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厭爾》reference_book_ids\":[7012532249719475230,7012532249719475230]}]},\"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昆侖八十六年 二月 春
天空一如既往的陰沉,草蠅圍著腐草嗡嗡作響,野草堆中伏著隻小蝦蟆,不住吐著舌頭享受盛宴。
小春館麵對一條小徑,小徑兩側被矮樹林包圍著,附近沒有其他店家,就野店來說,小春館算得上體麵,店家周圍野草清理得幹淨,還有不漏雨的屋頂,放得下四張桌子的大廳,能整治出不難吃的三菜一湯,還有便宜的包子饅頭,最多隻爛半顆的桃子,帶點黴味的桂圓與幾壇劣酒。
有這樣的底氣,當然是因為這條通往壽縣的小徑不乏路客,壽縣在蒲東北邊,是蒲浙贛三地交界處,多丘陵,地形崎嶇,密林遍布,容易藏躲,是亡命徒遠遁之地,也是蒲浙走私要道,小春館離著壽縣不遠不近恰好五裏,就贏在僻靜兩字。
也就是這麼個僻靜處,就好說些閑話,那個大鼻子的醉漢還趴倒在桌上,另一張桌前兩個縣裏人就開始絮絮叨叨,聊起新進的刑堂堂主。
“聽說他來的那天,分舵主把堂裏上下打掃個幹淨,還親自把門口那串金葡萄取下擦淨。弟子們挨個站隊等他點名,威風大呦。”
葡萄指的是丐幫分舵門口掛著的銅麻袋,累累交疊,形如葡萄,丐幫弟子身份以麻袋作為表征,門口掛的銅麻袋有幾口,裏頭身份最高的舵主就是幾袋,降龍殿掛的是十袋,三省總舵九袋,蒲東分舵之類是八袋,壽縣分舵還在蒲東分舵底下,就是七袋。
“洗舵主該高興才對,巴著條龍尾巴,沾著個指甲蓋幹係,讓幫主記得姓名,以後都有高升的指望。”
“你說這渾話,土地公桌下供個關老爺,這不叫土地公站也不是,趴也不是,能高興起來?廟小神仙大,洗舵主巴不得他快走。”
正說話間,門口走進一人,引得兩人注目,那壯漢著件尋常可見的藍色單衫,兀自滿頭大汗,進了小春館,點了盤鹵牛肉,篩壺劣酒,坐下就大嚼大吃。
聊天那兩人見他尋常,雖是個生麵孔,料來是路客,也不理會,繼續聊著新進刑堂舵主的事。
“是說福州分舵主好歹也是八袋,壽縣刑堂六袋,一扒子少兩口,尋常人一輩子都升不著兩袋呢。”
“沒被砍頭都算好啦。”那人壓低聲音道:“我有親戚在福州,說他是放了艇戶上岸,害死兩百多人才被扔到這來。”
“原來是個害人的傻子。”另一人搖頭低歎。
鄰桌的醉漢在兩人沒察覺的時候,微微抽動身子。
喀的一聲,一匹馬停在小春館門口,馬上壯漢約末八尺高,腰懸大刀,額頭與下巴都有傷痕,瞧著便不是善碴,一進小春館,便吆喝道:“有包子嗎?裝二十個,肉餡的。”
掌櫃應聲好,忙去張羅,壯漢左右張望,瞧見之前進來那藍衫客,細細打量,見他滿身大汗,問道:“兄弟瞧著怕熱,哪裏人?”
藍衫客答道:“天上的紙鳶地上的鬼,哪處有風哪處飛。”
這兩句江湖黑話一出口,方才聊得盡興的兩人頓覺危險,忙起身結帳,溜之大吉,唯有那醉漢仍趴在桌上動也不動。
壯漢聽他這樣回答,哼了一聲,轉身走出客棧,從馬囊上翻出疊紙張,逐一察看,那藍衫客也起身,掌櫃的知道不妙,忙喊道:“好心大爺,哪地的買賣哪地算,好瓜哪有屋裏摘,您倆躲雨犯不著拆人家屋簷頂。”
看來這掌櫃經曆不少,這黑話也說得麻溜。
壯漢提了腰刀,站在門外喊道:“路歸雪,冀地人,懸賞一百五十兩?”
路歸雪把片牛肉塞進嘴裏,應了聲:“是。”又道:“一百五十兩挺重,你端得動?”
壯漢答道:“等我吃個包子,力氣足了,就能端了。”說完走到櫃台,喊道:“先來兩包子擋擋餓。”掌櫃的忙遞上包子,還貼心送上一壺水,壯漢大口吞下,正要去門口,掌櫃忙道:“客倌,還有十八個包子小的都幫您先備下,您一並先把帳結了。”
壯漢咧嘴笑道:“怕我死了沒人會鈔?我要死了,這十八個包子誰吃?”
掌櫃尷尬道:“您發財,我生光,二十個包子也才一百文,落地都沒幾聲響,好歹是筆買賣。”
壯漢把錢囊往桌上一推:“都給你了,我發不了財,你就幫我燒金紙。”
掌櫃的大喜,將錢囊收入懷中。壯漢逕自走出門外,把馬牽到樹旁,提了腰刀,就站在小徑上等著。路歸雪夾完最後一口牛肉,也付了帳,嘀咕罵了聲:“是個憨熊。”從腰間抽出一截兩尺長熟銅短棍,便步出小春館應戰。
鏗的一聲響,是大刀與銅棍交擊,兩人動作極快,大刀的劈空聲,短棍的揮擊聲獵獵作響。
能值一百五十兩,不是背了大案,就定然是個紮手貨,海捕衙門中敢獨身摘瓜,也定然是個高手,這兩人的自信從兵器撞擊的聲音就能判斷,沒個七八名弟子,怕是連近身都辦不到。
掌櫃的伸長了脖子,他雖沒有出門看熱鬧的膽氣,從縫隙裏瞧著人影閃動倒也有趣。
沒多久,撞擊的聲音越來越密集,大刀用於砍劈,撞上短棍這種硬兵器不能一直硬接,接多了刀口卷曲,刀就不好使,顯然是路歸雪占據上風,逼得壯漢不得不揮刀格檔,這也能從掌櫃緊皺的眉頭判斷,這回摘瓜子得撞上流星槌。
不久後,壯漢唉呦一聲,大腿上挨了一記,雖然皮粗肉厚,這一下沒把腿骨打折,但行動已然不便,路歸雪步走八方,兜著身時敲時刺,壯漢騰挪不便,越加支絀,幾招過後,壯漢背上挨了一記,身子前仆,路歸雪得勢不饒,一棍子敲向壯漢腦門。
啪的一聲,卻不是腦門碎裂的聲響,倒像是打在手心上,聲音悶悶的,這一棍確實也打在手心上,路歸雪抬頭一看,不正是客棧裏那醉漢,隻見他雙眼惺忪,把那柄熟銅鐵握在手心。路歸雪這下打實都能把腦漿打出,就被這人這麼不輕不重收著,不由得吃了一驚,怕壯漢揮刀反擊,忙扯銅棍向後一躍,果然那壯漢得了空子,一刀劈來,刀尖幾乎是貼著肚皮過去。
路歸雪知道討不了好,當機立斷,轉身就逃。壯漢忙喊道:“別讓他跑了。”起身欲追,見那醉漢無意去追,壯漢著急道:“他值一百五十兩,我分你一半!”
那醉漢打個懶腰,道:“我不差錢。”說罷,邁著步伐,踢著路上碎石離開。
壯漢又急又惱,估計追上也不是路歸雪對手,不住低聲嘀咕咒罵,摸摸鼻子回到小春館,向掌櫃的討回錢囊,上了馬,逕自離去。
那倆在小春館嚼舌根的客人,趕忙兒回到壽縣報案,正在刑堂門口指手劃腳,卻見那醉漢晃悠晃悠走入刑堂,忙指著醉漢道:“這醉漢那時也在小春館,他有見著。”
詢問的刑使見著醉漢,忙恭敬問道:“徐刑堂,聽說小春館那有通緝犯出沒?”
那倆客人聽說他就是新來的刑堂堂主徐少昀,頓時臉色慘白。
徐少昀嗯了一聲,什麼也沒說,回到刑堂書房,掩上房門,呼呼大睡。
※
“你得找點事幹。”陳淩崖說道:“有刑堂的堂主見著通緝不抓的嗎?”
陳淩崖是徐少昀好友,現任浙地西池幫掌門,餘州分舵主,七袋弟子領八袋職銜,長得一對招風耳,臉上有幾點雀斑跟幾分書卷氣,大多數時候他喜歡書生裝扮,說話斯文,微笑時特別禮貌,但偶而也會冒出幾句粗話。除了配劍,他擅用的武器還有手中那柄鐵骨折扇。
他年紀很輕,隻比徐少昀大兩歲,能當上掌門跟分舵主是因為父親早亡,又是長子,繼承家業後,倚仗著西池幫在浙地的勢力當上分舵主。徐少昀在浙地長大,兩家有交情,先輩上是姻親,與他打小相識。聽說自己被貶的事,陳淩崖特地告假來看。
徐少昀很承他這份情。
“我不幹事也能步步高升,幹了事,指不定還砸鍋。”徐少昀擺擺手:“罷了,等過幾年哪個分舵有缺,我就去補個缺,反正有我的活。”
“再兩個月就要成親了。”陳淩崖說道:“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婚事爹會籌辦,婚期也定了,用不著自己出力。隻要趕得及磕頭拜天地,就算成親前一晚到家都行。徐少昀搖搖頭:“你都來了,陪我喝兩杯?”
“你這有沒有冰塊?”陳淩崖抱怨:“現在還是二月天,就熱得不成活了。”
他皺著眉頭,不停扇著手上那柄鐵骨折扇,閩地濕熱,尤其壽縣多丘陵,處處是蟲蟻蛇蜂,難為他這身嬌生慣養的細皮嫩肉,也算是為朋友豁出去了。
“這裏就是個七袋分舵,不是你家,哪來的冰窖?而且壽縣是在蒲地,別說現在沒冰塊,臘月也沒雪。”
“虧你住得慣這破地方。”陳淩崖嘀咕兩句,又問:“我聽說點蒼的車隊已經過了湘地,剛進贛州,你就對你媳婦一點興趣都沒?”
“下聘後就不能見麵。”徐少昀道:“你不懂規矩?還是你想幫我過眼?”
陳淩崖道:“我身份低微,沒本事唐突佳人,反正你啥事也不幹,不如出去走走,偷瞧幾眼,心底好踏實,要不悶在這也得熱出病來。”
“我還是刑堂堂主,有公事。”徐少昀說道。
“那你他娘的倒是去抓兩個通緝犯啊。”陳淩崖罵道。
陳淩崖沒有待太久,隻勸徐少昀兩天便帶著滿身蟲咬回餘州。
從麒麟兒到家族之恥,也就是幾天的事,或者說,也就是一晚暴雨後的事,他曾是父親寄予厚望的孩子,南嶽天王門密傳天王十三掌跟大回天心法他很早就領悟妙諦,他甚至比父親同齡時武功更高。
雖然他並不認同父親某些作為,但作為徐家子弟,他還是希望自己能揚眉吐氣,至少不丟父親的臉。
但最讓他難過的,並不是因為他讓家族丟臉,也不是流放到這野地,而是別的原因。
無所事事,一直喝酒也不是辦法,他找上分舵主,恭敬道:“我要回家成親,想請兩個月假。”
分舵主哪敢不允呢?
※
徐少昀不知道點蒼的車隊到了哪,照理而言多半是會停在柯城,那是入浙後第一個大縣。
其實他也不是真的這麼想見這位點蒼大小姐,九大家的姑娘,這些名門淑女多半如同他姐妹、嫂子那種大家閨秀,剩下的就是些性子上的約略不同,這些約略不同最後都會以丈夫拿主意告終,以致於實際上分不出太大差別,自己作為聯姻鞏固兩家情誼,也不至於對妻子苛虐,多半是相敬如賓,就這麼過一輩子。
他就想找點事打發日子。
徐少昀抵達柯城時,點蒼的車隊還沒到,聽說才剛入浙地不久。
要怎麼見著新娘?徐少昀想著,照理來說車隊會停在柯城過夜,當地分舵會接待他們,混進分舵裏偷瞧或許可行,不過混進分舵不容易,他這才想起自己沒帶令牌出門,是說,動用令牌不就天下皆知,消息傳出去也不好聽。再說了,這種大家閨秀多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是婢女貼身照顧,就算混進分舵也未必見得著麵。
不若沿途偷跟著,在野路上找機會?
這挺冒險,護送點蒼小姐的車隊肯定周密。
沒更多的消息,隻有試試,徐少昀順著預估點蒼車隊的來向走去,約莫走了百來裏路,黃昏時抵達常縣,常縣是個小地方,也就住著幾千人,因常江經過而命名,當地門派是常山門,是個小門派。縣裏最好的客棧是常水客棧,麵常江而建,離岸邊不過百丈距離。
徐少昀住的當然是最好的客棧,他不差錢。
要怎麼見著這位姑娘呢?假若他們在常縣過夜?大小姐總是要走出轎子吧。不過點蒼定然會保護大小姐,靠得太近不可能,離得太遠看不清。
徐少昀推開窗戶,正自沉思,忽見江麵上閃過一點火光。
嗯?徐少昀正覺眼花,過了會,又是一道火光一閃而過。閃了兩次?又過了會,江麵上又閃過一道亮光。
是暗號?這深夜中在江麵打暗號,八成所圖非善。徐少昀從窗口一躍而出,他武功高強,落地時隻發出些微聲響,沒驚動巡夜守衛,逕自往江邊奔去。這才百餘丈距離,但黑夜視物極為不便,他幾個縱躍已到河邊,不見江麵沿岸有任何動靜,隻有風吹草動的窸簌聲。回頭望見岸上人影閃動,一個縱身上前,手一伸,正要拿人,卻見原來是名老婦人打了桶水正要回屋,徐少昀連忙縮手,卻驚著老婦,晃濺了小半桶水到身上,那老婦瞪大眼罵道:“哪來的瞎眼貓。”
徐少昀一時答不出來,反問道:“現在宵禁,你出來幹嘛?”
老婦人道:“我去河邊打水,也就幾步路的事。”
徐少昀道:“我是刑堂弟子,宵禁後不許出門,念你年老,下回見著定然重罰。”
老婦人被他一嚇,唯唯諾諾,提著水趕回屋裏去。
徐少昀回到客棧,一時也沒有頭緒。
莫不是有人要打點蒼車隊的主意?
這聽著就不可能,莫說點蒼車隊定然重重保護,要劫車隊,荒道上劫還有些道理,這常縣不大,至少也有幾百門派弟子,又有居民百姓,這不更冒險嗎?
或許隻是自己多心,徐少昀想著。
第二天一早,徐少昀就去常山門周圍堪地形,這一走無功而返,常山門周圍都是平房,若是跳上屋簷看,怕不被人射下來。
他捏了捏鼻子,看來沒指望,不若混在人群裏,若是點蒼車隊經過,再瞧瞧有沒有機會見著諸葛大小姐。
黃昏時,遠遠就能瞧見點蒼的虎符旗在風中飄蕩。看來今晚是打算在常縣休息。
車隊聲勢浩大,除了諸葛大小姐的馬車外,後頭的嫁妝就有十餘車之多。騎手前後簇擁。為首那人年約五十,黑白斑駁的灰發齊齊後梳,細眉大眼,神色端凝,著件墨綠繡花錦袍,身材壯碩,尤其一雙手手臂格外粗壯,顯然是外家功夫高手。
他沒去算有多少人,總之至少有三百人上下。
如此浩浩蕩蕩的車隊進城,自然引得百姓圍觀,徐少昀就混在人群裏,想看看諸葛悠是否會下車,常山門早命弟子清空街道,驅趕百姓,隻見那高手引著馬車跟載著嫁妝的車隊進了常山門內院,卻不見馬車裏人影。
徐少昀有些失望,又聽常山門弟子在驅趕人群,隻得回到客棧另想他法。
常山門雖大,也容不下幾百人住宿,其餘點蒼弟子或居客棧,或住民居,都在常山門附近。
摸進去偷看是不可能,這裏外幾百人層層疊疊護著,就算是齊三爺也辦不到。
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他法,徐少昀忽地想起昨晚異狀,推開窗戶望著常江,忽地又見著江麵中有點火光一閃,猶如螢光稍縱即逝。
徐少昀心中更疑,定睛再看,果然又是一閃。
一定有古怪。
不一會,燈光三次閃動。
徐少昀翻身而起,正要從窗口躍出,忽地心想不對,此刻常縣有貴客在此,宵禁戒備以比往都嚴,若是輕舉妄動,立時就要被發現。他正思索對策,忽地聽到樓下有人呼喊:“常山門失火啦,常山門失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