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狐(1 / 3)

他俯身、彈躍,抬爪揮下。利爪劃過空氣,留下一道赤色火痕,狠狠地拍在囚籠上。

1.

一碗湯盡,黑無常咂了咂嘴,眼神飄忽到季攸身上。

食神感應目光,抬頭一笑,和黑無常對視,道:“我這小鍋,一次可就隻能熬出這些了,想喝也要等到明天。今日再多一滴,味道都會大減,我可不願墮了我食神的名聲。”

黑無常苦笑一聲,搖搖頭:“我長得就這麼像個貪吃之徒?”

“哦?”季攸眼睛一眯,坐正了身子,“那你是要什麼?”

“這……”黑無常有些支吾。

“怎麼?”季攸的手指摩挲著椅子的扶手,“莫非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黑無常歎了口氣,從桌前起身,踱著步子在屋中繞行。這步法是一位前輩所傳,雙足落點暗合天道,頗有講究,是靜心的不二法門。隻是今天不知怎麼,踱了一圈又一圈,卻是沒有一絲效果。

季攸心思玲瓏,趁著黑無常踱步的光景,就已經把他心中積壓的問題猜出了十之八九。

“你在逃避什麼呢?”季攸的聲音不大,剛剛好傳入黑無常耳中。

黑無常足下一頓,似是下定了決心。他走到窗前,猛地一推。月光下,是影影綽綽的斑駁樹影。

“我要這堵無形之牆後麵的秘密。”黑無常一字一句,“有關‘世界的鑰匙’。”

“你的胃口倒是不小。”季攸被黑無常的話震了一下,隨即搖頭苦笑,“世界的鑰匙?你都不知道那東西到底是什麼,就妄圖得到?”

“但我知道那東西能帶給我什麼。”月光灑在黑無常的臉上,清晰地勾勒出堅毅的棱角,“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到這個鬼地方來?”

白無常猛地轉頭,詫異地看向黑無常:“你是故意到這裏來的?那你之前和我說的……”

“我騙了你。”黑無常微微頷首,抱歉道,“不得已的。”

然後他轉向季攸,一字一句道:

“我勢在必得。”

此話一出,整間屋子的溫度瞬間降了下來,虎鯨打了個冷戰,隻覺一股惡寒從腳底漫上頭頂,隻是瞬間,體內真氣便震蕩不止。

虎鯨座下的椅子發出一聲裂響,猛然炸開。此時此刻,他竟是壓製不住自己的修為!

危險的氣息在幾秒內便充斥了這間小屋。

無論是食神季攸,還是黑白無常,臉色都沉了下來。

“管理員回來了。”季攸費盡力氣,將這句話從牙縫裏擠出,“你的宣言確實很有氣勢,看來他們注意到了。”

仿佛龐大的射燈掃過,四位管理員的靈覺與另一種不知何物散發出的龐大力量合為一束,鋪天蓋地而來。這股靈覺浩瀚如海,使人完全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靈覺僅僅是一掃而過,黑白無常等人卻是要激發出最強的力量才能堪堪抵擋住。

待其緩緩收回,眾人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打濕。

“好雄渾的靈力。”黑無常臉上的驚悸還未完全退去,他扶著窗台,幾欲摔倒。此時的他失魂落魄,已然沒有了剛剛的氣勢。

“季先生,這屋中數你修煉最久,你也曾位列仙班。這些管理員和你巔峰時期相比,如何?”白無常出聲問道。

“剛剛的那股靈力,其中大部分是借助了九街本源的力量。但即便刨除這些外援,三人以下,或許還能拚個平手,四人合力,我是不如的。”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不禁動容。

“怎麼樣,你現在還想要取得什麼‘世界的鑰匙’嗎?”季攸笑道,聲音裏有些戲謔。

黑無常先是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最終無奈地歎了口氣。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想法終歸是有些天真了。不要說在牆後取到“世界的鑰匙”,即便是在牆內,管理員這關,他也未必能過得去。

“其實不隻是你,就連我也曾想過依靠‘世界的鑰匙’,恢複法力,甚至更進一步。”季攸緩緩說道,“來這條九街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執念。待得久的人,哪有不想去牆後世界轉一轉的呢?可即便是天庭的上仙,也不曾征服那裏。一方麵是那世界鑰匙的傳言尚無定論,另一方麵,就是那裏實在太過凶險。”

“想要達到那種地步,除非……”季攸說到一半搖了搖頭,“管理員的阻撓倒不是問題,關鍵是……可遇不可求啊。”

季攸身側突然發出一道劈啪聲響。這聲響細不可聞,但傳到季攸耳中,卻仿若雷霆!

“這是……”季攸渾身一震,雙眼怒睜,望向聲音的源頭。

“怎麼會在這個時候……”

季攸猛地翻身上桌,粗糙的手掌印在桌麵,道道紫氣彌漫開來。

一切在瞬息發生,所有人都還處於一頭霧水的狀態時,季攸便已經連出四掌。紫色的掌印懸浮空中,化為龍形,咆哮墜落。

“幫忙!”季攸吼道。

紫氣散出去,環繞包裹的,赫然是青狐。

白焰自青狐的皮毛之下湧出,和紫氣纏繞在一起,撕咬吞噬。白焰的邊緣有極小的白色彈丸不時凝出,在空中飄浮、炸裂。劈啪聲響就是源自這裏。

黑無常放出靈覺,不禁瞳孔一縮。青狐體內翻滾著一股狂暴失控的能量,強度甚至僅次於剛剛管理員放出的能量之和。

而令黑無常心悸的是,這股能量轉眼間便要噴薄而出!

“他要開啟靈態了!務必要撐到管理員走遠!否則咱們幾個今天都要死在這裏!”

“靈態?”黑無常揚聲詢問,手上飄起朵朵赤色冥花,“那是什麼,和管理員又有什麼關係?”

“之後解釋!”季攸左手一揚,巨大的砂鍋飛來,在青狐頭頂緩緩旋轉,灑下道道金色。

白無常的手中則飄出白色的冥花,兩種不同色彩的冥花接觸在一起,炸成一抹抹雲霧,若即若離。砂鍋灑下的金色碎塵附在繚繞的雲霧上,轉眼間三色凝結,化為一股繩索,勒住了青狐的四肢。

“虎鯨!去找方唐!”汗水從季攸額頭滲出,在頸間彙聚,汩汩流下,“我對靈態研究不深,撐不了太久。隻有他才能長時間鎮住這隻小狐狸。不管他提什麼要求,都先答應下來!”

“可我他媽不認識方唐!”虎鯨急躁地喊道。

“碎星劍,他負著一把碎星劍!”

門被人推開,一身蓑笠的青年站在門口,身後古劍星辰散落。

他微微一笑。

“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2.

方唐摘下遮住半邊臉龐的草帽,放在桌上。一頭長發隨著屋中的氣浪飄飛搖墜。

“我以為他們剛剛才處理完封門的事宜,已經筋疲力盡了。”方唐的聲音微不可聞,“沒想到竟然仍能逼到這隻小狐狸不得不開啟靈態。”

“管理員的實力還是這麼強。”他微微偏頭,看著青狐開始泛起銀輝的皮毛,挑了挑眉,“這種情況下開啟靈態,也不知你究竟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不要在乎那些有的沒的了!”季攸手腕翻轉,把光索收得更緊一些,“既然來了,就搭把手。管理員還沒回去,被發現了意味著什麼,你是知道的。”

方唐擺了擺手,看都沒看季攸一眼,反倒是上下掃視著二位無常,點了點頭:“原來是黑白無常二位大人。”

那目光中飽含深意,黑無常被看得心裏一虛。

“既然如此,在下就助你們一臂之力。”方唐微微鞠了一躬,“隻希望二位大人能承在下這份情,以後在下有求於你們時,也能行些舉手之勞。”

黑無常連忙應道:“這是一定。”

方唐神秘地笑了笑,自懷中抽出一根金色發帶,將長發束起。踏前一步,右手張開。

點點星辰在他手心旋轉,如同夏日銀河,躍動著微弱卻醒目的光芒。

“開!”

銀河凝了一瞬,然後在屋內炸開。

強光四射,衝出屋子,散得到處一片花白。

強光中,方唐的剪影微微一震。

“收!”他道。

他背後的古劍開始瘋狂震顫起來,仿佛活物,想要衝破劍鞘的牢籠。周邊空氣開始扭曲,似有無形的火焰繚繞。

一顆顆汗珠在方唐腦門出現,滑落下來。他咬牙,猛然怒吼一聲,身上蓑笠炸開。氣浪在他腳下呈環狀爆出,強光一頓,急速收縮,最終化為囚籠,將青狐罩入。

雖然隻有幾個動作,方唐卻幾乎耗盡了能量。他向後退了兩步,萎靡地靠在書架上。

囚籠旋轉著,不斷震顫。小狐狸撕裂了身邊的冥花與紫氣後,便無力可使,被困入其中。

“暫時應該是沒事了。”方唐道,“隻是這隻小狐狸開啟靈態後的實力不弱,這囚籠困不了他太久。找到突破方法的時刻可能在幾天後,也可能就在下一秒,我無法保證。”

黑無常皺起了眉頭:“靈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方唐看著在囚籠中不斷跳躍著想要脫困的小狐狸,歎了口氣,開口問道:“你們說,什麼是世界的真實?”

眾人沒想到方唐會問出這個問題,皆愣了一下。

唯有季攸苦笑著搖頭。

“這個世界上的生物,無論以什麼方式生存著,終歸還是要遵循宇宙的法則。”方唐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你是陰差,自然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玄學。”

“人類之所以畏懼神仙妖魔,說到底隻不過是畏懼未知,而所謂的神仙妖魔,也不過是與人類同時存在於此星球的另一個發展方向的種族而已。若非要說法術更強,現代科技發展後,你見到過幾次興風作浪的妖魔?”

“科技爆炸帶來的結局是人類已經掌握了能量與物質置換的方法。”方唐一字一句道,“你真當大羅金仙就不畏懼核武器嗎?”

黑無常呆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什麼是智慧?

從科學的角度來說,這是大腦中無數的神經元、無數化學物質集合在一起的共鳴與反應。

它使生物獲得思考的能力,並授其生存的手段,贈予其探索的欲望,使其操控自我,以達成生存延續的終極目的。

從理論上來說,無論是仙家法術,還是特異功能,究其根本,必然遵從於科學。魔法、武功、煉金術、巫術、仙術,一切能夠存在於宇宙內的能力,一定受限於物理定律。所謂玄學,也僅僅是現有科學未觸及的一片荒原而已。

但它並不脫離於科學。

靈態,便是智慧延伸的另一條道路。肉體受限於物質,但能量不會。

“武功分內家外家,仙術也分修真煉體,一個偏向於控製能量,另一個則偏向於控製物質,殊途同歸。”方唐指尖躥出一點小小的火苗,他打了個響指,火苗化為一顆指甲大小的橙色晶石,“在人類掌握物質化為能量的方法的同時,仙、妖、魔這些其他發展方向的物種,也掌握了能量化為物質的方法。”

“汲取自然中的能量,加之於己身,提升武力,然後輸出。”方唐手中的晶石燃燒起來,“這就是靈態。”

“你我自身這麼單薄的肉體,能承受的自然力量其實很少。即便如此,我們也可以借助靈態提升數倍乃至數十倍的力量。”方唐輕聲道,麵帶憧憬,“天地間這麼浩大的能量,能帶來什麼,不用我解釋了吧?據說所謂‘世界的鑰匙’,就是將自然中的能量完美應用,而不拘束於肉體的限製,乃至將能量轉換為物質武器的技術。”

“也可以稱之為仙魔兩道的‘核武器’。”

眾人低呼出聲。

“其實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經很想去那裏見識見識了。”方唐抬起手,指向那堵無形之牆,“隻是膽怯而已。”

“一窮二白時能奮力去拚,擁有了一些底牌後反而畏首畏尾。”方唐自嘲地笑笑,“這也算是一種諷刺吧。”

“膽怯?”黑無常疑惑,“你的能力即便在仙界也不俗了,不說是頂尖,但也屬第一層次。這世間比你更強的人固然很多,但總不至於……”

“比那裏,還是差一點。”方唐語氣淡漠地打斷,“千萬年來,每個月都會有人前去尋找所謂‘世界的鑰匙’,真正回來的,也不過是四個管理員而已。而他們四個回來的時候,一身法力盡失,全身的骨頭被人捏了個粉碎。”

“這麼慘?”黑無常瞪大了眼睛。

“你以為剛剛那股靈覺就是管理員的真實實力了嗎?當初的他們可是每個人都開啟了靈態。去了一次後,卻連靈態的根都斷了,據說再也沒有機會開啟。”方唐輕笑一聲,用下巴點了點囚籠,“對比一下這隻小狐狸失控前後的能力吧。”

轟!

囚籠猛的一聲爆鳴,大地一震,在地上的青磚上留下幾道裂痕。

青狐目透金光,渾身的毛發如銀色的焰火般綻放。它身後甩出七條長尾,每次躍動,都會抖落細碎的銀屑,銀屑穿過囚籠的光柵,落在地上,將青磚銷蝕。

他俯身、彈躍,抬爪揮下。利爪劃過空氣,留下一道赤色火痕,狠狠地拍在囚籠上。撞擊點如隕星墜落般爆出一團不規則的白色光膜,蔓延開來。一絲紅線沿著光柵流動,衝擊地麵,震飛一片碎石。

剛才的爆鳴,顯然也是如此而來。

青狐回身一翻,又狂衝而來,一爪劈在還未褪盡的光膜之上,留下長長的爪印。

“這麼快?!”方唐瞳孔一縮,不顧疲憊,站起身子。他肩膀一抖,把背後的古劍甩到身前。雙手旋轉,一隻握緊劍鞘,一隻握緊劍柄,平橫眸前。

青狐落地,低伏身軀,身後甩出七條銀尾。

“諸位,今天算是走背運了。”方唐道,望了一眼黑白無常,“二位的朋友不簡單啊,竟然是一隻七尾狐。”

青狐找到了脫身的方法,在籠中跳躍得愈來愈快。爆鳴聲不絕於耳,地麵不斷震動,蔓延出一片龜裂。

又一次撞擊後,爆鳴聲中夾雜了一點仿佛玻璃破碎的聲音。

光膜在囚籠內炸開,消失殆盡。

青狐回躍,仰頭發出一聲長嘯,前爪凶狠劈下。這次鋒利的指甲卻是終於接觸到了光柵。

光柵仿佛烈火中熔化的陶瓷,被青狐的指甲拉出數條長絲。暗淡的抓痕留在上麵,格外醒目。

方唐暴喝一聲,奮力抽劍。仿佛有一塊超強磁鐵於劍鞘與劍柄中間,他拚盡全力,也隻將劍拉開一絲。

一絲就夠了!

湛藍的星光從這一絲劍刃中暴射出去,彌漫屋中,四周皆是無盡的夜空。

“別傻站著,我堅持不了太久!”

黑無常第一個反應過來,束魂鎖從袖中甩出,環繞囚籠。彼岸花自指尖開放,順著鎖鏈前行,似流火,似長龍,撞在囚籠之上,化為紅色的流光。

一時間,屋內眾人均是出了全力。

囚籠震了一下,在空中猛然上升,然後縮緊。青狐的四肢探出囚籠,被牢牢卡住。

“媽的,這個什麼靈態什麼時候結束?”黑無常抽回手,擦了一把汗,大聲問道,“他能汲取自然中的能量,可我的能量是有限的!”

說著,黑無常回頭望了一眼,方唐苦笑著,搖了搖頭。

“什麼時候結束,全靠他自己的意誌。”

3.

“好痛。”

小狐狸扭著身子,奮力去舔舐傷口。那裏插著一支附了魔的木箭,深入肌肉,剛剛好卡在兩根骨頭中間,散發著麻痹動作的毒。

這是他第一次單獨狩獵,目標是山下村子的牲畜。這幾乎稱得上是最簡單的狩獵,不要說是他的族群,即便是對於一隻毫無法力與靈智的普通狐狸來說,也不算什麼太難的事情。

下山之前,小狐狸也是這麼想的。

出師未捷,小狐狸在回山路上遭遇伏擊,被一箭射中。剛剛獵到食物,自己又變成了獵物。

獵妖師,一群打著匡扶正義的旗號、實則依靠獵妖發財的人。他們各有神通,冷麵無情,凡妖出現,總能憑借各種方法嗅到其蹤跡,施以獵殺。

小狐狸便正受其追捕。

他此時已逃亡了數十裏。以他的速度竟然沒有甩開追捕,與獵妖師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小狐狸向樹林另一邊觀望幾眼,皺了皺鼻子。風送來了生人的氣息,這是速逃的警告。

他下了狠心,一口咬在箭上,用力將其拽下。刻了血槽的箭頭摩擦骨頭,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帶下一片血肉。

小狐狸因脫力而摔倒,幾乎疼暈過去。沙沙的腳步聲距他越來越近,他一咬牙,強忍疼痛,站了起來,瘋狂地向遠處跑去。他期待著能躲過獵妖師的追殺,但傷口牽絆以及大量失血,導致他的動作越來越遲緩。

路過一塊青石時,他再次跌倒,一陣眩暈。

血跡從遠方延伸到青石邊,散發著微微的熒光。對於任何一個稍微有點經驗的獵妖師來說,這都是極其明顯的路標。

“不要跑了,你根本不可能逃脫我的追捕。”獵妖師的聲音從不遠處的樹叢中傳來,“現在停下,我或許還能讓你死得痛快點。你逃得越遠,我心中就越是不耐煩,被我捕到後受罪的時候,可不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