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神(1 / 3)

狂暴的烈焰吞噬了玉帝題字的牌匾。那一天,三界六道都看見了天空中的那道流星。

1.

“為什麼吃你做的日料總感覺用材像是人肉?”黑無常拿著筷子,戳動著麵前煎得恰到好處的魚腩,皺眉道。那魚腩極嫩,隻是拿筷尖輕輕一點,便能溢出泛著鮮香的湯汁。

“愛吃不吃。”虎鯨瞥了他一眼,冷聲道,“你不要找碴兒,整個九街,論煎魚我是第一。”

“生什麼氣嘛,我隻是覺得不放心而已。”黑無常嘿嘿笑道,“畢竟你有前科。”

“我有個屁前科。”虎鯨夾起自己麵前的魚腩,送入嘴中,“夏淺算是我見到的第一個普通人類,你可不要到處傳我的壞名聲。”

“嘁,看你長這一副凶相,誰……哎喲!”小黑話未說完,便突然腳踝一痛,像被什麼東西蜇了一下。他回頭,看到一抹青色的殘影自他身下閃過。

他揉了揉腳踝,再抬頭時,隻見青狐一躍,躥上桌麵,叼了魚腩就跑。

“臭狐狸敢從我嘴裏搶食,我看你是活膩歪了!”黑無常大怒,回頭就要撲上去。可屁股剛離開椅子,還不等站直,卻怎麼也起不了身了。

蒼白的手掌搭上了他的肩膀。

黑無常重新坐回椅子上,無奈地開口:“老白,你……”

“噓。”白無常在唇邊豎起一根手指,示意黑無常安靜,“你聽。”

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仿佛粗糙的手指在綢緞上摩擦。令人驚異的是,這聲音的源頭竟似存在於大腦中央。

黑無常也安靜了下來。他散發出靈覺,感受著聲音的來源。然後抬起頭望向窗外,他能感受到一股並不強勢,卻極其古老的氣息在遠處升騰。

“虎鯨,怎麼回事?”白無常皺起眉頭,開口問道。

虎鯨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淡定地擠出一點芥末放在手中的勺上,然後在小勺中的芥末裏放進醬油,打得混濁。

“這九街,看起來歌舞升平,其實生活倒也不是那麼平淡的。”他道,“你們在地府居住數千年,隻聞其名不見其實,之所以能在這兒混得開,也就是法力高強而已。若說最值得敬佩的,還是那些在夾縫裏仍能不斷前進的人。”

黑無常翻了個白眼,嗤了一聲。

虎鯨笑笑,低頭夾起魚腩,蘸了一點芥末:“可誰又能確認,你我這樣的,不算是在夾縫中生存呢?據說能來到九街的人,每一個都擁有不足為外人道的故事。”

黑無常聞言一怔,收回了不屑的表情,歎了口氣:“你說得沒錯,無論你我,還是外麵苟且偷生的小妖,確實都仍生活在夾縫之中,沒有什麼不同。”

嗡。

窸窸窣窣的聲音突然暴漲,最初是細碎電流般的噝噝聲,隨著時間的流逝,竟逐漸化為呼麥似的嗡鳴。空間中的靈氣都開始隨著突如其來的聲音共鳴,不穩定地震顫起來。

絲絲紫色的靜電在空氣中突然出現、彈射,拉出蛛網一般的細絲。

黑無常伸出手,感受著靈氣的波動。他挑了挑眉毛,打了個響指,耀眼的金色火花在兩指摩擦的地方驟然出現,甚至壓過了客棧裏的燈光。

青狐的毛奓了起來,他把未吃完的半塊魚腩放回盤子中,伏下身軀,露出犬齒,喉間發出威脅的低吟。

“元素暴亂。”黑無常輕聲道,他不再嚐試,而是站起身來,掌心向上。櫃台後掛著的銀鎖穿過大堂,在空氣中擦出無數金色火花。它落在黑無常的手中,如同活物般沿著小臂蛇纏而上,流光隱隱。

無數紫色的電花附在銀鎖上劈啪作響,黑無常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伸手將其抹去。

嗡鳴聲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越來越大,黑無常隻覺得頭顱中有一口巨鍾,被人用力撞響。

“月門啟,百鬼行。”虎鯨終於放下了筷子,正襟危坐。他目視窗外,看著飽滿的圓月,肅聲說道:“這是大裂縫要打開了。”

虎鯨話音剛落,嗡鳴聲便大到極限,猛地炸開!

如同雷霆萬鈞!

幾千米外,一點震動猛然爆破開來,向著四周散發而去。仿佛在水中浮了很久的氣泡,終於打碎了水麵的鏡。一瞬間,道道波紋翻滾,磅礴的氣息席卷了整條九街。

飄浮於窗外的燈籠受到衝擊,一盞盞熄滅,直到無常客棧。氣息接觸到黑白無常等人的一瞬間,黑無常臂上銀鎖的光輝就被洗刷殆盡,甚至沒堅持過兩秒。

“怎麼……可能!”黑無常瞪大了雙眼,滿臉的難以置信。即便當初在秦廣殿,地府無數高手圍攻他時,也未曾有人破了他的法術。

但此時此刻的場景,又令他不得不信。

整條街陷入了黑暗之中。

門外有不知名的歌聲響起,身著青衣的女子,踏著碎步自店門前路過。女子的後麵是一身蓑笠的俠客,背後的劍灑著攝人心魄的碎銀星輝。寬簷草帽遮掩了他大半張臉,僅露出了一點下巴,能隱隱約約看出其英俊的輪廓。

然後是香氣,不是花香,不是果香,而是引人垂涎的食物香氣。原本極鮮的魚腩,在這股香氣的對比之下,瞬間沒了味道。

一身赤色長衫的中年男子信步而來,手中端著繪滿圖騰的砂鍋。鍋沿白氣噴溢,彙成道道龍形,盤踞遨遊。

男子每行一步,那砂鍋邊的龍形蒸汽就會張開嘴,向鍋底噴射火焰為其加熱。

“食神。”虎鯨的瞳孔猛地一縮,渾身緊繃。兩柄廚刀自他腰間滑入手中,散發著水藍色的光輝。

昏暗的街道上,一個又一個人踏著月光,沉默地走過,向著九街的深處進發。

2.

“食神?”黑無常平複了心情,重新釋放法力。他看著虎鯨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禁問道:“什麼來路?”

虎鯨長出口氣,放鬆下來,把刀重新插回腰間,搖了搖頭。他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魚腩放入嘴中。

那魚腩的味道仍舊鮮美,卻再無法勾起他的食欲。

虎鯨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歎了口氣,從桌邊站了起來。

“算一算,這客棧開業至今也有半個月了,來了九街這麼長時間,你們還沒怎麼感受過這裏的夜景吧?”他道,“今天正是每年兩次最繁華時候的其中一次,正好趕上,不出去逛逛?”

黑白常轉頭,想要征求白無常的意見,卻正好碰上了白無常詢問的目光。他無奈一笑,點了點頭。

青狐一跳,趴上白無常的肩膀,躍出之前還不忘了叼走盤中剩下的魚腩。

“嘿,那就走起。”虎鯨道,“讓二位無常大人感受一下我們九街最具特色的東西——傳說中的世界間隔之牆。”

黑無常心中劇震,表麵上卻表現得跟平常一樣。他把激動得有些顫抖的手指藏在背後,深吸口氣,平複心情。

“小淺,你看好孩子,不要出門。我和老白去看一下前麵發生了什麼,一會兒就回來。”黑無常披上了黑袍,囑咐道,“老鬼,他們的安全……”

“交給我了。”老鬼嘶啞地笑笑。

黑無常點點頭,放下心來。他走到客棧門前,伸手將門推開。

這是黑白無常第一次於深夜離開客棧。飄浮在空中的燈籠此時全部熄滅,不再旋轉,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也變得寂靜無聲。眼前,一個個帶有極強氣息的身影或悠然或焦急地穿行而過。

白無常從黑無常身邊擠了出去,站在眾人之前,伸出了右手。乳白色的柔光自他手心彌漫出去,如煙雲般散在空中。

大概隔了十多秒,上百條絲線又從空中彙聚、集合,重歸為一個光團。白無常摘下懸浮的光團,用力捏碎。

他沉默了一下,麵色變得凝重。

“九街名不虛傳。”白無常道,“果真是高手如雲。”

四名穿著殘破黑袍的人從街口緩緩前進,他們手中執著一根長燭,每路過一隻燈籠,便將其點亮。很快,整條街又恢複到了燈火通明的狀態。

“管理員。”虎鯨放低聲音,為黑白無常解釋道,“每半年才出現一次,為大裂縫的開啟善後。”

四周店鋪中的人重新自屋內出來,井井有條地收拾著因為衝擊而散落到地上的雜物。很快,雜物收拾整潔,攤位重新開張。不足五分鍾的時間裏,喧嘩聲便再次充斥耳畔。

叫賣聲此起彼伏,各類怪異的物種又在街頭遊蕩,完全沒有人覺得他們是異類。一切重啟,按照原有的秩序進行,仿佛剛剛的事情未曾發生。各家的店門大開著,絡繹不絕的顧客來來往往。

“這……”白無常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各個種族,尷尬地苦笑,“怪不得生意一直這麼差,原來大家都在晚上開業啊,不會隻有我們一家店關門吧……”

“你以為呢?”虎鯨翻了個白眼,“據說這個街區夜晚集市的隱藏,要依靠太陽的能量來支撐。一夜過去,能量消耗殆盡,白天就采取閉市的方法來避免經過這條街道的普通人發現端倪。那時,隻有人類的店鋪才可以仍然開放。”

“那若是有人類以外的其他種族不守規矩怎麼辦?”黑無常有些疑惑,“這種東西僅僅依靠道德要求,是不是太不安全了?”

“不會有人不守規矩的。”虎鯨搖頭笑道,“你這種想法,是把人類擺在弱勢地位了。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若有人類未曾見過的奇異種族被人類發現,無論這個種族掌握了什麼強力的法術,遭殃的,都不可能會是人類。”

說罷,他徑直向前走去:“走,去大裂縫。”

黑白無常在他身後愣了一會兒,苦笑一聲,急忙跟上。

3.

大概四千米外,便是九街的盡頭。不過說是盡頭,其實隻是讓人無法再向前行進,空氣中仿佛有麵玻璃製成的牆壁,將九街的前半段與後半段隔了開來。

“那就是後九街,而這麵看不到的牆,九街的老住戶都稱其為世界間隔之牆。當然了,這牆也隻會在夜間出現,白天這裏仍然是可以任意通過的。”虎鯨解釋道,“每半年,大裂縫開啟一次,自認實力足夠的強者都會穿過裂縫,前往對麵的世界。”

“為什麼?”黑無常皺眉問道。

“傳說中,對麵的世界有一個不知具體是什麼的寶物,被譽為世界的鑰匙。”虎鯨有些向往地道,“居住在九街的人中,除了像你們這種因為犯了事情而躲避天庭追捕的散仙外,絕大多數都是為了它來的。”

“鑰匙?”

“對。”虎鯨聳聳肩,“不過具體是什麼,我也不太清楚,這隻是一個傳說而已。去那裏的人很多,但幾千年來還沒有任何人反向回來。也不知道是在那邊過著新的生活,還是就此殞命了。”

“對麵的人看不到這裏?”黑無常問,他伸出手,撫摸著阻隔在街道中央的屏障。屏障的溫度與空氣無異,質感堅硬卻又富有彈性。手掌撫在上麵,若是不推,甚至都無法感受到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