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欲托龍孫承大任 誰嗟大漸更危心(2 / 3)

大標銅柱歸來日,庭院春深慶百勞。

吟罷,自己已感動得涕淚交零。洪武皇帝示意杜太監將楊文攙起,讓他坐回位上,道:“楊文呀,可知朕在這詩中對你的期望?”

“微臣知道!微臣誠惶誠恐,願肝腦塗地,以答天恩!”

老皇帝示意杜太監把枕頭再墊高一些,遲遲地對楊文點了點頭,道:

“你是帶兵的,也打過不少仗了,早有《淮南子·兵略訓》言:‘二心不可以事君,疑誌不可以應敵。’你可記得?”

“微臣記得!”

“那就好。北平,乃國之門戶,故而,朕著燕王於此咽喉鎮守,今著你為總兵重任,前往北平參讚燕王,你敢當否?”

“微臣萬死不辭!”

“嗯。朕思量,以北平都司、行都司,並燕、穀、寧三府護衛,選揀精銳馬步軍士,隨燕王往開平防備,大小官軍悉聽燕王節製,你覺如何?”

“微臣誓遵陛下旨意!”

“好、好、好!”老皇帝鏗鏘有力地道出這三個字,看一眼朱允炆,又對楊文說:“記得,一切號令唯燕王是從便了。”

“微臣定當牢記!”

“嗯,你很好,你很好……”皇帝沉屙,稍稍多言便帶倦意:“朕已擬好旨意,你自管回去準備吧。”

楊文連忙起身,跪倒謝恩,起來躡腳退去。退到殿門外,走下玉階之際,恰遇到武定侯郭英趕來見駕。郭英年紀、功勳、品級都高於自己,因之,他連忙主動上前施禮。郭英回禮,做了一個不便多說的手勢,對立在那裏的宦官報了一聲,那個宦官便高聲唱道:

“武定侯郭英——前來恭祝——聖躬萬福!”

不刻,從殿內一次傳來:“著武定侯郭英覲見!”

郭英顧不及楊文,撩起袍襟“噔噔噔”奔上玉階,六十餘歲的人行動竟然不遜於青壯年,跨進門檻快走幾步,跪倒磕頭:“臣郭英恭祝聖躬萬福!”

老皇帝看了看朱允炆;他似乎正在思忖,一霎相觸到皇帝的這雙眼神,忙起來俯下身去柔聲問道:“皇祖父陛下有何旨意?”

洪武皇帝指一指跪在下麵的郭英:“免禮。賜座。”

隨著老皇帝這句話,杜太監才一字不差地重複了聖意。就在皇太孫朱允炆心亂如麻之際,郭英聲音洪亮地道:

“謝陛下隆恩!”

“郭四啊郭四,”皇帝像以前打江山時那般喚他:“朕的老臣子嗬!算一算,朕比你不過年長八歲,你仍舊那般硬朗,而朕呢……”

“陛下龍體不過偶染微恙,調理數日也就無事了。”

“嗬!”皇帝用下巴示意郭英落座,“朕早不愛聽這些了。還是聽朕來對你說吧,——朕坐定這天下,胡虜已然遠遠逃遁,這個不假;但仍要提防其勢萌蘖,此也是守成大計不可或缺的一環……”

郭英躬身聆聽聖訓,不時點頭。

“朕命你為總兵,都督劉真、宋晟為副;可報遼王知道,以遼東都司並護衛、各衛所步軍,除卻守城馬軍及原留一百存守斥堠③,其餘選練精銳,統領隨遼王至開平迤北,擇險要屯駐提備。一切號令悉聽燕王節製……”

朱允炆仍在為皇帝打扇,不過,手上的動作在出神間已然緩慢下來,有時這柄團扇會觸到老皇帝花白的發髻上,他也渾然不覺。他在暗暗揣摩老皇帝的這番用意:皇祖父為何要在此時此地,接連召見楊文和郭英呢?而且對他二人所言的兩番話大致相同,似欲重用燕王棣……他很清楚,一旦皇祖父龍馭賓天,這座皇位定是他要坐上去的,因之,皇帝此舉決不是在動搖這道既定的旨意,隻能是為他保駕所作出的思謀。那麼,皇帝天縱神聖,炬目明若日月,是否已察覺到——哪個親王對皇位懷有覬覦之心呢?秦王、晉王相繼已去,燕王、遼王又為皇祖父倚重,那個覬覦者會是誰……正想著,猛然聽見老皇帝喚他:

“允炆兒。允炆兒。”

“是。皇祖父陛下,孫兒在。”他打個激靈,俯身回應說。

皇帝指一指郭英;原來郭英已經向皇帝磕頭告退,這刻正向皇太孫行禮呢,由於心思不在那裏,朱允炆竟不知曉。他忙對郭英淺淺地回了一禮,轉看向侍奉在殿內的宦官、宮女。

“那盆裏的冰該換一換了。”

“是。殿下。”

“允炆兒,朕見你精神恍惚,是否侍奉在朕身前,許久沒得休息?”

朱允炆未回話,先有個內監道:“陛下,皇太孫殿下在此已三天兩夜了,唯用了些許湯水……”

洪武皇帝以一記怒視截斷了那個內監的後文,說:“你回去休息吧,莫累壞了,莫累壞了。”

“是。皇祖父陛下也好生休養,孫兒晚些時候再來。”朱允炆合抱雙手彎腰退後,方一轉身,聽皇帝說:“你且回來。”於是,連忙轉身立在了這裏。

他聽皇帝說道:“前番,為給晉恭王建造陵園,世子濟熺上疏請求賜民地一千一百餘畝……朕猶恐這樣過於妨民,認為以八百畝為限還使得……嗯,可命其將所多占的田地,用附近的官地給予償還,並根據被占地多少,分別賜給鈔幣。另,讓濟熺嗣了晉王的爵位吧。這些事,你可代朕辦理。”

“孫兒定當辦理好。”

“好了,朕也倦了,你去吧。”老皇帝本在病中,說了許久話果真支撐不住,招手以示內監把枕頭放好,枕在上麵闔上了眼簾。

朱允炆輕手輕腳退出殿外,立刻腳下生風地走到丹墀,乘上板輿朝東南皇太孫宮返去。這裏,齊泰和黃子澄正立在宮門前,被火辣辣的日頭曬出了一身又黏又酸的大汗。黃子澄抬袖子拭了拭額頭,打個眼罩眯著雙目向皇宮那邊望了望,一時忘卻了站在這裏所受的苦楚,笑道:

“殿下回來了!”

朱允炆下了板輿,一柄繡著綺紋的羅絹緊著不即不離地隨他走動起來。二人迎過來欲施大禮,朱允炆一擺手:

“免!免!隨我去閣中敘話。”

齊、黃緊隨皇太孫走進左閣,各從內侍手裏取了一柄團扇,支退他們,邊搖扇邊商議起來。

“殿下,臣聞今日陛下接連召見了左軍都督楊文與武定侯郭英,本不該多問,但在此時不得不問,殿下可體諒臣之心麼?”

“齊泰呀,我視你與黃子澄為心腹,有何不可說的?”隨後,朱允炆將皇帝

召見楊、郭二人的用意,說與齊泰和黃子澄聽了。

“看來……陛下對周王……或許還有湘王……”看來人若想審查暗處,卻不具備一雙如炬的眼睛,實在難為。

黃子澄自認想得要長遠一些:“陛下定是為殿下日後登臨大寶在打根基。臣還是那句話:無論哪個,諸王僅有護兵自守而已。他日果如此,六師兵臨誰能

抵擋?昔年七國是強是弱?最終結果又如何?”

這席話齊泰已聽他說過兩次,當下截斷他,道出了另一個擔慮:“當前臣擔慮的卻是另一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