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純愛的絲縷(3 / 3)

我說,這怎麼可能呢?不是茉莉她們家編的謊言吧?

可母親出去一趟,帶回來的,依舊是令我難過的消息。

真的,茉莉真要去美國了!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從小一起玩大的夥伴茉莉,一個毫不起眼的瘦姑娘,竟突然收到一封從美國寄來的信。寫信人說他愛上了茉莉,愛得不能自已,但因為遠隔重洋,見麵困難,所以他大膽在信中向茉莉求婚,讓茉莉去美國做他的新娘!

這該是何等的幸福?

而事實上,茉莉親口說出的話更令我們吃驚。茉莉說,也許你們不相信,那個人我根本就不認識!我們大吃了一驚,連忙追問,難道這是一場惡作劇?

茉莉搖搖頭,又有點害羞地說,不,是真的。那個人是我一個表叔的兒子。我表叔跟我爸是二十多年前的幹親,已經好多年沒有聯係了。可上個暑假,他忽然帶著那個人來我家,其實我並沒注意那個人,誰知道他會莫名其妙地給我寫信呢?

原來如此!我們酸溜溜地打趣茉莉,那你不願意嫁給那個人嘍?

茉莉低了頭,用手指纏弄著辮梢,說,我不知道,我又不認識他。

我們開始起哄,用不滿的口氣責備她,啊呀!為什麼不嫁呢?我們這些沒有好運的人,恐怕努力一輩子也嫁不“出去”啊!茉莉你傻不傻?

茉莉茉莉,不要再猶豫啦!

茉莉茉莉,要抓住機會呀!

圍繞著茉莉,我們像群唧唧喳喳的麻雀,好象馬上能嫁人的不是茉莉,反倒是我們。

茉莉沒了主意。茉莉給我們的印象,向來就是沒心沒肺,成績一塌糊塗。那個人怎麼會那麼巧地愛上她呢?她甚至連你的樣子都不知道!

後來,學校裏也都知道了。茉莉很快成為焦點。說實話,我還是不能理解,就憑一封美國來信,茉莉就輕而易舉地成為寵兒了?

甚至老師也在課堂上公然議論這事,隻不過她是在諷刺和挖苦。老師說茉莉同學的成績就像古詩裏麵寫的那樣,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到底怎麼回事?嗯?是不是以為能嫁去美國就不用學習了?如果真那樣想,那就大錯特錯了!

可我們卻寧願認為,這是老師對茉莉的嫉妒。

果然,那個學期還沒結束,茉莉就退學了。退學的茉莉,依然讓我們豔羨。

有人說,茉莉又收到了很多來信,還有美國的賀卡呢!

賀卡算什麼?因為同住一個家屬院,我還知道那個人給茉莉寄來了美圓!

美圓,這是美圓!這上麵是美國總統華盛頓!我們曾親眼看見茉莉的母親,在小院裏跟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比劃著,介紹手中的錢。

也正是這副場景徹底改變了茉莉母親給我的印象。多年以來,這個口音很像外地人的女人,像她窩囊的男人一樣很少跟外人講話。可現在,她終於可以揚眉吐氣。

茉莉給我們的壓力好大。不知從哪天起,我們在小院裏看見她,會很快低下頭走掉,行同陌路。

後來,茉莉就去了唐大魯的發廊。唐大魯在我們小院裏開店多年,從未收過女徒弟,他很緊張,我們都看出來了。

再以後,茉莉的變化就更令人驚訝。她的衣著和穿戴一天天斑斕起來,發型也變得成熟而又嫵媚,像一條熱帶魚。

這一切,都為她去見那個人做好了準備。

是的,那個人短暫回國,家住北京,一定要茉莉“飛”過去見麵,機票都訂好了!

可當時我正忙於高考,直到放暑假,母親才把這一消息告訴我。我心裏再一次酸酸的。

不過,僅過了幾天,茉莉就回來了。茉莉依然在唐大魯的發廊裏忙碌著,她已經能剪出許多樣式的發型了。

有一次我去理發,本來唐大魯給我披好了發衣,可茉莉突然進來,把唐大魯趕到一邊去。剪刀喀喀,我們卻始終沒有說話。直到臨別,茉莉忽然從背後叫住我,哎,考得怎麼樣?出於禮貌,我回過頭來說,還行,你呢?啥時候去美國?

茉莉嘴角一翹,沒有回答。我忽然從她眼睛裏,發現了細碎的淚花!

那真是一個漫長的暑假。誰能料到比我的通知書先來的,竟會是茉莉的喜貼呢?茉莉在我們卑微的落寞的小院裏結了婚!嫁給了矮倭瓜一樣的鰥夫唐大魯。

那些天,小院裏到處都是碎盤子碎碗的吵嚷聲。

父母沒去參加茉莉的婚事,他們更害怕得罪茉莉的父母。他們和我一樣,聽著不遠不近的吵罵,長久地陷入沉默。

來年大學暑假,我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在小院裏看見茉莉母親正懷抱一個胖娃娃跟我父母聊天。旁邊,是高挑又豐滿的茉莉。

我情不自禁跑起來,遠遠衝那邊喊著,茉莉!

絕纓會

一管竹笛,清婉悠揚,似從天際雲端中生,又似從樓外驛道間來。在那個悶熱的黃昏,就那麼絲絲縷縷地撩撥著我寂寞無依的心。

“吧嗒”、“吧嗒”,隨著一陣馬蹄聲的臨近,笛聲隱了。透過窗欞,我看見一個英俊少年獨坐馬上,左手持劍,右手執笛,襟袖翩翩,白衣勝雪。

他仰起頭,用一雙含笑的眸子捉住了我,驚疑中帶著一些放肆。嗬,又是一個被我美貌迷醉的男人。

可不知何故,這一次我臉上竟燒得厲害,胸口也“咚咚”地跳個不停……

不久,有個自稱唐狡的人,隻身前來提親,遭到父親的拒絕。我隔窗一瞧,心急得差點跳出來——是他!

轉身跑上閣樓,癡望唐狡的背影遠去,我悵然若失。

不料,唐狡剛走,又有一個人經過我的窗前。這個人渾身血汙,鎧甲殘損,發髻淩亂,布滿血絲的一雙大眼,似乎要撐出眼眶來,身下的赤鬃馬一瘸一拐,狼狽不堪。

他的落魄,激起了我的好奇。我啟窗張望,不料正與他四目相對!

“姑娘,可否贈口水喝?”他粗獷的嗓音震得我耳朵生疼。我慌亂地指指樓下,讓他去求我父母。

沒想到,這竟是我一生中最致命的錯誤。

坐在昏暗的閣樓上,我能清晰地聽到他地動山搖的大笑,和父母親一連串唯唯諾諾的應答。

之後一天,突然有很多人攜金帶銀闖進家裏,把我用轎子一路抬進了郢都。原來,這個求水之人就是被鬥越椒射傷了的楚莊王。

我成了楚王的一名嬪姬。可我卻憎恨這個渾身是毛、敏感多疑的家夥!我的心早已許給了唐狡。那個英俊少年,才是第一個走進我心裏的男人。

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唐狡了,誰料在那座石橋附近,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對射的養由基和鬥越椒身上時,我卻意外地發現了唐狡。是他,他就挺拔地站在浩蕩的護國大軍裏,地位卑下,但氣宇軒昂。

我試圖一步一步靠近他,再看一眼他深邃的眸子。可他麵對我灼熱的目光,竟低下頭片刻也不敢回視。我的心,徹底墜入冰窟。

鬥越椒被養由基一箭射穿了頭顱。楚王終於平定了叛亂,天下大赦。楚王急命各路將臣齊集郢城大殿,開懷痛飲,盡情笙歌。直到夜半風起,皎月高懸。

——終於,楚王讓我這個舉國最美的女人出場,為將士們斟酒助興。

這一刻,我等得好苦!我要親口問一問唐狡,為什麼遲遲不來娶我?為什麼不敢正眼看著我的眼睛?

纖指微弓,蓮步飄移,歌吟輕狂,笑靨彤紅。大殿上所有男人都已為我癡狂。凡我過處,誰人不醉?

唐狡,你呢?抬起頭來,正視我的眼睛!懦夫!你為什麼不敢?我正要含淚質問,一陣夜風忽然吹滅了大殿所有的蠟燭。

天可憐見!此時,千言萬語又怎抵得過片刻相擁?唐狡,抱緊我!

我的擁抱就像撞擊在一麵冰冷的牆上。那堵厚重的牆,將我生生推出一個趔趄!伴隨我跌倒摔碎的,是我那顆滾燙的心。

攥著手中不知如何扯下的一縷紅纓,我淒慘一笑,厲聲說:“大王!有人趁黑非禮我,我扯下了他的盔纓,快點起蠟燭砍了他的腦袋!”

孰料,楚王聽了,隻是一陣狂笑:“所有人都摘下盔頂紅纓,為戰死的將士幹一杯!”黑暗中,鏗鏗鏘鏘,籌杯喧響。等燭光再次點亮,隻見滿地的紅纓如血!

我雙眼迷離。再看唐狡,他,竟頷首枯坐,像一尊冰冷的石頭。我癱倒在大殿之上……

兩年以後,楚王傾兵攻鄭,陷入重圍,甚至已有人殺到了我的車側。突然,一個人從斜刺裏殺將出來,以一對十,銳不可當,隻率領百十號兵甲,不但救出了楚王,且一直殺到了鄭國城下。

望著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我能感到渾身的震顫。是他。隻有那個曾在郢都大殿趁黑把我推出懷抱的人,才能如此勇猛!

楚王發誓重賞唐狡。我的心,卻猛然像被一隻大手攥緊了,生疼生疼。隔著帷幔,我抽出鞘中的匕首,放眼望去。

楚王發話:“唐狡,你無論要什麼,我都答應你!”唐狡連連叩首:“大王息怒!我就是兩年前在郢都大殿,非禮許姬的人!微臣無以回報,惟願拚死效力!”

楚王聽完,爆出一陣大笑。那聲音在我聽來,卻抵不過我心頭的一聲輕歎。

攬鏡自憐,我傾國容顏,毀於一旦。

青天恨

香菱

女人走進廟門的時候,被門檻絆了一跤。憑空直摔出去,香紙散了一地。風一吹,那些燦燦的帛紙就如生了翅膀的蝶兒,在廟堂裏四散飛揚,將一個冷寂的佛堂攪得有些不安分起來。

女人大慌,急忙收拾停當,雙手合十,跪在佛前。一雙好看的杏眼早已淚如泉湧。

女人垂首向佛,咿咿低訴:罪孽啊罪孽,我該怎麼辦?一切但求佛祖保佑!

佛祖高高在上,儀容威嚴。女人說完仰起濕亮的麵龐,乍見佛像不怒自威,嚇得“噗嗵”一聲跌坐在地,淚花簌簌敲起汩汩煙塵。

王監生

靜坐窗前,男人目光迷離,夜風將桌上的線書吹得劈啪翻響。

酒褫燈殘,屋內靜得有些寂涼。突然,扣門聲像一盞燭火點亮了男人的眼睛。道長快請進!

一個鶴發童顏的老道推門而進,男人忙起身讓座、斟酒。待老道喝完第三杯酒時,男人又從廂房裏拿出了幾錠沉甸甸的銀兩。

老道撚須而笑,監生雖厚禮相待,但恕我直言,近期並無功名可圖。

男人忙陪了笑道,我不求功名,隻求道長為臨家佃戶算上一卦。隻可說他近年在家必有禍患。還請道長一定給我這個薄麵!

老道聽後沉思片刻,說,那請監生放心,我一定照辦。

老道走後,房門“吱呀”一聲合攏。男人才發覺後背濕漉漉地升騰起一片涼意。

宋縣令

宋縣令的轎子每次通過那爿熱鬧的街衢,人群裏總要引起一陣騷動。在仙遊,宋縣令名號可謂家喻戶曉婦孺皆知。

半城兒歌裏都是對宋縣令功績的稱頌。人們親切地稱他宋青天。

宋青天清正廉潔,鐵麵無私,為仙遊百姓斷了不少積案難案現案,以至於美名遠播嘉興。

可就在這天晌午,宋縣令的轎子沒走幾步,突然被人截住了。

宋縣令眼前跪者雲集。一個腿腳沾滿泥巴的漢子被人推搡出來,立足未穩,說話倒是流利。報告青天大老爺,我在北坡鋤地,口渴到井裏打水,不想在裏麵發現一具男屍!

請青天大老爺明查!人群呼聲如沸。

宋縣令深感案情重大,急忙傳人認屍。屍體早已高度腐敗,但村人紛紛指認死者就是村南佃戶李下!

很快,就有人將另一隱情報告上來。城中王監生素與鄰居李下之妻香菱偷情已久。而李下已失蹤達半年!

宋縣令拍案而起,心中似有一團烈火熊熊焚燒,恨不能立即將淫娃蕩婦一雙凶手千刀萬剮!

一番質問與重刑,二人當即簽字畫押。宋縣令鐵筆一揮,正要命人推出去斬首,忽然發現女人右手臂上有兩塊銅錢大小的胎記!宋縣令隻覺眼前一花,二十年前的往事倏忽而至。

香蓮

二十年前,莫愁湖畔。女孩兒為秀才劃船,輕舟在蓮花中穿梭。女孩兒的笑聲像湖水上空的水鳥起起落落,女孩兒的小手像一小截白藕,在水花裏蕩漾閃爍。

突然,一隻大手抓住了這截白藕,女孩兒沒有驚叫,卻拚了命地掙紮。無奈船兒太小,隻是一瞬,船唰的一聲翻進湖裏!

仰仗水性,女孩兒在湖心用盡平生力量,才將吟詩縱情、輕薄自己的客人救起。近處望著秀才蒼白的麵容,女孩兒的臉像在湖心綻開的一朵雛荷。

秀才留在了莫愁湖畔,讀書著文。直到女兒香菱呱呱落地。

秀才永遠也忘不了那個莫愁湖被薄霧籠罩的清晨,女孩兒偎在他懷裏,女兒伏在女孩兒懷裏。女孩兒說,女兒的手臂上有兩枚銅錢胎記呢,看來會嫁個有錢人家!秀才聽了直笑,並在漫天的幸福中,醞釀下一次趕考。

李下

李下出了仙遊,才發現外麵的世界無奇不有。

而且,隻要肯動腦子,謀生倒也不難。

李下先是在一家酒肆打工,後來自己就盤下了酒肆。李下賣酒從不攙假,酒氣芳冽甘醇。他常是賣半天的酒,自己倒要醉上整整一天。

和風吹蕩,李下開始思念起自己的女人。他決心要把香菱也帶到這個多雨的南方小鎮上來,一起經營這家酒肆,安享天年。

李下帶足了盤纏,一路迤儷返回仙遊。喧鬧的街頭上正在乒乒乓乓演戲。李下隨意聽聞幾句,竟被猛然釘在了原地。

他聽到台上一個蓮步輕移的女人名喚香菱,而那個和她眉來眼去的男人竟是隔壁的王監生!最令他吃驚的是,二人終因合謀殺害自己而被宋青天斬首示眾!

李下看得心崩肉跳,情不自禁大呼救人!喊聲使人們從劇情中醒轉過來,一時間台上台下大亂!

一場初夏的疾雨,撲天蓋地呼嘯而至。

結局

那出戲仍在坊間傳唱不止,隻是再也不是從前的結局。

宋縣令被斬首的那個秋天,仙遊人將戲演到了京城。

李下站在城牆下,親眼目睹了那場轟動朝野的演出。飾演李下的戲子唱到高潮處,舉止悲憤,聲淚俱下,把最末一句“寄言人間司民者,莫道官清膽氣粗”唱得蕩氣回腸!

城下李下,涕淚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