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
“那些太醫……日後恐成為某些逆臣犯上的口實呀!”
“這個我已想到,您無須擔慮。”
“哎呀,這就好,這就好呀殿下!臣知殿下天性溫良仁慈,而這仁慈,最怕落入‘婦人之仁’呀。”
“嗯?”朱允炆目光一霎沉鬱地看向齊泰。他立刻意會到此話說的大不妥,起身深鞠一躬。
“殿下恕罪!臣對殿下絕無其他,實乃一片忠心啊!”
“我知您。”朱允炆的眼神恢複到一貫的那副柔和溫良:“我也知,皇祖父陛下既然信我,將千鈞重擔交付與我,我便要敢於擔當,而且定要擔當好才是唯一!要守成皇祖父打下的這大明基業,他日還須你們盡心輔佐呀!”
“臣萬死不辭!”
“臣亦萬死不辭!”
“我知。我知!”朱允炆連連點頭,忽然又問:“托你們辦理的那件事情,可有眉目?”
齊泰回道:“已有。臣以為,來日那張昺、謝貴、張信皆可用。朝中李景隆、暴昭、卓敬亦可信之。另有一事稟報殿下,哦……臣的一位故友,與汝南王如今處得親密,恰似得了一對千裏眼、順風耳。”
他也知道此事實屬見不得光的,一旦被洪武皇帝得知,便是隻餘一口氣,便是知曉他這實在是一顆盡忠之心,也會殺他無赦!故此,說完這席話後,脊梁後麵已然濕漉漉一片了。
“齊大人,您漏說了一人,——方孝孺。”黃子澄仍在思忖前一個問題。
“那人與郭英、楊文一般樣,日後定以皇帝遺詔——”齊泰自覺今天說話大失方寸,似“遺詔”這樣的措辭,哪能隨口而出呢!他對自己開始有了一種重新的認識,那就是,在關鍵的時刻,他還不具備足可自信的大智大勇;何況,現在還沒到這個時刻哩!他暗暗自愧,可是皇太孫和黃子澄並未留意這句,他們這又說明什麼呢?
“哎呀,我的齊大人,話不能說一半了之呀!”黃子澄跺腳說道。
“那個……隻要皇帝有旨意,這些人定會誓死遵循的。”
“那您看朝中——”
“無礙。我倒覺得現如今嘛……應為以後早做綢繆才是。”
“哦?從哪裏著手?”
“從削之強藩的第一人選開始著手。”
“依齊大人之見,從誰下手最切中目的呢?”
“燕王。燕王削去,其他藩王則不在話下了。”
“這個仍須慎重吧?殿下才說,陛下有意倚重燕王以靖邊塞。”
“黃大人不聞那句‘彼一時此一時’麼?”
他二人在這裏說著,朱允炆一言未發,他緘默地權衡,並以此掩飾著內心的猶豫不定。既然天降大任,他怎麼能對他的輔臣露出一分擔當不起的跡象呢!那個燕王真是不能說呀,這裏正說著他,從西宮趕過來的一個內監奔進閣內,他抹著汗,並不顧忌齊、黃二人在場,連跪拜禮也免了,報道:
“皇帝陛下給燕王下達了敕書,寫道:朕觀成周之時,天下治矣。周公猶告成王曰:‘詰爾治兵④,安不忘危之道也。’今雖海內無事,然天象示戒,夷狄之患,豈可不防?朕之諸子,汝獨才智,克堪其任。秦晉已薨,汝實為長,攘外安內,非汝而誰?已命楊文總北平都司、行都司馬軍,郭英總遼東都司並遼府護衛,悉聽爾節製,爾其總率諸王,相機度勢,周防邊患,義安黎民,以答上天之心,以副吾付托之意。其敬慎之勿怠。”
“唔,皇祖父陛下不是休息了麼?”朱允炆聲色尋常地問道。
“皇帝陛下闔了一會兒眼睛,忽然起來命人擬了這道敕書。”
“知道了。可有其他事宜?”
“並無其他事宜。”
“好吧。你們要好好地侍奉皇祖父陛下,萬萬不可出一絲疏漏。”
“是,殿下。”
“你去吧。”
他無須再打賞這個內監,素日賞賜的好處,已然夠這個人受用了。他看著那個人匆忙離去,轉問黃子澄:“您看這道敕書可有別的深意?”
“其一,是為日後可使殿下消卻邊塵憂患;其二,亦有以前殿下所說的‘以德懷之,以禮製之’用意。”黃子澄掃了齊泰一眼:“所以,臣不同意齊大人那‘以燕王為首’的綢繆方略。”
“黃大人,請問,那裏有一隻大蟲,您可‘以德懷之,以禮製之’?便是以數道精鋼玄鐵的籠子禁錮住,也難以安心!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趁其未成災患將其獵殺。不是麼?”
“齊大人此比喻似不貼切……”
“二位大人無須為此爭論,到時候我自有決斷。”
“是。”齊泰和黃子澄互看一眼,不再就題爭論。別看官職做得不甚顯要,一旦遇到問題,依然是黃子澄想得長遠,他說:
“若到那時,如何阻止諸王晉京,才是最緊要的。”
這次,朱允炆和齊泰都連連點頭。可是,拿出一個什麼樣令人信服、並能製約住諸王的方法呢……這樁事,壓抑著他們三人一直緘默到天近黃昏,卻沒能梳理出一分頭緒。
齊、黃二人告退了。朱允炆臥在矮榻上迷迷糊糊小憩,明明已是暑熱天氣,一陣刺骨的陰風猛地將他激醒,他忽地坐起來,喊道:
“來人!速速掌燈!”
不刻,閣內亮起幾盞燈火,看看靜聲侍奉在各處的內侍,朱允炆的心平定了幾分,問:“什麼時候了?”
“回殿下,已到亥時初刻了。”
“嗯,準備準備,我要去西宮。”
內侍端來了金盆,時候他洗漱過,一邊為他拂平袍上的褶皺,一邊輕聲勸道:“殿下,用些飯再起駕西宮吧。”
朱允炆搖搖頭:“算了。”
“那也要用碗湯羹才是,不然這……”
“雨青呀,”這個宦官名叫趙雨青,“知你心念我。不妨事的,我還能頂著。”
於是,門外亮起了數盞燈籠,板輿也抬了過來,內侍小心扶著皇太孫乘上去,唱一聲:“起——”這頂板輿便四平八穩地被抬起來,前後左右都有長隨掌燈,一道明亮在黑夜中向皇宮那邊移動而去。
未到宮門,隻見一盞燈籠飛走而來,各處帶刀侍衛並不阻攔,轉眼間臨近了皇太子的儀仗:原來就是前次去皇太孫宮報信的那個內監。
朱允炆在板輿上頓了頓腳,這頂板輿立刻定住在原地。他情急問:
“皇祖父陛下有旨意與我麼?”
“不是——殿下,老奴見皇帝陛下……”內監沒說下去,迎著燈光使勁兒地眨了幾下眼皮。
這樣,朱允炆也就什麼都看懂了:“快走!”
隨著他這一聲,這道明亮飛快地又移動起來……
注:①官名。
②三國魏刺史呂虔有一寶刀,鑄工相之,以為必三公才可佩帶。
③古代瞭望敵情的土堡。
④指整治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