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王權案下鑒賢人 皇胄家中知孝女(1 / 3)

自奉天門,值日都督、大漢將軍及帶刀官、指揮、散騎舍人、千戶、百戶等,像是突然從地底下長出的樹木,丹墀上和廊廡中,個個無聲無息地就把個空闊的大內,警戒至壁壘森嚴。黑暗中,時不時出現著一盞盞燈籠,井然有序地四處遊動著……早朝,已過將近一個時辰。華蓋殿外,五品以下的臣工一如往常麵北肅立,任是心內苦楚抑或惶恐,神色也不敢表露一分。殿裏,燈影憧憧,說不上是通明還是昏暗,倒是東方天際的魚肚白,給人帶來一種升騰的勃勃生氣。

大殿上,皇帝戴十二縫五彩玉綴飾的皮弁,著絳紗衣,紮白玉帶,端坐在龍椅上。十幾位朝臣,猶戰戰兢兢地侍坐禦前。戶部侍郎卓敬正出班恭聽聖訓:

“……犒勞寧海的帑銀為何辦得這麼拖遝?這是因為你沒打過仗!你豈知將士的勞苦?兒郎們不計生死奮勇殺賊,何等不易?每每想起戰場上那般凶惡慘烈,朕心尤大不忍!那前人所道的‘厚養死士’不無道理,……莫非,要讓朕拿出內帑貼補你,才能速速辦好差?”

皇帝語氣不慍不怒,可言辭卻犀利得字字刺心:前番,倭寇進犯寧海,被指揮陶鐸率部擊敗,這的確是個事實;但是,接到犒賞的旨意後,卓敬立刻著手辦理了這件差事,這其中必經的過程,最快也要花費兩三日的工夫,曆來都是如此經辦,皇帝從無申飭,今日怎麼就落在頭上這頓了呢?

卓敬慌忙跪倒請罪:“微臣即日定當辦理好,決不敢再負聖恩!”

“嗯。”老皇帝抬手示意卓敬回座。

殿裏的臣工屏聲息氣,幾十個人,隻能聽見呼吸的窸窣聲音……

皇帝那雙深邃的眼睛在都察院左僉禦史周璿、太子太傅李景隆、兵部左侍郎齊泰和太常寺卿黃子澄臉上巡看個來回,時而像一位老者那般仁慈安詳,時而又斂不住那兩抹肅殺寒氣,道:

“良玉呀,”兵部尚書、太子少保茹瑺慌忙起身出班,恭聽聖諭。

茹瑺字良玉,身材高大,相貌俊逸,蓄長髯,——早年,洪武皇帝夜宿正陽宮,夢見一位青年書生拜在榻前,便問:“卿是何人?”那個書生回道:“臣乃南嶽之神,特來輔佐陛下。”次日皇帝果真見到一人,與夢中的書生甚為肖似,一問方知,這人竟然是南嶽衡山人,故此認為是天賜良臣,自然對他看重。

“微臣在!”

皇帝微微點頭,說:“北平都司的幾次上報卿也是知道的,可有方略?”

茹瑺躬身回道:“陛下雄才大略,成竹在胸,豈是微臣之陋見可望塵的。”

皇帝對他微微一笑:“卿且說說看。”

茹瑺把腰再躬彎兩分,道:“微臣以為此股胡虜實乃疑兵,其設伏以待,圖謀邀我師出境,更入險地。可召西涼都指揮莊德、張文傑,並召開平劉真、宋晟二都督,佐北平都司嚴防戒備,既不冒進,亦莫浪戰,以靜製動為上。”

“哦?燕王不可用麼?”皇帝忽然變了變先前的語氣,雖是對茹瑺說話,那雙不乏陰鷙的眼神,卻看向了齊泰。

齊泰迎著皇帝的這雙眼神,輕輕點了點頭。但是,他這輕輕幅度,絕不失坦蕩而又堅定的意味。於是,皇帝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似在沉思,好做出一個重大的決定。

“微臣以為,若果然到了戰時,當勝任。”

“哦。”皇帝地深沉吐出一個字。“九江呀,你以為呢?”他轉來問李景隆。

李景隆“噌”地站起來,出班朗聲道:“臣唯陛下馬首是瞻!”

皇帝似含帶些許失望之色,卻一掠而過,示意兩位臣工且回座。茹、李二人慌忙施禮謝恩,小心地各退回位上,半蹲半坐下去。

“仍有前番上奏朝鮮一事,暫且緩議……遠隔汪洋,思念之心是人也得體諒,稍有怨艾,寬容待之也就是了……”老皇帝望著殿門那邊越說語氣越近喃喃,或許,他想到了**的那些高麗嬪妃①,便是剛才提到的燕王,其亦是高麗人李氏生養……

臣工們不知皇帝所思,更是噤若寒蟬,動也不敢動彈一下。

“諸卿若有事務不妨麵奏。”老皇帝突然從思想中跳脫出來。

“微臣有事麵奏。”從座上立起的是刑部尚書暴昭,出班深躬一禮:“啟奏陛下,有錦衣衛指揮使蔣瓛,於洪武三十一年二月壬寅日巳時,於官邸咯血身亡。”

原來,那天蔣瓛出了武英殿後,一徑返回官邸,對家人始終不言一字,仰臥在榻上,時而出神,時而淒哀喟歎……不日開始咯血,終在昨日巳時身亡。苦主信他實為盡忠於皇命,被奸佞餘孽所害,因之報了官。

皇帝也微微一愣:“既然是暴疾猝死,為何要報到刑部?”

“這個這個……其家人有疑……”暴昭煞是為難地說。

“何疑?卿可勘察清楚?”

這回,暴昭就不作難了:“啟奏陛下,微臣已勘察清楚,其確為暴疾猝死。”

皇帝微微頷首,頓了片刻,道:“著禮部——”

“陛下,微臣以為此事還須斟酌。”暴昭居然截斷了皇帝的話語;最蹊蹺的是,聖顏竟無分毫嗔意。

如是,黃子澄首先站起來道:“微臣附議暴大人所言。”

茹瑺、齊泰等依次起身道:“微臣附議。”

皇帝示意諸臣落座:“且放著吧,留待日後再議。諸卿,仍有奏事的麼?”

諸臣工抱拳低身,並無聲音。站在一旁侍奉的杜太監看到皇帝抬袖示意,運一口氣,唱道:

“退——朝!”

殿門外“啪,啪,啪”響起三聲鳴鞭。大臣們離座有序站好,跪倒磕頭。待起身呈鵷鷺陣退去之際,皇帝忽然道:“齊泰回來。”

“齊泰回來!”杜太監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地重複道。

齊泰連忙轉身,走回來重新跪下。

皇帝語氣和煦地說:

“起來吧。”等他告罪站起,問道:“皇太孫好些了麼?”

不日前,朱允炆偶染風寒,皇帝一直掛念在心。黃子澄本為東宮伴讀,課教皇太孫,皇帝當垂詢他才是,為何單單問到這裏來了呢?他急忙定了定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