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死亡(十五)(2 / 2)

“即便阿修羅不在,這裏也一定是八部眾的陷阱。”我道。

“應該說,曾經是陷阱。”我聽見了公孫繼述的聲音。

公孫繼述咳嗽著從門外走進來。他咳嗽的時候,幹瘦的五官都擠作一團,形成一個極痛苦的表情,和大多數重病纏身的老人沒什麼兩樣。

房內不知不覺間少了一種聲音:那個重傷者沉重而勉強的呼吸聲。他死了,雖然有靈力賜予他的力量,但凡人的身體卻無法承受如此猛烈的傷害。

公孫繼述拉動牆上的銅鈴,清亮的鈴聲還未曾消失,就有兩個與地上的屍體同穿一色衣裝的人進入了房間,一個把屍體負在肩上扛了出去,一個手腳麻利地清理著地上的血汙。不一會兒,屋子又變得幹幹淨淨,絲毫看不出片刻之前,這裏曾發生過的殺戮。

“這裏殺氣太重,請兩位移步到飯廳說話吧。”公孫繼述道。

我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半點喜怒變化——往往這樣的人,更能對人產生威懾。但我並不害怕,而是很坦然的道:“希望在飯桌上,公孫先生能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這樣的待客之道未免‘隆重’了些。”

“公孫先生剛才好像還有話沒有說完,什麼叫‘曾經是個陷阱’?飯廳裏不會又有一個陷阱等著我們吧?”葉凡有些不依不饒,語氣生硬的問道。

公孫繼述卻沒有答話,或者說他想要回答,但張開嘴,從中吐出的仍舊是一連串聲嘶力竭的咳嗽。

麵對這樣的一個病人,葉凡似乎不忍再迫問下去,而公孫繼述已轉身步出了房間。

我和葉凡默默跟在他身後,都沒有說話,因為望著他微拱的背影,我們忽然發現這個理應意氣風發的老人此刻竟充滿了倦意。

英雄遲暮——我們沒把這句話說出口,畢竟自古英雄和美人一樣,都是“不許人間見白頭”的。

走廊很長,也有著許多拐角,我越走越覺得這棟屋子大得不可思議,約莫一柱香的功夫我們才到達飯廳。

這是一個很大的廳堂,如果全擺上桌椅,可以同時容納五六百人用餐,但現在隻有四個人:公孫繼述、葉凡和我坐了下來,小馬站在公孫繼述身後,而馬先行並不在這裏。

我望了一眼小馬,忽然發現自從我們下飛機起,每次見到這個年輕人,就一直隻見他站在別人的背後,似乎他已習慣於生活在別人的陰影裏,但我分明可以看到一對泛著噬人幽光的眸子在黑暗中時明時滅。

八仙桌上架著一個火鍋,燒紅的木炭在膛中嗶卜作響,浮於湯麵的紅油也開始沸騰。公孫繼述夾起一塊黃麂肉放進鍋內,看著肉色漸漸變白,他卻鬆開了筷子,任由那塊肉在鍋中沉了下去。在熱氣四溢中,他緩緩開口道:“四十年前,有一個川娃子離開白帝城去了重慶,他和當時的很多人一樣,以為到了大城市,憑著自己的吃苦耐勞,可以掙得一筆不多卻也不少的財富。然後回來說上一門媳婦,做些小買賣,平平淡淡地過日子……”

公孫繼述沒有提及八部眾或迉靈之心,卻開始講起一個遙遠的故事來。我們沒有打斷他,因為我們已經想到,這很可能就是他自己的故事,也一定會和我們關心的事有所聯係。

“但這娃子沒有想到,他在重慶根本找不到活幹,當時的重慶經濟蕭條,店鋪工廠不是關門就是停產,他幾乎餓死在街頭。後來不得已之下,他加入了當地一個非法社團,由於他的力大和膽大,居然漸漸在社團裏創出了些名氣。但在一次與軍方的正麵衝突中,他身受重傷,並且社團也被彈壓,無處容身的他再一次逃回家鄉,發現城裏也到處張貼著通緝他的布告,他隻得潛進山裏,像隻野狗般東躲西藏。”公孫繼述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原本這種風餐露宿的日子對娃子來說也不算什麼,因為他本就是山裏出生的,可他身上的傷病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治療,此時卻嚴重起來,在一個人跡罕至山坳裏,他終於倒下了,昏死過去的時候,他想,自己的這條命就到此為止了。”

公孫繼述說到這裏也停住了,讓人覺得他似乎把現在與故事中瀕臨死亡的那一刻混淆了起來。小馬替他把鍋中的那塊麂肉重新夾起,放在碗盞裏,又招呼我們:“兩位先生怎麼不動筷子?這山裏的野味在外麵是不容易嚐到的。”

我答應道:“我們自會品嚐的,不勞費心。”

葉凡伸筷夾了一片鱸魚,也不在鍋裏涮過,放進嘴裏就嚼。我知道他是吃不得辣的,所以隻能生食魚片,不過隻要習慣了腥味,這鮮甜多汁的江鱸倒也並不難吃。

公孫繼述隔了很久才再度開口:“誰知我還是醒了過來……”

他終於用了“我”這個代詞,不出我們所料,這個故事的主角就是公孫繼述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