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你愛我吧
近日,警校同學蘇莉突然打電話來。
“富強,真的是你嗎?我終於找到你了!”阿莉柔柔地說道。
也許因為太過意外,我竟一時慌亂起來。
蘇莉是我警校時的女同學,人長得非常漂亮,當時追求她的人足有一個加強連呢。說實話,我那時也曾失魂落魄地暗戀過她,可我沒有公開的膽量。畢業三年,意外聽到她的聲音,我內心既興奮又甜蜜。
“富強,真想不到你能發表那麼多文章,稿費拿到不少了吧?真為你驕傲!要不是我前天無意中看了《警界》上你的一篇回憶性文章,我還真不知道……你原來……”
我仿佛看到電話那端的蘇莉羞澀地低下頭,欲說還休。
我是寫過一篇警校回憶錄的。她看到了?那上麵還真有一段我對蘇莉癡情的描述呢。
“哦,其實那也沒什麼的……”
“不!”蘇莉斬釘截鐵地打斷我說,“我從中看出你有那份真摯的深情,是的,那就說明你……你是個好人!其實你鼓足勇氣說出來,又會怎麼樣?沒人會……”
啊?!我驚喜得呼吸都變了節奏,汗水涔涔,愛戀的火焰似乎一下複燃,急忙單刀直入地問她:“那你呢?”
“我?我當然不會介意……其實我們彼此想的都一樣!”
這可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啊!畢業整整三年了,幸運女神和丘比特之箭竟突然光顧了我?!
“富強,在我看你文章時我就在想,說吧,說吧,你為什麼不說呢?錯過了一次機會,以至於你現在都在後悔,這多麼遺憾啊!畢竟我們一畢業,就各奔東西了……”
我的眼睛不知不覺潮濕了,心在急劇戰栗。平日的燈下苦讀和奮力筆耕,終於打動了我夢中的女孩!
“阿莉,你……我……謝謝你真心告訴我這些,我真想你!說吧,說你也愛我吧!我……”
“你說的什麼亂七八糟啊?想我?真心?愛你?你扯到哪裏去了!開什麼玩笑!”蘇莉急急地打斷我,嗓音也陡然亮了,“我照直說了吧!你在回憶錄上不是說還欠著伍大海2000塊錢嗎?他是給忘了,你當時也因為家庭拮據不好意思提,直到你們畢業失去聯係——這麼跟你說吧,我明天就要和大海舉行婚禮了,你把錢直接寄到我這兒來吧……”
鄉村涼拌
撒一把圍棋子在黃土地上什麼樣,那群在臘月河灘裏啃食枯草的羊隻就什麼樣。
它們低著頭,近看像泥塑。三三兩兩,圍住那個駝背老頭。
老頭頭頂舊氈帽,兩鬢如霜雪染,靜坐如一塊礁石。忽然一揮手,牛皮鞭子“啪啪”躥響,空氣裏便鼓蕩起幹草與羊糞的清香。
這定是你在鄉間臘月,時常能見到的畫麵。是不是像盤山野菜?帶給你一種久違的清鮮——
讓我們,再加把蔥花。
於是,兩個女孩兒翩然出現。她們一高一矮,一紅一綠,背衝圓滾滾的夕陽追逐嬉戲。忽然,就悄然佇立,像兩株嬌嫩的麥芽兒,用鮮白小手偷撿了石子,遠遠擲向背對的老頭。
老頭轉過身,見她們喳喳地跑散,滿臉褶子“嘩啦”一下,花兒般開綻!
再來頭蒜。
讓那個灰頭土臉的男孩兒,像匹野馬衝進我們的視線。他一出場,就塵囂飛揚、嘶聲震天,攪亂了整個河灘。他用厚厚的棉鞋底兒,“嘣嘣”地跺著冰麵,急得那放羊老頭揮著牛皮鞭,橐橐向這邊飛趕!
撒把芝麻粉。
她們倆,從小一起長大,好比鄰裏的姊妹花;他是老漢的獨孫苗兒,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
三隻不安分的小羊,日夜蹦達在駝背老頭的身旁。
他們過家家。他做爹,姐做娘,妹妹當閨女。采來藜蒿蕨菜魚腥草,花椒薄荷馬齒莧,將小家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他們在冬閑的麥場裏瘋跑,在懸冰的屋簷下蹦高,鑽進秫秸垛裏睡覺,爬上光杆柿樹掏雀兒;時常在一個天井裏吃飯,一個火炕上通腿兒,藏在破敗的牆頭下、縮進屋後的小樹林裏嬉嬉笑笑鬧鬧偷偷地親嘴巴……
他們像地壟裏的玉米,嗖嗖地拔節。
該倒醋了。
他和姐姐高出妹妹兩年級,一個班級學習,關係越來越密。漸漸,他和姐姐開始形影不離,直到考去鄉裏念中學,兩人私下裏發誓:一定要發奮考上大學,將來結婚成個家!
攙點香油。
於是,活村上下都知道,他和姐姐不但功課好,而且長得山清水秀早晚是一家。妹妹每回見著他們,更是大老遠用手指刮鼻尖羞他倆:
“小兩口兒,不害臊,
起大早,睡大覺!”
姐姐立時羞得狠命去追,他則快步如飛跑出十幾裏路,悄悄躲進玉米地,專等姐姐路過時唬她一跳!
她就再攢了拳頭追他,他就在玉米地裏奔躥。
他們摔倒在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隨後,就募然停下,互相對望,眼神漸漸迷離。
就在兩張唇,將要合二為一時,她卻忽然睜開了眼,緊緊攥住他的手說:不行!
為啥?他急了。就一下,還不行?
她說:不行就不行!好好念書,我給你留著……
最後,放鹽。
那個高考前夜,窗外電閃雷鳴。他忽然渾身濕透了找到她說,村裏捎信兒來了,爺爺死在了蕎麥田裏,他得馬上趕回去!
她驚慌失措,一下子哭出來:你快去快回!我等著你!
他狠狠剜了她一眼,邊跑邊回過頭在雨霧裏喊,你好好考,我去去就回!
第二天,她發現他根本就沒來考試。她一考完就發瘋地往回趕,到了村口才聽說:原來他失去的不僅是爺爺,而是全家人。
那個雷雨夜,狂風刮倒了高壓線,趕羊回來的爺爺被當場電死,之後便是他陸續找來的爹和娘!她求他再去考一次,她等著他!他推開她說,別犯傻!我複讀,你先去上!
她哭成了淚人,把自己深埋在他胸前。
她考去了北京,暑假回來,卻得知他已外出打工,杳無音信。
拿筷子,拌一拌。
她留在了城裏。住樓房,開汽車,說普通話。童年早像那片幹涸的河灘,很少再有波光瀲灩。
有一年,她回老家小住。臨走,她忽從車窗裏看到兩個人。他,和她夕年的鄰家妹妹,正並肩挑著糞簍往家趕。
她看見他依然寬厚的光背脊梁,日頭下黝黝的泛亮。她看見妹妹的臉上,分明有幸福的笑容蕩漾。他們一齊走向她,越來越近。她卻忽然踩響了油門。
CD機裏,就有山歌開始流溢:
“叫一聲哥哥哎,你走得慢一點,
妹妹還在山這邊,
叫一聲哥哥哎,你等一等俺,
妹妹累了走不多遠……”
哦,差點忘了加芥末——
她的眼淚就下來了。
純愛的絲縷
那時侯,他剛剛接手班級,就有學生偷笑他的莽撞。他總是在上課鈴響後,才恍然發覺忘記帶圖紙、試管,或是藥劑,急得滿頭熱汗。
他姓毛,同學們叫他“毛毛蟲”。他聽了,從來不惱,微微一笑,憨厚大度,開朗英俊。惹得好多女孩子一邊說著他的壞話,一邊情不自禁地失態……
他的課上得異常精彩。戰火味道消失了,緊巴巴的空氣舒緩了,氣氛從來沒有過的活潑,人與人之間,一下子出現了大麵積的和諧。不單繁複陳冗的試劑、分子式被他講得妙趣橫生,詩詞歌賦經棋書畫竟也能張口即來。還有時事、地理、武術……在同學們眼裏,幾乎沒有年輕的他不曉得的。大片大片和藹的陽光、純潔無瑕的白雲和一朵朵五顏六色的花草飛進教室。於是,“毛毛蟲”的課堂成為了校園裏的“經典”。
他是個有心人,注意到自己的大意,通常是由同一個默默無聞的女生搶先彌補。她——
她,長得太美了。美得年輕的他,竟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像櫻花般嫻靜?像荷花般秀雅?像菊花般清傲?像桂花般珍稀?像海棠般炙烈?像蘭花般低語?像茶花般深沉?……
都不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她應該像什麼,就算一切美好的事物中都有她的影子吧?
他的出色和英俊果然就招致了風波。
有哪個女孩子不喜歡他呢?信件,卡片,風車,千紙鶴,小小糖塊、點心,一切能在女孩子們手裏嘴裏出現的東西統統都出現在他的抽屜裏。往往,課還沒上,教桌上就擺滿了好吃的和各式各色的信箋……他也恍然,內心激蕩不已。好久穩住陣腳,才漸漸融入到他的世界裏,任橫揚跋扈的才情來滌蕩一切的一切……
閑時,打開那些信。蹦跳出五顏六色的字跡和那些形形色色的臉。他看得一會兒笑,一會皺眉毛,一會兒大搖其頭。
其實——他的心還是被一次次狠狠地揪起。
是她!
那個連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表揚讚頌的女孩子。
令他想象不到的是,那麼文靜清傲的她,信,寫得最多;卡片,寄得最美;偷放點心糖果的人裏,也時時處處有她!
尤其她的信,不依不饒。甚至在他徉裝瞪眼發火令大多數女孩望而止步的時候,來得更凶。更加熾烈、更加執著、更加浩淼無邊。
他拿她沒有辦法。每次放學,他都用憂鬱的眼神悄悄送走她失望的背影。
然後,亮一夜的燈。
有一天。是夏天來了。校園裏的芙蓉樹上到處綻放著粉紅色的小傘。她鼓足勇氣走到他麵前。
“毛老師,您知道那芙蓉樹上散落的是什麼嗎?”
他想也沒想,說:“是美麗的芙蓉花呀。”
“不!”她說:“那上麵密密麻麻吊滿了毛毛蟲!”
他剛要笑,卻聽她哽咽著說:“是毛毛蟲用心,一點一點吐出的絲縷……無處不在的思念的絲縷!……”
他張大了嘴巴,驚訝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不敢對視她汪滿淚水的眼眸。
她咬著薄薄的嘴唇顫抖著逼問他:“毛老師,您看到了麼?您懂不懂?!……”
他硬了口氣道:“不懂!”
然後模糊地看她,漸漸跑遠。
幾聲雷過,戰火燃燒了整個六月、七月……
幾聲燕呢,歲月更迭了數個兩年、三年……
再次見她,他有些不敢相信了。她坐的是進口車,穿的是名牌衣,連笑容都是一副賽春圖,時時處處溢滿了幸福。而他,卻成了校友會上一個令人側目的反麵“經典”。
“有什麼啊?年輕時挑花了眼,運過了頭,至今還是一個人過呢!”……
她聽了,和眾人一起笑,開懷大笑。笑得美麗的脊背在太陽底下彎成了弓形。
她們放肆地呼喊著“毛毛蟲”的外號,將酒進行到深夜。
深夜。待人群散盡,他才顫巍巍地取出那些他熬了幾千個暗夜,用心、用思念和血,凝成的文字。
一柱青煙,繚繞迂回,散了,淡了——
那些空氣中輕舞飛揚的純愛的絲縷。
手套
天氣一天冷起一天。風刮得猛,路上這裏,那裏,結起薄薄的冰。
局裏關心我們,周五臨下班前,忽然讓各科室內勤去裝備科領手套。小劉放下電話,依個審視了我們因幸福而變得絳紫的笑臉,然後忽然顯出一副嚴肅麵孔說;“縣局在電話裏說了,這副好手套可是在執行任務時,為著裝整齊才戴的,千萬不得丟失,丟了不補!”
我們聽了很是興奮,催著小劉趕緊去領。可小劉卻不慌不急往門外走,臨到門口忽又低下頭擦拭起她那雙嶄新的高跟鞋來,好大一會兒還蹲在那裏。簡直就是“公報私仇”,吊足了我們的胃口。
手套終於到手了!
果然是上好的布料。純黑色尼龍棉手套,內裏全棉,設計精巧,外觀秀氣靈活,內部溫暖舒適,正好是應對這鬼天氣來的!
不管他,先戴上嚐個新鮮。我留心觀察一下,包括隊長、小劉他們不也都帶上了?我笑笑,翹腿跨上摩托,將手指神氣地插進黑色手套,舒服的手指猛加油門,再次尋到風馳電掣的感覺!
不幾天,我們大院裏就都戴上了這雙新手套。與此同時,我發現,小黃的手裏盡管也戴著手套,但經常總是一隻。他剛調來單位,年齡和我相仿,相互是對最知心的好兄弟。我有點納悶憂慮,這才戴了幾天,就丟一隻,這也太鬆包了!這天,這時節,恐怕是要馬上組織嚴打行動了。
果然沒幾天,單位突然下令緊急集合,倒不是真有抓捕行動,而是搞戰時演習。上級要求我們著裝整齊,在武警中隊操場比武競賽。競賽開始了,我們按照預定科目軍體大比武。忽然,小黃湊到我臉前耳語道:“兄弟,過會兒借你隻手套用用!記住!左手的!”聲音很小,我完全可以裝作沒聽見。其實也來不及多想了,馬上就輪到我這一隊列上場,熱血早已湧遍全身。
演習完了動作,小黃的話不禁在我耳邊盤旋起來。可不知為什麼,我不太想理他,都什麼時候了?還戴著一隻手套出來訓練!當初領導要求那麼嚴格不讓弄丟了,他還那麼粗心大意。再說這是正式競賽,沒有特殊理由我也不能亂出隊列。可轉念又一想,小黃是我的好兄弟啊,我們還是一隊的,要是因為這個失了分數就給全隊丟人了。我左右猶豫時,看見小黃站在對麵的隊伍裏急得滿頭熱汗——隨著一聲哨響,他們那列的演習也開始了。
演習一結束,果不其然,小黃遭到了隊長極其嚴厲的一次批評。本來小黃剛調來,是個表現多好的小夥兒啊!可是這次全砸了。
我內心也一連內疚了好幾天。可小黃依然對我很好。我想,畢竟也不是我的什麼過錯,一切很快就會過去的。
本來事情到這裏也就該結束了。可那天清晨我繞道晨練時,破例在早市上買了把芹菜。
那菜真好,滴著大顆大顆的露珠,水靈鮮嫩。奇怪的是,賣菜姑娘一定要我幫她壓住秤杆才肯稱菜,原來她竟沒有右手!可想她一個人賣早菜多難!我熱心地幫她,盯著她忙碌的身影、微笑的臉龐,心裏登時暖洋洋的。
猛地,我看見了那隻手套,那隻純黑色的尼龍棉手套!它已變得斑斑點點,不好確認。但我還是恍然明白了什麼。“你丈夫在哪兒工作?”
她理理雲鬢笑著,“不遠,就在公安局……他人很好……你認識嗎?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