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肯頓了頓。
“總之,墨菲的事情我很抱歉。”
“這不是您能控製的。”魯迪斯把煙掐熄在煙灰缸裏,“對不起,中校,白天我的態度很不好,希望您不要在意。”
“算了,我們每個人都有著想要拚命相信與拚命維護的人……隻是有些時候我在想啊,”或許是由於酒精的關係,鄧肯一反平日裏嚴肅形象地喃喃道,“我們本來是為了守護而成為軍人的,但為什麼成為軍人後無法守護的東西卻越來越多呢?”
此時在鄧肯的腦袋中有兩個小人,其中一個試圖拉開儲藏記憶的鐵門,另外一個正在拚命關上。突然記憶裏一隻沾滿了血的手從雪白的擔架上垂下來,他忍不住驚出一身冷汗。
魯迪斯覺得鄧肯的話是一個無解的問題。不過到了明天,他們肯定不會就今晚的話題繼續相談下去,他們都會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總之關於墨菲的事情我會一直跟進。”鄧肯說,“如果有什麼情況我會……盡量告訴你。”
魯迪斯知道以鄧肯的性格,能說出“盡量”就已經是極限了,於是又再度笑了起來:“謝謝。”
“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明天下午就要正式開始軍演訓練了。”鄧肯站起身,“可能這句話說得有點晚,不過魯迪斯上尉,歡迎你來到S-AF。”
“能與‘雷鳥’聯隊共事,榮幸之至。”魯迪斯舉起手中的酒杯。
背向魯迪斯的鄧肯揮了揮手。
大概就是一年半前的冬天吧?
盯著酒杯裏沒有漣漪的液體,魯迪斯想起了冬日裏的尤爾科納特湖。墨菲家有一座別館就建在尤爾科納特湖附近,方圓近千平方米的私人領地,經常被路過的行人打聽著是不是什麼森林公園。
那時候的魯迪斯剛剛從前線返回,在被強製休假的第一天才聽說墨菲被開除軍籍的事情,於是當天晚上就踏上了前往尤爾科納特的直飛航班。尤爾科納特別館是墨菲的最愛,在弗戈森諾讀書時,魯迪斯沒少被他邀請到這所別館裏來一起過暑假。
諾阿·墨菲似乎猜到了魯迪斯會來拜訪,看著便裝打扮的魯迪斯,墨菲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笑:“才這麼幾年,你就從骨子裏完全變成了一名軍人。現在的你,就算脫下軍服也再回不到上流社會中去了。”
“真稀奇。早些時候我倒是在部隊裏經常聽人在背後裏說‘無論怎麼穿軍裝,都依舊像是養尊處優的少爺’呢。”魯迪斯抬起眼睛,坐在他麵前的諾阿·墨菲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打扮,那曾經是墨菲最討厭的裝束。在軍校讀書時除了軍裝,他最喜歡穿的就是T恤夾克牛仔褲,總是整整齊齊穿著白襯衫與馬褲短靴的魯迪斯反而會被他嘲笑。
“之後呢?當他們發現‘魯迪斯’並不是什麼貴族姓氏,甚至找不到什麼現存的富貴家族時,又會以為你是個騙子嗎?”墨菲笑,“真有你的,我原本以為你真正的名字瞞不了多久呢。”
“軍隊就是這點好,隻要你在戰場上表現得足夠漂亮,那麼就不會有人去在意你的背景,而且道頓·魯迪斯就是我真正的名字。”年輕的飛行員不耐煩地糾正道,“我今天來不是跟你敘舊的,被開除軍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魯迪斯不太記得那時候到底與墨菲說了些什麼,隻記得爭執到最後,自己掏出了槍。
而當時墨菲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看到陌生人一樣。
但他眼中的情緒轉瞬即逝,隨後墨菲的臉上浮現出魯迪斯昔日裏所熟悉的傲氣笑容,他嘲弄地看著魯迪斯:“我相信你的射擊就像你的飛行一樣精湛,但是你真的要對著我扣下扳機嗎?”
那就是魯迪斯拒絕向鄧肯提起的,他與諾阿·墨菲最後的見麵。
“BlueonBlue嗎……”魯迪斯出聲地自語道。BlueOnBlue是一個軍事術語,意味被友軍火力傷害,戰場上這種誤傷意外並不能算是少見,但是蓄意傷害就完全是兩回事了。
舞池裏的喧囂音樂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喝酒的人漸漸散場了,酒保拿著抹布走出吧台開始打掃。過了一會兒舞池的燈也熄滅了,魯迪斯想著自己差不多該走了。因為喝了不少酒,開車回家是不可能的了,他打算在S-AF配給他的軍官公寓裏休息一晚。正這麼想著,酒吧的音響裏飄出一首熟悉的老歌,溫柔得如同夢囈。
魯迪斯把杯子裏餘下的酒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滾過喉嚨進入胃裏,嘴巴裏還殘留著青檸的酸味。之後他轉身朝外,將後背抵靠在吧台上,在和緩男聲的淺吟低唱中,金發軍官對著窗外的漆夜垂下藍色的眼睛,又為自己點燃了一支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