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時候我還是循著一個方向試圖走到某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後來在漫長的行進中我發了瘋,或者我早就發了瘋,不然怎麼會以為憑步行就可以穿越一個國家呢。過去的經曆像走馬燈一樣從我眼前閃過,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曾在宇宙中航行,真的作為一個國家的統治者享受著錦衣玉食的生活,真的掌握著將夢境轉換為現實的科技,該不會一切都是南柯一夢吧,我其實就是一隻生活在下水道裏的精神分裂的碩鼠。
直到某一天,我在啃食垃圾時,看到幾個維修管路的工人,以前我都是躲避著魚人的活動的,可是那天我餓瘋了,我撒開四蹄奔騰了過去,咬住了其中一隻的脖子,溫暖的鮮血進入我的喉管,讓我覺得十分舒適,舒適過頭了,一個榔頭狠狠敲在我的後腦勺上,我暈過去了。
在半夢半醒中,我聽到一個不大但清晰的聲音,在我的耳邊不斷地重複:“人類起源於海洋,應當回到海洋中去。”剛開始我並沒有深思這句話的意義,可是隨著這個催眠式的聲音不斷重複,我仿佛一下子沉入蔚藍的海麵,進入幽深的海底,海水壓迫著我的耳膜,那是一種低頻的敲擊聲,卻讓人感覺異常的安詳,安詳到似乎連心跳都停止了,直到身體突然劇烈地搖晃,我才猛然想起呼吸這一回事,嗆了一口水,從夢境中轉醒。
我第一眼被刺眼的光線逼了回去,然後慢慢地從手指縫裏觀察外界,我這時已經想明白了,斷頭台比絞刑架好一些,我應該有權要求死法比較合理。
可是我又一次猜錯了,沒有斷頭台,也沒有絞刑架,我第一個看到的人是金森,他非常震驚地看著我,我也非常震驚地看著他,緊接著我發現自己置身皇宮中,無數的官員圍繞著我們,皇帝也在,不過老了很多,基本上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你還活著?我還活著?今夕是何年?”這是我說的第一句話。
“長官,你搞什麼鬼呢,失蹤了五年多,我們都以為你死了。”金森疑惑地說。
“我,我,”我突然想起來一個非常狗血的解釋,“我不小心掉進下水道,然後失憶了,現在被砸了一下又好了。”其實這時候我心裏已經波濤洶湧,我居然在下水道裏躲了五年,而且是毫無意義地躲了五年。
我判斷我保持沉默比較好,其他人紛紛開始向我解釋最近的情況,我失蹤以後大家都很慌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度傳聞人類反攻倒算,末日即將來臨,大家都恐懼地蜷縮在一起等了很久,結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大家就收起心來,繼續過著平淡的生活,好像根本沒有人提起要清算人類這一茬。我聽得很無語,也不知道是我蠢還是他們蠢,我長歎一聲,倚在床邊,隻能悲戚地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魚人們已經習慣了,習慣了這種人類——魚人的二元統治結構,如果有人質疑這種結構,大概得到的反應是:“為什麼要反抗人類,自古不就是人類統治我們嗎,為什麼要反抗呢,瞎折騰。”
從公司的觀點來看能做到這一步我真的是一個非常成功的殖民總督,而上帝對我的獎勵則是,到下水道裏居住五年。至於電器不能使用的問題早就解決了,不用就是了,大家現在都用蒸汽機,火車都是燒煤氣,人的韌性是很強的。經過對首都一天一夜的視察,我發現在這五年間人民已經熟悉並且適應了這種沒有電力的生活,城市裏遍布著煤氣管道,彌漫著溫暖的蒸汽。不知道在多少科幻作品裏反複描述的蒸汽朋克社會和多炮塔神教,已經在這裏實現了。雖然人們的生活還不見得獲得了多少改善,但這種遇到了問題就解決問題的直率而又富有創意的方式令我心悅誠服,在不知不覺中,這個固步自封的民族已經認清了現狀,終於邁出了向前的步伐,而我這個名不符其實的領導者,卻因為恐懼和無知蜷縮在曆史的角落,真是羞愧。把問題放心地交給別人吧,你會驚訝於他們的毅力和心靈手巧,某個偉人曾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