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2 / 3)

“喂!”江伊衝著青狐的背影大喊。

“你一定要活下來啊!”

似乎是命運的戰車突然偏移了一絲,繞過了這隻渺小的螻蟻,青狐竟然回過頭來。

“一定!”

他道。

江伊一瞬間便安心了。盡管沒聽到任何聲音,但她就是能確認青狐所說的話,那是他的承諾。

青狐揚起匕首,刀刃上閃著金色的浮光。他雙膝彎曲,猛地躍起,怒吼著下落。金光在空中斬出一道彎月,劈落下來!

4.

青狐的壓力其實很大,甚至可以說這是他一生中所遭遇過的最大危機。

獵妖師的名號,無論何時都不可小覷。

長刀砍向青狐頭頂,他微微側身避過,托住了那名獵妖師的手腕。接著腰身下墜,拉得獵妖師一個趔趄,手中匕首順勢而上,直入其胸膛。

與此同時,一道碧綠色的光芒轟擊在青狐的後背,將他炸飛出去。

“再來!”青狐頓覺喉嚨泛上一股腥甜,他啐了一口,將嘴裏的血液吐出,又一次揚刀而上。青狐的身形越來越快,帶出道道殘影。

盡管無論體力還是耐力,青狐都要比獵妖師強出一籌,但畢竟他隻有一人。獵妖師的人數太多,青狐每次進攻,都會受到其他獵妖師或多或少的攻擊。青狐在以命換命,沒有壓倒性的能力,按照當前的狀態進行下去,恐怕他堅持不了太久,就會敗亡。

江伊在外麵看著,急在心裏,卻不知怎麼幫他。

江伊用手砸著那道無形的牆壁,但無論如何用力,那牆就是紋絲不動。她氣喘籲籲地坐在地上,手中拿的東西散落一地。

令牌!

江伊一生中從未如此感謝父親的存在。

她拿起令牌,深吸口氣,猛地摔在地上。令牌受到重擊的一瞬間炸成一抹煙塵。一點熒光從那煙塵中飄忽而起,猛地突破那透明的牆壁,一閃而逝。

青狐被連續數發法術衝擊上天,又狠狠落在地上,血液從他的口中不斷湧出。有青光在青狐身前閃了一下,化為無形。轉瞬間,青狐就回歸了本體。

“嘿,果然是隻小狐狸。”其中一個獵妖師戲謔道,“雖然實力不如族長、先知那個級別,但在他們族群裏倒也算不錯了。”

他上前,拽著小狐狸的尾巴將其拎起。

“就是不知道,這麼個小家夥獻給師父,師父會不會滿意。”他把小狐狸翻過身,檢查一番,表情變得有些嫌棄,“竟然隻是個一尾,這也能折了我們兄弟三條命?”

一道金光猛地炸起。

獵妖師鬆開了手中的小狐狸,低頭向下。他的胸口,赫然有尖刀突刺而出。

膀大腰圓的男人把刀抽回,甩幹淨上麵的血,道:“很弱。”

所有獵妖師,竟無一人看清了男人的身形!

為首的那人仔細看了看男人的麵容,猛地一驚。他伸出手,指著男人,顫顫巍巍道:“你是……江曲?”

男人揚了揚眉,道:“沒想到我還挺有名的。”

那獵妖師確認了麵前男人的身份,急忙舉起手中的木杖,向空中射出一道紫色的火焰。

“後援找完了吧,別說我沒給你們機會。”待紫色的火焰消失,江曲才嘿嘿笑道,“你們差點把我徒弟打死,這筆賬,怎麼還呢?”

仍站著的十二名獵妖師,沒有一人敢搭話。麵對現在這種情況,他們求饒也不是,逃跑也不是,隻能等著援兵的到來。

江曲的臉色轉冷:“不說話?那用你們的命還,如何?”

話音剛落,他手中的刀,就大放金光。

“未免太殘忍了吧。”有聲音傳來,“我的哥哥,這不像是你的風格啊,況且你要真說償命,我的徒弟可也死了三個呢。”

執著桃木杖的獵妖師落在廣場之上,與江曲對視。

“原來是你,江虯。”江曲咬牙切齒。

他再不多說一句,而是徑直衝了上去。

金色與綠色夾雜在一起,使人眼花繚亂。麵前的兄弟倆就仿佛是一生之敵,每一招,都充滿了殺機。

隨著長刀又一次切開江虯的皮膚,綠色的光,也滲入了江曲的右臂。江虯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頭也不回地離開。

青狐把一切看在眼裏。他重新化為人形,打開了狐山山路,放了江伊出來。

然後,對著江曲雙膝跪地深深叩頭,沒有一絲猶豫便行了標準的拜師禮。他起身,目光炯炯。

“師父,令牌已碎,今日起,弟子將行一切徒弟當行之事,望師父賜名!”

“好,好,好!”江曲正運氣療傷,看到此景猛地一愣,然後激動得連吐三個好字。他稍加思索,心中便有了想法。

“槲寄生——花語是生命、希望,象征著不息的延續與傳承。你有一身青色皮毛,本身又屬狐妖,以青槲為名,正好諧音青狐,如何?”

“青槲……江青槲……”小狐狸品了品其中的含義,重重點頭。

“謝師父!”

5.

江曲與弟弟那場爭鬥,終究還是留下不可恢複的傷。他的右手被毒氣侵入,肌肉萎縮,一手最擅長的刀法,算是徹底廢了。

那天起,青狐便開始跟著江曲修行。江曲這次不再藏私,而是自己會什麼,便教給青狐什麼。青狐學得極其認真,修為也不斷提升。

江曲的身體,卻是始終沒有恢複,一年又一年過去,狀態逐漸地越來越差。

與此同時,青狐也不知因為什麼,染上了頭痛的怪病。隨著他修為的增強,頭痛的程度也隨之上漲。江曲查閱了許多古籍,和村中李伯伯多次探討,也沒能找到病因。

青狐在村中住的第七年,向江曲提了親。江曲本就極其看中青狐,這種親上加親的好事,自然不會拒絕。然而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是,江伊竟然拒絕了。

她說她想像其他家庭的妻子一般,能身披鳳冠霞帔,戴著金玉之器,行一場熱鬧的婚禮嫁給青狐。這種要求青狐自然不會拒絕,隻不過未出師前,江曲卻是任憑他怎麼請求,也不願讓他離開村子。於是事情也就耽擱了下來。

盡管如此,江伊卻也每日跟在青狐身邊,他修行累了,就為他擦汗,一日三餐也精心製作。兩人時常結伴出去打獵,一路上卿卿我我,除了未行夫妻之實,各個方麵,儼然已經和任何夫妻沒什麼區別。

第十年起,青狐的頭痛不知為什麼開始變得頻繁。同時,村中出現了一件大事。

一個由兔妖化成的女孩失蹤了。

全村近百人到各地搜尋女孩的蹤跡,整整一個月過去,卻沒有任何一個村民能找到一丁點線索。無奈之下,大家隻好當那兔妖是自行回歸山林。這是數百年內從未發生過的情況,可能性極小,但也確實沒有其他的解釋了。

事情鬧得大了,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村子畢竟離皇城太近,城衛為了避免危險,便在其附近修建了新的崗哨。

事情過去一個月後,一名村民在狩獵時,遇到了巡查的衛兵。衛兵當天也是喝了不少酒,未確認村民的身份,一言不合,便對對方發起了攻擊。

射出的箭卻是充滿了靈氣。

村民當即大驚,黑暗之中,誤認衛兵是獵妖師。他用普通人類不可能做到的方式向衛兵發起了攻擊。

村子就此暴露在陽光之下。

次日,皇城大嘩。皇帝親自下令,派遣城衛軍即刻出動,清繳妖孽。

與此同時,青狐的頭痛達到頂峰,他抱著頭,蜷縮在屋內的角落。

6.

數百騎兵立於村前河旁。為首的將軍威風凜凜,執一把長槍。

將軍身旁的一匹瘦高黑馬上,坐著一名黃袍男子,疏眉薄唇,一對四白眼,獵妖師打扮。他的手中拎著根桃木杖,杖頭散著點點綠色。

江虯舔了舔嘴唇:“將軍,何時入村?”

“再等等,等他們派人解釋。”

日頭微微向西,秋風蕭瑟,卷著浮塵落葉。今天特別地安靜,村中的黃狗似乎也感受到肅殺的氣息,緘默了起來。

江曲咬破手指,將一滴血滴在村中的石碑上。

“此去若是無回,諸位就各自逃命……”他躍上馬背,“一定要活下來,這就是我的遺命了。”

江伊死死攥著拳頭,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微微顫抖。

所謂遺命,便說明江曲本就不抱生的希望。

馬蹄敲擊著土路,踏出一抹抹輕煙。江曲愛惜地摸了摸馬背,一甩韁繩:“駕!”

一騎絕塵。

“他來了。”江虯的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

馬行至村口停下。

江曲下了馬,一甩衣服,跪了下來。他深深地望了江虯一眼,低下頭顱,接觸地麵。

“草民江曲,本村村長,將軍大駕光臨,未能及時來迎,特此告罪。”

“起來吧。”將軍淡淡道。

江曲起身,挺直腰杆作了個揖,又一次開口:“隻是不知道將軍領兵來我這窮鄉僻壤,是有什麼公事要辦?”

“什麼公事,你心裏不清楚嗎?縱妖行凶,無視朝廷法律,你倒是好大的膽子。”將軍冷哼一聲,把長槍往地上一頓,“朝廷派我緝凶,你卻設陣封村攔我。今天若不給我個好解釋,你以為這點東西,真能攔得住我?”

江虯立於旁邊,桃木杖頭的綠色光芒越發地燦爛。

江曲輕輕一歎,心道果然如此……

他微微躬身:“將軍言重了。縱妖行凶,草民從未做過,無視法律,草民更是不敢。設陣,也隻是想有個對話的機會而已。妖雖與人不屬同族,卻也不一定害人。若是一心向善,也未嚐不能贈其活路。”

這番論調倒是新鮮,將軍聽罷,眉毛不自禁地輕挑了一下。

“你繼續說。”

江曲一喜,既然將軍聽了這番與常人認知相悖的話,仍能給他說話的機會,就說明其內心也未必就一定要將村中小妖都趕盡殺絕。

“將軍,人與妖之間,其實從來就沒有過深仇大恨。”江曲道,“您想,除了偶爾有惡妖興風作浪以外,大多數的妖——尤其是我這村中的小妖們,不都從未傷害過人類,甚至與人類和諧地生存在一起嗎?”

“人類中也有惡人,皇城附近的山賊,近些年來也給朝廷帶來了不小的損失,但能因為這些惡人,就說整個人類族群都是邪惡的嗎?所以,還請將軍三思而後行,因為即使是妖,也是生命啊!”

將軍揉了揉太陽穴,江曲這番話,終於還是令他動搖了。

說到底,妖不是草木,他們也有著與人類相同的情感,會哭、會笑,在不顯示本相的情況下,外觀上也與人類無二。一想到對一群手無寸鐵的類人生物下手,即便是拱衛皇城多年的禦林軍將軍,內心深處其實也頗有不忍。

“不愧是江老大,還真是舌燦蓮花。”一聲嗤笑將江曲的話打斷,江虯翻身下馬,“將軍,能否容我問詢幾句?”

江曲一陣心悸,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自然可以。”

江虯一揮手,幾名士兵抬了一隻籠子上來。籠欄泛著銀光,貼滿了加固的符咒。

“啊!”江曲低呼一聲,那籠中關著一隻兔子,正是前段時間失蹤的小妖。全村人尋找許久,也未能找到,隻當是其回歸山林,卻從未想過有人能在村中將其拐走。

“你說他們一心向善,不敢害人,我倒是要試試,是不是真的!”江虯獰笑著,抽出了身旁士兵的刀。

然後,狠狠向籠中插去!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停止,江曲在腦海中預想了無數畫麵。但無論哪一個,都無法在不出手阻攔的情況下救下小妖。

“可惡!”

江曲怒吼一聲,腰間長劍畫出一道虹光,向著軍刀挑去。江虯眯起眼睛,猛地抽身,刻意一偏,生生挨了一劍。

“大膽刁民!竟想襲擊將軍!”

江曲抽出長劍,後退兩步,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百口莫辯。他萬萬沒想到,對方心思竟然縝密到如此地步,一環接著一環,設下一連串的毒計。

“將軍,人妖殊途,這是天道。古往今來,哪有任何一隻妖不是禍國殃民。”江虯捂著胸口,聲音沙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村子離京城不過三百餘裏,之前豢養妖魔,此刻又襲擊將軍,難道還不是居心不良嗎?!”

江虯心思歹毒,一句話,便將江曲打下無底深淵,永不得翻身!

果然,將軍的眉頭皺了起來,望向江曲的目光也變得不善。

“人妖共存這種事情,他說得輕巧,但將軍可曾想過,這僅僅在雙方沒有任何利益衝突的情況下才能達成。”江虯冷聲道,“人活著,怎麼可能沒有衝突?”

“今天他能為了一隻兔妖向將軍出手,明天就未必不會為此顛覆皇權,況且,他說他是人類……

“誰來證明?!”

江虯聲若炸雷,手中的木杖指向江曲的臉,爆射出道道綠色光暈。

江虯每說一句話,將軍的眼神就變冷一分,到了最後,已是將長槍橫指向外。

“你還有什麼要解釋的?”將軍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

江曲知道此事已至絕路,再無回旋餘地。他長歎了口氣,合上了雙眼。

“村民是無辜的。”江曲低聲道,“隻求將軍取我性命後,不要再傷及他們。”

將軍揮了揮手,冷冷道:“事情既已查清,那就就地裁決吧。”

“唰”的一聲,衛兵將刀抽出。

一刀斬下,江曲的頭顱應聲飛起,在空中畫出一道圓弧,落在泥土之上。

村中的石碑猛地一震,爆射出耀眼的紅光,如若實質。紅光散到村邊,升騰而起,罩住整個村子。

“倒是條漢子,隻是蠢了點。都說了這點小把戲攔不住我,怎麼就是不信。”將軍提起長槍,猛地一抖,指向村子,“張弓!”

“射!”

數百支箭脫了弦,如同暴雨般迸射而出,落在護罩之上,炸出朵朵赤色的花。

盡管仍然沒有一支箭能突破護罩,但任誰都一眼就能看出,護罩的色彩黯淡了許多。

而此時,每名士兵身後的箭筒,都還剩下數十支箭。

不知是誰先向後跑去,全村的居民都開始了逃亡。無論人或是妖,到底沒經曆過這種場麵,最初的呆滯後,求生的欲望便充斥了腦海。

第二撥箭飆射而出,紛紛撞擊護罩,石碑上開始有了裂痕。

江虯跨過江曲的屍體,向著村口走去。

“太美了。”他舔了舔嘴唇,輕聲道,“真的太美了。”

“果真沒有枉費我十多年的搜尋,數十隻妖,身擁法力,卻僅僅用來生火劈柴。”江虯伸手觸及護罩,“這裏簡直就是寶庫。”

他手中的桃木杖旋了一圈,狠狠砸在護罩上。碧綠碰撞赤紅,噴湧濺射。

石碑上的裂痕突然加深了許多,紅光也愈加黯淡。江虯這一次攻擊給護罩帶來的破壞,甚至超過了前兩撥箭雨。

江虯被震退數步,木杖戳在地上,堪堪站穩。他望著隱隱有潰散跡象的護罩,冷笑一聲。

“看你們能跑多遠。”

“快走!”江伊拉住了青狐的手,將他從牆角拽起,向著屋外跑去。

青狐目光呆滯,失魂落魄地跟在江伊身後。陽光穿過護罩,映得村中到處都是淡淡的紅光,仿佛血與火。

村民們逃得極快,一個接著一個超越二人的腳步,將他們甩在身後。

啊……頭好痛……又是這種感覺……

青狐抬手,撫住半邊頭顱。劇烈的頭痛使他一陣恍惚,視線也變得不清晰起來。

他踉蹌了一下,摔倒在地,蜷成一團。

“你怎麼了?!”江伊感到手中一空,當即回頭,正看到青狐躺在地上,痛苦地撕扯著頭發。

“我的頭好痛……”青狐呻吟道。

他的獠牙刺破嘴唇,帶出一絲鮮血。低沉的吼聲從他喉間發出,身體也變得滾燙。

“咱們很快就能逃出去了。”江伊的聲音帶著哭腔,“再忍忍,再忍忍就好……”

他們頭頂的護罩不時閃過一點殷紅,如同有點點星辰,在烈火中湮滅。護罩的光芒不斷地黯淡,相比最初,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狀態。

青狐大口喘著氣,不再撕扯頭發,肌肉也漸漸放鬆。盡管頭仍然痛得厲害,他卻已經能保持意識上的清醒了。

他環視了一圈四周,突然有了一種預感,自己即將抓住腦海中那條二十多年來總也碰觸不到的線索。

“師父呢?”青狐強忍著疼痛,艱難開口,聲音嘶啞。

“父親去找那個將軍了,他想以理服人,但是……”眼淚從江伊的眼角湧出,流過雙頰,自下頜滴落,“他已經,他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