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棲居在大地上,來自泥土,也歸於泥土,大地是人的永恒家園。如果有一種裝置把人與大地隔絕開來,切斷了人的來路和歸宿,這樣的裝置無論多麼奢華,算是什麼家園呢?

人,棲居在天空下,仰望蒼穹,因驚奇而探究宇宙之奧秘,因敬畏而感悟造物之偉大,於是有科學和信仰,此人所以為萬物之靈。如果高樓蔽天,俗務纏身,人不再仰望蒼穹,這樣的人無論多麼有錢,算是什麼萬物之靈呢?

創造城市,在大地上演繹五彩繽紛的人間故事,證明了人的聰明。可是,倘若人用自己的作品把自己與上帝的作品隔離開來,那就是愚昧。倘若人用自己的作品排擠和毀壞掉上帝的作品,那就是褻瀆。

在城市化進程中,我們必須經常問自己一個問題:我們將給子孫留下什麼?我們是否消滅了該留下的東西,又製造了不該留下的東西?我們把祖宗在這片土地上創造的寶貴遺產糟蹋掉了,把大自然贈與的肥沃田野鯨吞掉了,蓋上了大批今後不得不拆的建築,它們豈不將成為子孫的莫大難題,一份幾乎無法償還的賬單?建設的錯誤是難以彌補的,但願我們不要成為挨好幾代子孫罵的一代人。

在席卷全國的開發熱中,國人眼中隻看見資源,名山隻是旅遊資源,大川隻是水電資源,土地隻是地產資源,礦床隻是礦產資源,皆已被開發得麵目全非。這個被人糟蹋得滿目瘡痍的大地,如何還能是詩意棲居的家園?

若要追究我們對待自然的錯誤方式的根源,恰恰在於我們的價值觀、幸福觀出了問題。正因為在我們的幸福藍圖中詩意已經沒有一點位置,我們才會以沒有絲毫詩意的方式對待自然。在今天,人們往往把物質資料的消費視為幸福的主要內容,國家也往往把物質財富的增長視為治國的主要目標,我可斷言,這樣的價值觀若不改變,人類若不約束自己的貪欲,人對自然的掠奪就不可能停止。

春來春去,花開花落,原是自然界的現象,似乎不足悲喜。然而,偏是在春季,物象的變化最豐富也最微妙,生命的節奏最熱烈也最急促,詩人的心,天下一切敏感的心,就不免會發生感應了。心中一團朦朧的情緒,似甜卻苦,乍喜還悲,說不清道不明,我們的古人稱之為“愁”。

細究起來,這“愁”又是因人因境而異,由不同的成分交織成的。觸景生情,仿佛起了思念,卻沒有思念的具體對象,是籠統的春愁。有思念的對象,但山河阻隔,是離愁。孤身漂泊,睹景思鄉,是旅愁和鄉愁。因季節變遷而悲年華的虛度或平生的不得誌,是閑愁。因季節變遷而悲時光的流逝和歲月的無常,便是短暫人生的萬古大愁了。

我們不要譏笑古人多愁善感,倒不妨捫心自問,在匆忙的現代生活中,我們的心情與自然的物候之間還能否有如此密切的感應?我們的心腸是否已經太硬?對於自然界的生命節奏是否已經太麻木?

生活尋香:

當代著名作家周國平的這篇隨筆充滿了智慧的光芒。這不僅是他對人生體驗的感悟,更是探究了棲居於塵世的生活法則。

詩意的生活是需要修煉的,也是需要創造的。有位詩人曾說,既然這個世界沒有意義,那麼就創造出意義。誠然,當人們能在鋼筋水泥築成的圍牆中創造出如詩如畫的浪漫時,他們必然會對生活有全新的領悟。

一個倫敦人的假日,(英國)威廉·黑爾·懷特。

一個星期天,我們決定過一次假日。這對我們來說是一次大膽的冒險,但我們的決心已經下定了。當時有一趟開往黑斯廷斯的觀光列車,於是艾倫、瑪麗和我一早就奔向倫敦橋車站。

那是七月中旬一個天晴氣爽的夏日。由於天氣炎熱,塵土飛揚,旅途很不舒服,但我們一心盼望見到大海,所以什麼都滿不在乎。約莫中午十一點,我們就到了黑斯廷斯,向西漫步到貝克斯希爾。我們的身心感到無比歡樂。除了囚禁一般的倫敦市民之外,誰能訴說在明淨的海灘上散步的喜悅心情?且不說風光秀麗,這本身是多麼大的歡樂啊!

擺脫了倫敦郊區的汙穢齷齪,擺脫了它的七零八落的籬笆,它的破磚碎石,它的四分五裂的廣告牌,它的田地裏任人踐踏的雜草,因為一半的田地已經轉到投機的建築商手裏。眼下替代了那一切——踏在清潔無塵的海濱,這裏吹拂的是不帶煙塵的和風;替代了陰暗的、油煙彌漫的是一片遼闊,地平線上的船帆曆曆可見——這一切真是十全十美的福地。

或許這並不是詩意盎然的福地。然而,海濱的明淨無塵和海濱清新的空氣,在我們看來,卻與大海的任何屬性一樣,具有相同的誘惑,這是事實。我們度過了一段妙不可言的時光。隻有在鄉間,才可能注意到從清晨到晌午、從晌午到午後、從午後到黃昏的天色變幻;因此,隻有在鄉間,一天仿佛才能得到應有的伸張。我們大家帶來了食品,坐在海濱的懸崖陰影處進餐了。

一片濃濃的白雲橫亙在地平線上,幾乎無所變幻,仿佛一動不動,頂端和下麵的雲層沉浸在陽光之中。波平如鏡的乳白色海水與水麵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一種難以察覺的起伏運動,在我們的腳下化為隱隱約約的漣漪。無垠的大海竟是如此靜謐,一切都是如此平靜地存在其中,因此輕拂著沙灘的微波宛如海洋中部深處的一部分,顯得同樣純淨明媚。一點鍾光景,距離我們將近一裏地的去處,長長的一排海豚出現了大約半個時辰,蜿蜒多姿,直至遠伸到離開費爾萊特的海麵。幾條漁船擱淺在我們的前麵。漁船的陰影臥躺在水麵,或者說猶如臥躺一般,隻有一陣些微的顫動,表明大海沒有酣然大睡,或者說即使入睡了,也是伴著夢境的睡眠。

強烈的陽光之下,一塊塊小岩石、一粒粒鵝卵石,它們的輪廓顯得格外分明,那種日照在倫敦人看來簡直是超乎自然的。在倫敦我們遭受的是驕陽的炎熱,而享受不到它的光明,一團一團的日照互不相連,那種孤立無伴的日照顯得如此觸目驚心,就連瑪麗也注意到了,她說:“一切仿佛是從鏡子裏看到的一樣。”那種美是十全十美的。說它十全十美,那是因為從天空的太陽直到發燙的岩石上閃撲著雙翼的蒼蠅,萬物無不和諧。萬物吸入了同樣的精氣。

瑪麗在我們身邊嬉戲;艾倫和我靜靜地坐在那裏,什麼也不幹。我們不缺少任何東西,我們也不要得到什麼;再沒有什麼稀罕的珍玩可看的,再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可去的,更沒有什麼“活動的計劃”,此時此刻連倫敦也忘了,倫敦位於我們背後的西北方向,我們的背後是懸崖,擋住了所有想到它的思緒。沒有什麼追憶、沒有什麼期待擾亂心緒;眼前的情景足夠了,完完整整占據了我們的身心。

生活尋香:

在一個天氣晴朗的夏日,曬著溫暖的日光,享受著如詩一般的生活,英國小說家威廉·黑爾·懷特用清新的筆觸引領我們與他共同度過了一段美妙時光。

這種生活的確如詩一般唯美:水麵上擱淺的漁船,在天空中慢慢行走的白雲,都點綴了這個風光秀麗的日子。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想,更沒有對生活的計劃,這樣的生活才算得上如詩如畫,這樣的享受,才是真正的睿智。

詩化人生,王兆勝。

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就是說,人們都要麵對悲傷、怨恨、疾病、絕望和死亡等人生的苦難。那麼,為什麼在這個世界上有著不同的人生呢?比如有的人憂思百結,總是悶悶不樂;而有的人卻笑口常開,充滿歡歌。在我看來,這主要是由於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性情、不同的心靈和不同的生活態度。

天上的月亮每月也不過有幾日之圓,天空和大地也不是總充滿白晝而沒有黑夜,一年四季除了春夏也還有嚴寒的冬天……自然天地尚且如此,那麼,作為它的派生物——人生,也是一樣。理解這一點,也就理解了天地人生的根本的悲劇性,理解了這個世界與人生的先驗性缺失。從這個意義上說,佛家認為“人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承受苦難”是有幾分道理的。如果有了一顆正確對待人生缺憾的心靈,以一種審美的態度對待這個世界,那麼這個人的人生將是輕鬆與快樂的。

我們常常會看到這樣的現象:有的人一生辛苦,卻身體健康、精神旺盛、生活幸福;有的人一生雖然錦衣玉食,清閑無事,甚至過著寄生的生活,但他們身心疲累、一臉愁容。這是為什麼呢?我想,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可能是他們的“心”累與否。同樣,一個人一生是否快樂、幸福,有時主要不是取決於外在有無勞累和不順,而是主要看他能否有一顆快樂的心,一顆詩心。如果能用一顆審美的心靈看待這個世界,那麼他的人生將總會如枝頭上小鳥的歌唱,如不凍的河水汩汩地流淌。

其實,人之所需無多,莊子《逍遙遊》裏說:“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孔子《論語》也說:“飯蔬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看來,最關鍵的不是物質的多少,而是精神與心靈的高度和境界。

有了詩心,就可以與挫折對抗。比如蘇東坡,他被放逐到荒僻海南,夏天極其潮濕,秋天陰雨連綿,所有東西都發黴,床柱上還有許多白蟻,要什麼沒什麼。六十歲的老人,水土不服,無朋無友,寂寞無聊,但他沒有悲觀厭世,更沒有失去生活的樂趣和美好的理想。他自己製墨、采藥、蓋房,同時,抄錄《唐書》、《漢書》,注釋《尚書》,編定《東坡誌林》,考訂藥書,賦詩作詞。似乎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能將他打倒,因為他總有一顆詩心。

有了詩心,人們也可以體悟大自然的規律和心情。天地一年四季,春天繁華,夏天揮霍;當樹葉變黃,紛紛飄落,生命就進入了晚秋;而嚴寒到來,萬物將激情收斂珍藏,這就是冬天了。其實,這種更迭與人生何異?生命在自然與死亡韻律的和諧中實際上具有一樣的節奏。自然生命和人生就如同一首詩,一首有著成長和死亡韻律的和諧的詩。通過詩心,在發現天地和人生蘊涵的詩意後,我們就會進入一種新境界:人生就是一個進程,天地都有生死、悲歡,而渺小的人還有什麼困惑和滯礙呢?

通過詩心,人們還可以感受到大自然的生命力,並將這種生命與自身的生命貫通起來,那麼,個體就會感到自己生命的強大。比如,看到一樹綠葉,我們不要對其熟視無睹,而應該用詩心去體會。當你的詩心與綠葉的生命接通,那麼,在你的意念中一股生命的泉水就會順著樹葉的脈絡汩汩流出,直流入你的身心中。可以設想,在與大自然接通時,人不僅進行了生命充電,同時也在進行精神充電。

詩心就如同和煦的陽光,他不僅能消融冰雪,還可以驅盡黑暗,使人生如明媚的春日,其樂融融。

生活尋香:

著名學者王兆勝以細膩的筆觸將他對生活的感悟娓娓道來:生活的快樂不在於物質,而在於心靈的高度與境界。以一種審美的態度去欣賞世界,生活也必然會為他呈現出同樣美妙的景色。

擁有詩心,才能在紅塵中浪漫地生活;有了詩心,才能用純淨的心靈去看待世間紛紜。生活本就是充滿詩意的,並不需要刻意去尋找,隻要把每一段當下和過往當成詩一般品讀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