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明月、蟲聲唧唧,這是一種至上的美的空靈境界,也是一首絕好的生活詩篇。作者貪戀秋蟲的鳴曲,期盼詩意雋永的生活,不願辜負自然的恩澤,從而讓生命充實而飽滿。這不僅是對閑淡詩意生活的渴望,追求,也是對其的享受。
月光下的探訪,李漢榮。
今夜風輕露白,月明星稀,宇宙清澈,月光下的南山顯得格外端莊嫵媚。斜坡上若有白瀑流瀉,那是月輝在茂密的青草上彙聚搖曳,安靜,又似乎有聲有色,斜斜著湧動不已,其實卻一動未動,這是層出不窮的天上雪啊!
我爬上斜坡,來到南山頂,是一片平地,青草、野花、荊棘、石頭都被整理成一派柔和,蟈蟈彈奏著我熟悉的那種單弦吉他,彈了幾萬年了吧。這時候曲調好像特別孤單憂傷,一定是懷念著它新婚遠別的情郎。我還聽見不知名的蟲子在唧唧夜話,說的是生存的焦慮,饑餓的體驗,死亡的恐懼,還是月光下的快樂旅行?在人之外,還有多少生命在愛著、掙紮著、勞作著、歌唱著,在用它們自己的方式撰寫著種族的史記。我真想向它們問候,看看它們的衣食住行,既然有了這相遇的緣分,我應該對它們提供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它們那麼小,那麼脆弱,在這龐大不可測的宇宙裏生存是怎樣的冒險,是多麼不容易啊。然而,常識提醒我,我的探訪很可能令它們恐懼,最大的幫助就是不打擾它們。慈祥的土地和溫良的月光會關照這些與世無爭的孩子的,這麼一想,我心裏的牽掛和憐憫就釋然了。
我繼續前行。我看見幾隻蝴蝶仍在月光裏夜航,這小小的宇宙飛船,也在無限地做著短促的飛行,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探索存在的底細,花的底細。此刻它們是在研究月光與露水相遇,能否勾兌出宇宙中最可口的綠色飲料?
我來到山頂西側的邊緣,一片樹林寂靜地守著月色。偶爾傳來一聲鳥的啼叫,好像隻叫了半聲,也許忽然想起了作息紀律,怕影響大家的睡眠,就把另外半聲歎息咽了回去——我驚歎這小小生靈的偉大自律精神。我想它的靈魂裏一定深藏著我們不能知曉的智慧。想想吧,它們在天空上見過多大的世麵啊。它們俯瞰過,超越過多麼多麼多的事物,它們肯定從大自然的靈魂裏獲得了某種神秘的靈性。我走進林子,看見一棵橡樹上掛著一個鳥巢。我踮起腳尖,發現這是一個空巢,幾根樹枝和一些樹葉就是全部的建築材料,它該是這個世界最簡單的居所了。然而就是它庇護了注定要飛上天空的羽毛;那雲端裏傾灑的歌聲,也是在這裏反複排練的。而此時它空著,空著的鳥巢盛滿寧靜的夜光,這使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微型的天堂。
如果人真有來生,我期望我來生隻是一隻太陽雀鳥或知更鳥,幾粒草子、幾滴露水就是一頓好午餐。然後我用大量的時間飛翔和歌唱。我的內髒與靈魂都樸素幹淨,飛上天空,不弄髒一片雲彩,掠過大地,不傷害一片草葉。飛累了,天黑了,我就回到我樹上的窩——我簡單的臥室兼書房——因為在夜深的時候,我也要讀書,讀這神秘的寂靜和仁慈的月光。
生活尋香:
著名詩人、散文家李漢榮在這篇充滿詩意的散文中,把鳥兒那種清淨美妙的生活環境描寫得細致入微、活靈活現,引起了讀者的無限遐想。他不僅寫出了詩一般的文字,更擁有詩一樣美好的心靈,也自然會把整篇散文寫得詩意橫生,柔美動人。
在皎潔的月光中,那些蟈蟈叫聲清脆,仿佛是在彈著吉他;那些蝴蝶在練習著飛行,在月光下翩翩起舞,輕盈盤旋。讀到此時,不禁身臨其境,也許每個人都希望自己就是那隻鳥兒,在這樣一幅如詩的畫卷中自由地飛翔。
白馬湖之冬,夏丏尊。
在我過去四十餘年的生涯中,冬的情味嚐得最深刻的,要算十年前初移居白馬湖的時候了。十年以來,白馬湖已成了一個小村落,當我移居的時候,還是一片荒野。春暉中學的新建築巍然矗立於湖的那一麵,湖的這一麵的山腳下是小小的幾間新平屋,住著我和劉君心如兩家。此外兩三裏內沒有人煙。一家人於陰曆十一月下旬從熱鬧的杭州移居這荒涼的山野,宛如投身於極帶中。
那裏的風,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響,好像虎吼。屋宇雖係新建,構造卻極粗率,風從門窗隙縫中來,分外尖削,把門縫窗隙厚厚地用紙糊了,縫中卻仍有透入。風刮得厲害的時候,天未夜就把大門關上,全家吃畢夜飯即睡入被窩裏,靜聽寒風的怒號,湖水的澎湃。靠山的小後軒,算是我的書齋,在全屋子中風最小的一間,我常把頭上的羅宋帽拉得低低的,在洋燈下工作至夜深。鬆濤如吼,霜月當窗,饑鼠吱吱在承塵上奔竄。我於這種時候深感到蕭瑟的詩趣,常獨自撥劃著爐灰,不肯就睡,把自己擬諸山水畫中的人物,作種種幽邈的遐想。
現在白馬湖到處都是樹木了,當時尚一株樹木都未種。月亮與太陽都是整個兒的,從上山起直要照到下山為止。太陽好的時候,隻要不刮風,那真和暖得不像冬天。一家人都坐在庭間曝日,甚至於吃午飯也在屋外,像夏天的晚飯一樣。日光曬到哪裏,就把椅凳移到哪裏,忽然寒風來了,隻好逃難似的各自帶了椅凳逃入室中,急急把門關上。在平常的日子,風來大概在下午快要傍晚的時候,半夜即息。至於大風寒,那是整日夜狂吼,要二三日才止的。最嚴寒的幾天,泥地看去慘白如水門汀,山色凍得發紫而黯,湖波泛深藍色。
下雪原是我所不憎厭的,下雪的日子,室內分外明亮,晚上差不多不用燃燈。遠山積雪足供半個月的觀看,舉頭即可從窗中望見。可是究竟是南方,每冬下雪不過一二次。我在那裏所日常領略的冬的情味,幾乎都從風中來。白馬湖所以多風,可以說有著地理上的原因。那裏環湖都是山,而北首卻有一個半裏闊的空隙,好似故意張了袋口歡迎風來的樣子。白馬湖的山水和普通的風景地相差不遠,唯有風卻與別的地方不同。風的多和大,凡是到過那裏的人都知道的。風在冬季的感覺中,自古占著重要的因素,而白馬湖的風尤其特別。
現在,一家僦居上海多日了,偶然於夜深人靜時聽到風聲,大家就要提起白馬湖來,說:“白馬湖不知今夜又刮得怎樣厲害哩!”
生活尋香:
《白馬湖之冬》一文中,著名文學家夏丏尊既著力寫“風”以表現出“冬”的情境,更在字裏行間傾注了自己深沉的情思。文章語言雖平實樸素,卻富有詩一般的韻味和意境,細致描寫處亦能讓讀者體會到作者在白馬湖生活的情景,為讀者留下了難以忘懷的深刻印象。
某條熙攘的街道,某家不知名的小店,抑或是某段觸動心弦的音樂,也許都會勾起人們的記憶與情思。活在這種詩意的氛圍裏,生活才會絢麗繽紛;活在這種詩意的夢想裏,生命才會綻放光彩。我們可以不懂詩意,但不要弄丟詩意的情懷。
山中避雨,豐子愷。
前天同兩女孩到西湖山中遊玩,天忽下雨。我們倉皇奔走,看見前方有一小廟,廟門口有三家村,其中一家是開小茶店而帶賣香煙的,我們趨之如歸。茶店雖小,茶也要一角錢一壺。但在這時候,即使兩角錢一壺,我們也不嫌貴了。
茶越衝越淡,雨越落越大。最初因遊山遇雨,覺得掃興;這時候山中陰雨的一種寂寥而深沉的趣味卻牽引了我的感興,反覺得比晴天遊山趣味更好。所謂“山色空蒙雨亦奇”,我於此體會了這種境界的好處,然而兩個女孩子不解這種趣味,她們坐在這小茶店裏躲雨,隻是怨天尤人,苦悶萬狀。我無法把我所體驗的境界為她們說明,也不願使她們“大人化”而體驗我所感的趣味。
茶博士坐在門口拉吸琴。除雨聲外,這是我們當時所聞的唯一的聲音。拉的是《梅花三弄》,雖然聲音摸得不大正確,拍子還拉得不錯。這好像是因為顧客稀少,他坐在門口拉這曲胡琴來代替收音機作廣告的。可惜他拉了一會兒就罷,使我們所聞的隻是嘈雜而冗長的雨聲,為了安慰兩個女孩子,我就去向茶博士借胡琴。“你的胡琴借我弄弄好不好?”他很客氣地把胡琴遞給我。
我借了胡琴回茶店,兩個女孩子很歡喜。“你會拉的?你會拉的?”我就拉給她們看。手法雖生,音階還摸得準。因為我小時候曾經請我家鄰近的柴主人阿慶教過《梅花三弄》,又請對麵弄內一個裁縫司務大漢教過胡琴上的工尺。阿慶的教法很特別,他隻是拉《梅花三弄》給你聽,卻不教你工尺的曲譜。他拉得很熟,但他不知工尺。我對他的拉奏望洋興歎,始終學他不來。後來知道大漢識字,就請教他。他把小工調、正工調的音階位置寫了一張紙給我,我的胡琴拉奏由此入門。現在所以能夠摸出正確的音階者,一半由於以前略有摸violin的經驗,一半仍是根基於大漢的教授的。在山中的小茶店裏的雨窗下,我用胡琴從容地(因為快了要拉錯)拉了種種西洋小曲。兩女孩和著歌唱,好像是西湖上賣唱的,引得三家村裏的人都來看。一個女孩唱著《漁光曲》,要我用胡琴去和她。我和著她拉,三家村裏的青年們也齊唱起來,一時把這苦雨荒山鬧得十分溫暖。我曾經吃過七八年音樂教師飯,曾經用piano伴奏過混聲四部合唱,曾經彈過Beethoven的sonata。但是有生以來,沒有嚐過今日般的音樂的趣味。
兩部空黃包車拉過,被我們雇定了。我付了茶錢,還了胡琴,辭別三家村的青年們,坐上車子。油布遮蓋我麵前,看不見雨景。我回味剛才的經驗,覺得胡琴這種樂器很有意思。Piano笨重如棺材,violin要數十百元一具,製造雖精,世間有幾人能夠享用呢?胡琴隻要兩三角錢一把,雖然音域沒有violin之廣,也盡夠演奏尋常小曲。雖然音色不比violin優美,裝配得法,其發音也還可聽。這種樂器在我國民間很流行,剃頭店裏有之,裁縫店裏有之,江北船上有之,三家村裏有之。倘能多造幾個簡易而高尚的胡琴曲,使像《漁光曲》一般流行於民間,其藝術陶冶的效果,恐比學校的音樂課廣大得多呢。
我離去三家村時,村裏的青年們都送我上車,表示惜別。我也覺得有些兒依依。(曾經搪塞他們說:“下星期再來!”其實恐怕我此生不會再到這三家村裏去吃茶且拉胡琴了。)若沒有胡琴的因緣,三家村裏的青年對於我這路人有何惜別之情,而我又有何依依於這些萍水相逢的人呢?古語雲:“樂以教和。”我做了七八年音樂教師沒有實證這這句話,不料這天在這荒村中實證了。
生活尋香:
豐子愷是我國現代著名畫家、散文家,其作品文字幽默風趣,文章風格雍容恬靜,受到讀者的廣泛好評。他在這篇短文中描述了山中避雨時的經曆與感觸,不僅讓人們體味到音樂的趣味,還感受到了他對生活的熱愛與追求。
音樂似一首流淌的詩,聲調的高低像是其中的平平仄仄,輾轉纏綿中,讓旋律更加優美。一個個跳躍的音符都飽含著濃濃的詩意,一曲曲悠揚的樂曲也讓寂寥冰冷的雨變得溫馨而溫暖。
詩意地棲居,周國平。
天生萬物,各有其用,這個用不是隻對人而言的。用哲學的語言說,萬物都有其自身的存在和權利,用科學的語言說,萬物構成了地球上自循環的生態係統。然而,在技術方式的統治下,自然萬物都失去了自身的豐富性和本源性,縮減成了某種可以滿足人的需要的功能,對人而言的一種使用價值,簡言之,僅僅被看成了資源和能源。
與技術方式相反,詩意方式就是要擺脫狂妄的人類中心主義和狹窄的功利主義的眼光,用一種既謙虛又開闊的眼光看自然萬物。一方麵,作為自然大家庭中的普通一員,人以平等的態度尊重萬物的存在和權利。另一方麵,作為地球上唯一的精神性存在,人又通過與萬物和諧相處而領悟存在的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