家人舉家外逃。事後聽老人們說,她們罵人時扶過的一棵大花椒樹,第二年就枯死了。
我把她們迎進家門,跑進廚房沏茶,可剛出來就見二老跪倒在地,哭天搶地地罵開了。她們眼淚鼻涕交加,嘴裏狠狠咬著二姐的名字,緊緊圍繞交警徇私枉法的主題,直罵得山呼海嘯悲痛欲絕天崩地裂。
這場空前絕後的預演,似乎一下子讓我看到了希望!可老婆害怕,她多次問表哥,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表哥塌著臉說,車主留下錢遛了,交警說如果接受調解就拿錢回家,不接受就去法院起訴。表哥說著又哭起來:起訴就能贏嗎?那得等上哪年哪月……
死馬當成活馬醫。我們隻得開始了詳細計劃:表哥翌日一早帶二老打車走,中途下車注意觀察事態;耿二奶奶和彩芹奶奶則在交警隊大門口下車開罵。如果罵得順利,估計很快有人請她們解決問題,表哥隨之加入;如若遭遇“不公正”待遇,則盡可施展打滾、撕扯、撞牆等等手段,得不到滿意答複就堅決不撤。
第二天,我就像一具浮屍漂在公司裏,耳朵裏全是二老驚天動地地叫罵聲。等終於熬到下班,我心急火燎向交警隊趕去。
然而那個氣派的大門口處空無一人,整座辦公樓也一片漆黑。
難道他們真被領導接見了,經過一番義正嚴詞地據理力爭後,最終得到了滿意答複,正坐上出租車向我家駛去?
可我空等了一夜,第二天又找遍了市區所有拘留所,連個人影也沒見著!直到一周後,我終於想起來該給鄉下去個電話,這下,竟然找到了表哥!
因為焦急,我劈頭蓋臉上來就罵:回去也不吱聲,急著回去奔喪嗎?!表哥的回答泥濘得很:我就是回來奔喪的……表弟啊,耿二奶奶沒了!
什麼?這不可能!那天去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
表哥說,快甭提那天的事了,我在村裏快被唾沫淹死了!那天她倆到了大門口根本一句話都沒罵。耿二奶奶剛坐下就斷了氣,彩芹奶奶直到現在還下不來床!
究竟怎麼搞的?你快說啊!
表哥說,我問了,彩芹奶奶隻是說她暈,她說她一輩子,從沒見過那麼多人開著汽車從那個大門裏頭出出進進。
她暈!
你跑什麼
八年以後,呂新回來了。
家中變化讓他目瞪口呆:爺爺腦中風死了,奶奶自殺了,父母長年臥病不起,唯一的妹妹遠嫁內蒙。就連原先住在機械廠的老房子也被城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六十平米的單元樓房。
呂新雙膝跪地,一步步蹭進門裏。頭磕如搗蒜。
“爸!媽!不孝兒子回來了!……我對不起你們!我不是人……”呂新聲嘶力竭,淚雨奔流。
“新啊,你咋還知道回來?!我們都以為你死了……”母親聲音嘶啞,滿頭都是愁白的銀發。
“作孽啊!……孽種!”父親情緒激動,悲憤中老淚縱橫。
呂新痛苦地薅住頭發,使勁將腦門往地板上撞。往事像條毒蛇,忽然從時間的長草叢中射出,咬住了他。
八年了。
人生能有幾個風華正茂的八年呢?呂新就是在夢裏都想徹底逃離這黑暗恥辱的八年!他多麼希望那隻是一場惡毒的夢。
“我剛去上海的第一年,真掙了不少錢!可為了救立偉,全用光了。”孤兒立偉是當年隨他一同去闖上海的。“我們哪知道是得罪了黑道呢?……立偉被人殺了!我留下一條命,給他們在地下工廠半死不活地打了六年工!直到最近才被公安解救出來……”呂新紅著雙眼,斷續地哭訴。
謊言像條鞭子,抽得他渾身痙攣。
兩位老人實在聽不下去,顫顫上來擁住呂新。“兒啊!”“我的親兒啊!”“你可回來啦!”“你沒死啊!嗚……”
呂新咬破嘴唇,眼裏淚流如注。
第二天,呂新給家裏拿回一遝錢來,不多,整兩千。並對父母說:“治病要緊,咱下午就去醫院查體,我要你們把身體養得好好的!以後享福的日子還長……”
吃中飯前,房門一響。樓下酒店的服務員抬上滿滿一桌子豐盛的酒菜。父親剛一遲疑,呂新就險些大發脾氣:“八年了!我請自己父母吃頓飯還不行嗎?隻要你們喜歡,以後咱們天天吃!”二老就笑,笑得淚花飛濺。
幾天後,呂新把飲水機搬進家裏來,真空熱水器也很快差人裝好。給父母穿換上新衣,煎好中藥,扛著煤氣罐忙進忙出。
家裏很快煥然一新。
妹妹打電話回來時,得知呂新在家,電話那頭忽然就啞了。之後很久,才聽到衝天而起的一聲哭叫,電話被“砰”的一聲掛斷了。
“媽,辛芝呢?”呂新給客廳換吊燈時問。
“這幾年縣城征地改建,小院兒的孩子們全都長大搬走了——辛芝等了你五年,最後實在沒辦法才嫁給安才了,辛芝那孩子……”母親說著,掩飾不了內心的巨大遺憾。
“媽,替我把這東西交給她好嗎?”呂新敞開手心,那裏麵躺著一大顆鑽戒。
“這,哪來的……”
“你兒子現在有錢了。媽,算我求你一次,媽!”
……
呂新的歸來讓父母有了脫胎換骨的精氣神兒,家裏到處充滿溫馨。從前的不少老街坊也都聞訊而來,紛紛揣了驚喜噓寒問暖。
大家親切地跟呂新交談。呂新的高談闊論不時引起一片驚歎。
那天,呂新正在樓道口跟人聊天,突然看見一輛警車遠遠駛近了,停下。從上麵飛速跳下兩名警察向這邊猛衝過來!呂新大腦“嗡”的一聲就懵了。他撒開兩腿沒命地跑起來。
大概也隻跑出一二十米,呂新便被人從背後扯住。猛轉身,見是警察,呂新痛苦地兩手抱頭,慢慢地蹲到地上。
警察薅住呂新的衣領子,猛地將他拽起來嗬斥:“你搞什麼搞!我們在抓路口那個賣豆漿的敲詐犯,你跟著瞎跑什麼?”
呂新忽然近距離地認出了眼前這人,大叫一聲:“是你?安才!”
大哥的飛翔
大哥從南方回來,完全像變了一個人。
原來他西裝革履,油頭粉麵,英俊瀟灑,儀表堂堂,可現在卻變得沉默寡言,倦怠猥瑣,神形怪異,終日躲在屋子裏不知道忙啥。
家人為此憂心忡忡,又不忍心打擾。隻當是他那顆高傲的心,終於厭倦了漂泊,回到了他已經有些陌生的家。
那天,大哥趁家人不在,突然神秘地對我說:“弟弟,你去幫我弄點鋼片來好嗎?”
“當然可以。”我在一家機械廠上班,弄點碎料很容易,但我不禁要問大哥:“你要那些東西幹什麼呢?”
大哥說:“你真想知道?”我說:“想。”
大哥說:“我正在製作一種飛行器。簡單點說,我想飛。”
我以為大哥病了,或者瘋了,不可置信地問:“你想飛?……”
“不錯。”大哥說:“這裏的生活太枯燥,想想南方,我都快窒息了。”
我還想繼續發問,或者給大哥詳細測量一下體溫,但被大哥厭煩地阻止了。
我陸續給大哥帶回了他想要的一切,包括碎鋼片、舊電池、硫磺、鹽酸、竹匹、麻繩、大號的可樂瓶子和14號細鐵絲等,當然,我把大哥“想飛”的念頭也及時彙報給了家人。
父母聽了,一邊愁容滿麵地望著大哥黑洞洞的屋子,一邊囑咐我和妹妹,千萬不可瞎說,大哥是在南方蓋樓時摔了一次,人家還賠了兩萬塊,但那次隻摔折了腰椎,治療後基本行走正常,他是累了說糊話呢。
我雞啄米似的點頭,而妹妹卻笑成了一隻蝦米。
果然,沒多久,整個小城都傳言大哥瘋了。是妹妹不小心走漏了風聲,她因此差點被我爸媽打死。
所有人都在傳播大哥的壞話。有的說大哥在南方摔壞了腦子,已經是個廢人了,爸媽聽了終日以淚洗麵;有的說大哥瘋了還是便宜了,怎麼就沒摔死呢,當初是大哥拋棄了紫鵑啊。我聽後也哭了,大哥怎麼就那麼傻呢,放著小城最美的女孩子不娶,偏要跑到南方去,難道世界上還能找出一個比紫鵑更好的女孩子來嗎?那不是妄想嗎?
還有人說大哥的抑鬱,是情癡才有的症狀。“從你的房子裏麵走出來”,他們甚至大笑著改編了流行歌曲,“走出來我的男孩,不要讓愛你的人在門外徘徊”……
紫鵑也來了,她流著淚,就站在我家窗下的薔薇叢中,要大哥下去一趟。可大哥斷然拒絕了紫鵑的邀請。屋子裏繼鐵錘之後又響起了電鋸的咆哮。
後來大哥就更不像話了。他再也不肯走出屋子,一日三餐隻是靠我們從他在門上挖出的一個洞裏送入。而且,他的飯量出奇得小,一度,小過了我家喂養的那隻狸貓。
父母猜測大哥是否染上了毒癮?他們膽戰心驚再三窺探大哥房間,最終斷定大哥的確已經瘋了。大哥幾乎徹夜不眠,通宵達旦地製作著他的飛行器,地上布滿了厚厚一層廢料。
那天父母要出門,臨走叮囑我們隨時注意大哥的動向。誰知他們剛走,大哥便破門而出。大哥幾乎是個裸體,渾身上下隻有一條三角褲頭遮在腰際,大哥的四肢上分別戴有四個護腕似的的鋼套,上麵布滿了不明按鈕。
大哥說:“我要飛了!”還未等我們反應,已經騰空而起,像隻老鷹一樣飛出了屋子。
接著,小城就轟動了。幾乎所有人都在仰視。他們親眼目睹著大哥單薄的軀體像動畫片裏的鐵臂阿童木一樣高高飛翔在空中。大哥自信地微笑著、呼喊著,不時伸展他的雙臂,像隻大鳥,不,像一個英雄那樣向所有人致敬。
所有人熱烈呼應,包括我出門在外的父母,他們熱淚盈眶。
大哥在空中不斷地變換著姿勢,他翻轉身體,曲伸四肢;一會兒高走,一會兒俯衝;越過低矮的平房,飛過7層的百貨大樓。人們驚呼著奔走相告,向著大哥飛翔的方向奔跑,對著大哥拚命地發出各種吼叫,而滿頭熱汗的大哥持續用豐富多彩的姿勢一一滿足著觀眾的需求。這時候,我發現大哥真像一個演員,竟有著無與倫比的表演天賦。
我還發現,人群中急急地跟著一個女人。是她,一點沒錯,是紫鵑!她也來了。我一眼就把她從人群中認出來了。她還是那麼得美。
隨著前方突然的一陣喧嘩和騷亂,我看見紫鵑的高跟鞋被擠掉了,她幾乎要被人擠倒了!我想大哥你在哪裏呢?你快過來救一下紫鵑啊!
可當我抬起頭來時,卻看見一具白骨正在風中的電線上劇烈抖晃。是什麼被烤焦了?半空中落雨似的掉下一堆廢銅爛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