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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複興
世界上有一部永遠寫不完的書,那便是母親……
那一年,我的生母突然去世,我不到八歲,弟弟才三歲多一點兒,我倆朝父親哭著鬧著要媽媽。父親辦完喪事,自己回了一趟老家。他回來的時候,給我們帶回來了她,後麵還跟著一個不大的小姑娘。父親指著她,對我和弟弟說:“快,叫媽媽!”弟弟嚇得躲在我身後,我噘著小嘴,任父親怎麼說就是不吭聲。“不叫就不叫吧!”她說著,伸手要摸摸我的頭,我扭著脖子閃開,就是不讓她摸。
望著這陌生的娘倆,我首先想起了那無數人唱過的淒涼小調:“小白菜呀,地裏黃呀,兩三歲呀,沒了娘呀……”我不知道那時是一種什麼心緒,總是忐忑不安地偷偷看她和她的女兒。
在以後的日子裏,我從來不喊她媽媽。學校開家長會,我硬是把她堵在門口,對同學說:“她不是我媽。”有一天,我把母親生前的照片翻出來掛在家裏最醒目的地方,以此向後娘示威。怪了,她不但不生氣,而且常常踩著凳子上去擦照片上的灰塵。有一次,她正擦著,我突然向她大聲喊著:“你別碰我的媽媽。”好幾次夜裏,我聽見父親在和她商量,“把照片取下來吧!”而她總是說,“不礙事兒,掛著吧!”頭一次我對她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好感,但我還是不願叫她媽媽。
孩子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大人的心操不完。我們大院有塊平坦、寬敞的水泥空場。那是我們孩子的樂園,我們沒事便到那兒踢球、跳皮筋,或者漫無目的地瘋跑。一天上午,我被一輛突如其來的自行車撞倒,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立刻暈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裏了,大夫告訴我:“多虧了你媽呀!她一直背著你跑來的,生怕你落下後遺症,長大可得好好孝順呀……”
她站在一邊不說話,看我醒過來伏下身摸摸我的後腦勺,又摸摸我的臉。我不知怎麼搞的,第一次在她麵前流淚了。“還疼?”她立刻緊張地問我。我搖搖頭,眼淚卻止不住。“不疼就好,沒事就好!”
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從醫院到家的路很長,還要穿過一條漆黑的小胡同,我一直伏在她的背上。我知道剛才她就是這樣背著我,跑了這麼長的路往醫院趕的。以後的許多天裏,她不管見父親還是見鄰居,總是一個勁埋怨自己,“都賴我,沒看好孩子!千萬別落下病根呀……”好像一切過錯不在那硬邦邦的水泥地,不在我那樣調皮,而全在於她。一直到我活蹦亂跳一點兒沒事了,她才舒了一口氣。沒過幾年,三年自然災害就來了,隻是為了省出家裏一口人吃飯,她把自己的親生閨女,那個老實、聽話,像她一樣善動的女兒托付給人家了,回來的路上她一邊走一邊叨叨:“好啊,好啊,閨女大了,早點尋個人家好啊,好!”那時我實在是不知道人生的滋味兒,不知道她一路上叨叨的這幾句話是在安撫她自己那流血的心。她也是母親,她送走自己的親生閨女,為的是兩個並非親生的孩子,世上竟有這樣的後母?望著她那日趨弓起的背影,我的眼淚一個勁往外湧,“媽媽!”我第一次這樣稱呼了她。她站住了,回過頭了,愣愣地看著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又叫了一聲“媽媽”,她竟“嗚”地一聲哭了,哭得像個孩子。多少年的酸甜苦辣,多少年的委屈,全都在這一聲“媽媽”中融解了。母親啊,您對孩子的要求就是這麼少……
夢中縈懷的母親——你是我至上的陽光。
——(法)波德萊爾
這一年,父親因病去世了。她先是幫人家看孩子,以後又在家裏彈棉花、攫線頭,她就是用彈棉花攫線頭掙來的錢供我和弟弟上學的。望著她每天滿身、滿臉、滿頭的棉花毛毛,我常想親娘又怎麼樣?從那以後的許多年裏,我們家的日子雖然過得很清苦,但是,有她在,我們仍然覺得很甜美。無論多晚回家,那小屋裏的燈總是亮的,橘黃色的火裏是她跳動的心髒。隻要她在,那個小屋便充滿溫暖,充滿了愛。
我總覺得她的心髒會永遠地跳動著,卻從來沒想到,在我剛大學畢業的時候,她卻突然倒下了,而且再也沒有起來。媽媽,請您在天之靈能原諒我們兒時的不懂事,而我卻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什麼都可以忘記,卻永遠不能忘記您給予我們的一切……
世上有一部永遠寫不完的書,那便是母親。
我·地壇·母親
史鐵生
地壇離我家很近,或者說我家離地壇很近,總之,隻好認為這是緣分。15年前的一個下午,我搖著輪椅進入園中,它為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那時太陽循著亙古不變的路途正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紅。在滿園彌漫的沉靜光芒中,一個人更容易看到時間,並看見自己的身影。自從那個下午我無意中進了這園子,就再沒長久地離開過它。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圖。正如我在一篇小說中所說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裏,有這樣一個寧靜的去處,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兩條腿殘廢後的最初幾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出路,忽然間幾乎什麼都找不到了,我就搖了輪椅總是到它那兒去,僅為著那兒是可以逃避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我在那篇小說中寫道:“沒處可去我便一天到晚耗在這園子裏。跟上班下班一樣,別人上班我就搖了輪椅到這兒來。”“園牆在金晃晃的空氣中切下一溜蔭涼,我把輪椅開進去,把椅背放倒,坐著或是躺著,看書或者想事,撅一杈樹枝左右拍打,驅趕那些和我一樣不明白為什麼要來這世上的小昆蟲。”有時候呆一會兒就回家,有時候就呆到滿地上都亮起月光。記不清都是在它的哪些角落裏了,我一連幾小時專心致誌地想關於死的事,也以同樣的耐心和方式想過我為什麼要出生。現在我才想到,當年我總是獨自跑到地壇去,曾經給母親出了一個怎樣的難題。
她不是那種光會疼愛兒子而不懂得理解兒子的母親。她知道我心裏的苦悶,知道不該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待在家裏結果會更糟,但她又擔心我一個人在那荒僻的園子裏整天都想些什麼。我那時脾氣壞到極點,經常是發了瘋一樣地離開家,從那園子裏回來又中了魔似的什麼話都不說。母親知道有些事不宜問,便猶猶豫豫地想問而終於不敢問,因為她自己心裏也沒有答案。她料想我不會同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從未這樣要求過,她知道得給我一點獨處的時間,得有這樣一段過程。她隻是不知道這過程得要多久,和這過程的盡頭究竟是什麼。每次我要動身時,她便無言地幫我準備,幫助我上了輪椅車,看著我搖車拐出小院;這以後她會怎樣,當年我不曾想過。
有一回我搖車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麼事又返身回來,看見母親仍站在原地,還是送我走時的姿勢,望著我拐出小院去的那處牆角,對我的回來竟一時沒有反應。待她再次送我出門的時候,她說:“出去活動活動,去地壇看看書,我說這挺好。”許多年以後我才漸漸聽出,母親這話實際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禱告,是給我的揭示,是懇求與囑咐。隻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後,我才有餘暇設想。當我不在家裏的那些漫長的時間,她是怎樣心神不定坐臥難寧,兼著痛苦、驚恐與一個母親最低限度的祈求。在那段日子裏——那是好幾年長的一段日子,我想我一定使母親作過了最壞的準備了,但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為我想想。”事實上我也真的沒為她想過。那時她的兒子還太年輕,還來不及為母親想,他被命運擊昏了頭,一心以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個,不知道兒子的不幸在母親那兒總是要加倍的。她有一個長到20歲上忽然截癱了的兒子,這是她唯一的兒子,她情願截癱的是自己而不是兒子,可這事無法代替;她想,隻要兒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也行。可她又確信一個人不能僅僅是活著,兒子得有一條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這條路呢,沒有誰能保證她的兒子終於能找到。——這樣一個母親,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親。
人類最美的東西就是母愛,這是無私的愛。
——(日)武者小路實篤
有一次與一個作家朋友聊天,我問他學寫作的最初動機是什麼?他想了一會說:“為我母親,為了讓她驕傲。”我心裏一驚,良久無言。回想自己最初寫小說的動機,雖不似這位朋友的那般單純,但如他一樣的願望我也有,且一經細想,發現這願望也在全部動機中占了很大比重。他又說:“我那時就是想出名,出了名讓別人羨慕我母親。”我想,他比我坦率。我想,他又比我幸福,因為她的母親還活著。在我的頭一篇小說發表的時候,在我的小說第一次獲獎的那些日子裏,我真是多麼希望我的母親還活著。我又不能在家裏呆了,又整天整天獨自跑到地壇去,心裏是沒頭沒尾的沉鬱和哀怨,走遍整個園子卻怎麼也想不通:母親為什麼就不能再多活兩年?為什麼在她兒子就快要碰撞開一條路的時候,她卻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來此世上隻是為了替兒子擔憂,卻不該分享我的一點點快樂?她匆匆離我去時才隻有49歲呀!有那麼一會,我甚至對世界對上帝充滿了仇恨和厭惡。後來我在一篇題為《合歡樹》的文章中寫道:“我坐在小公園安靜的樹林裏,閉上眼睛,想上帝為什麼早早地召母親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糊地我聽見了回答:‘她心裏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尋了一點安慰,睜開眼睛,看見風正從樹林裏穿過。”小公園,指的也是地壇。隻是到了這時候,紛紜的往事才在我眼前幻現清晰,母親的苦難與偉大才在我心中滲透得深徹。上帝的考慮,也許是對的。搖著輪椅在園中慢慢走,又是霧罩的清晨,又是驕陽高懸的白晝,我隻想著一件事:母親已經不在了。在老柏樹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頹牆邊停下,又是處處蟲鳴的午後,又是鳥兒歸來的傍晚,我心裏隻默念著一句話:可是母親已經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沒,坐起來,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壇上落滿黑暗然後再漸漸浮起月光,心裏才有點明白,母親不能再來這園中找我了。
曾有過好多回,我在這園子裏呆得太久了,母親就來找我。她來找我又不想讓我發覺,隻要見我還好好地在這園子裏,她就悄悄轉身回去,我看見過幾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見過幾回她四處張望的情景,她視力不好,端著眼鏡像在尋找海上的一條船,她沒看見我時我已經看見她了,待我看見她她也看見我了我就不去看她,過一會我再抬頭看她就又看見她緩緩離去的背影。我單是無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沒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樹叢中,樹叢很密,我看見她沒有找到我;她一個人在園子裏走,走過我的身旁,走過我經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經找了多久還要找多久,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決意不喊她——但這絕不是小時候的捉迷藏,這也許是出於長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強或羞澀?但這倔強隻留給我痛悔,絲毫也沒有驕傲。我真想告誡所有長大了的男孩子,千萬不要跟母親來這套倔強,羞澀就更不必,我已經懂了可我已經來不及了。
兒子想使母親驕傲,這心情畢竟是太真實了,以致使“想出名”這一聲名狼藉的念頭也多少改變了一點形象。這是個複雜的問題,且不去管它了罷。隨著小說獲獎的激動逐日暗淡,我開始相信,至少有一點我想錯了:我用紙筆在報刊上碰撞開的一條路,並不就是母親盼望我找到的那條路。年年月月我都到這園子裏來,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親盼我找到的那條路到底是什麼。母親生前沒給我留下過什麼雋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誨,隻是在她去世之後,她艱難的命運,堅韌的意誌和毫不張揚的愛,隨光陰流轉,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鮮明深刻。有一年,十月的風又翻動起安詳的落葉,我在園中讀書,聽見兩個散步的老人說:“沒想到這園子有這麼大。”我放下書,想,這麼大一座園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兒子,母親走過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來我頭一次意識到,這園中不單是處處都有過我的車轍,有過我車轍的地方也有過母親的腳印。
遠去了,母親放飛的手
劉心武
從1950年到1959年,我8歲到17歲。家裏平時就我和母親兩人。回憶那十年的生活,母親在物質上和精神上對我的哺育,都是非同尋常的。
物質上,母親自己極不重視穿著,對我亦然,有得穿就行了;用的,如家具,也十分粗陋。但在吃上,那可就非同小可了,母親做得一手極地道的四川菜,且不說她能獨自做出一桌宴席,令父親的那些見過大世麵的朋友交口稱譽,就是她平日不停歇地輪番製作的四川臘腸、臘肉等,也足以叫鄰居們嘖嘖稱奇。有人就對我發出警告:“你將來離開了家,看你怎麼吃得慣啊!”但是母親幾乎不給我買糖果之類的零食,偶爾看見我吃果丹皮、關東糖之類的零食,她總是要數落我一頓。母親堅信,一個人隻要吃好三頓正經飯,便可健康長壽,並且那話裏話外,似乎還傳遞著這樣的信念:人隻有吃“正經飯”才行得正,吃零嘴意味著道德開始滑落——當然很多年後,我才能將所意會到的,整理為這樣的文句。母親在飲食上如此令鄰居們吃驚,被一致地指責對我的“嬌慣”和“溺愛”。但跟著還有令鄰居們吃驚的事。那就是我家是大院中有名的郵件大戶。如果那幾十種報刊都是我父親訂的,當然也不稀奇,但我父親其實隻訂了一份《人民日報》,其餘的竟都是為我訂的。鄰居大媽不解地問我母親:“你怎麼那麼舍得為兒子花錢啊?你看你,自己穿得這麼破舊,家裏連套沙發椅也不置!”母親回答得很坦然:“他喜歡啊!這個愛好,盡著他吧!”
1959年,我被北京師範專科學校錄取,勉勉強強地去報了到。我感到“不幸中的萬幸”是這所學校就在市內,因此我覺得還可以大體上保持和上高中差不多的生活方式——晚上回家吃飯和睡覺。我滿以為,母親會縱容我“依然故我”地那樣生活。但是她卻給我準備了鋪蓋卷和箱子,顯示出她絲毫沒有猶豫過。母親不僅把我“推”到了學校,而且,也不再為我負擔那些報刊的訂費,我隻能充分地利用學校的閱覽室和圖書館。
1960年春天,有一個星期六我回到家中,一進門就發現情況異常,仿佛在準備搬家似的……果不其然,父親奉命調到張家口一所軍事院校去任教,母親也隨他去。我呢?父親和母親都絲毫沒有猶豫地認為,我應當留在北京。問題在於:北京的這個家,要不要給我留下?如果說幾間屋都留下太多,那麼,為什麼不至少為我留下一間呢?但父親卻把房屋全退了。母親呢,思想感情和父親完全一致,就是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我應當開始完全獨立的生活。父親遷離北京後的那周的星期六下午,我忽然意識到我在北京除了集體宿舍的那張床鋪鋪位,再沒有可以稱為家的地方了!我爬上去,躺到那鋪位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上的一塊汙漬,沒有流淚,卻有一種透徹肺腑的痛苦,難以言說,也無人可訴。
1969年春天,我在北京一所中學任教。就是那個春天,我棉被的被套糟朽不堪了,那是母親將我放飛時,親手給我縫製的被子。它在為我忠實地服務了幾年後,終於到了必須更換的極限。於是我給在張家口的母親,寫信要一床被套,這對於我來說是自然到極點的事。母親很快寄來了一床新被套,但同時我也就接到母親的信,她那信上有幾句話我覺得極為刺心:“被套也還得向我要,好吧,這一回學雷鋒,做好事,給你寄上一床……”睡在換上母親所寄來的新被套裏,我有一種悲涼感:母親給兒子寄被套,怎麼成了“學雷鋒,做好事”,仿佛是“義務勞動”呢?現在我才醒悟,母親那是很認真很嚴肅的話,就是告訴我,既已將我放飛,像換被套這類的事,就應自己設法解決。她是在提醒我,“自己的事要盡量自己獨立解決”。母親將我放飛以後,我離她那雙給過我無數次愛撫的手,是越來越遠了,但她所給予我的種種人生啟示,竟然直到今天,仍然能從細小處,挖掘出珍貴的寶藏來……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賣米粉湯的女孩
廖閱鵬
路過市場,一陣米粉湯的香味飄過鼻端,我可以嗅得出其中夾雜芹菜、蔥頭、胡椒、豬油的氣味。饑餓的胃腸忍不住唱起歌來。我走進小吃店,向鍋前揮舞鏟勺的小姐說:“米粉湯一碗,油豆腐、肝連各一份。”
瘦削的小姐以僵硬的姿勢轉過身來,小小的眼睛看著我,緊閉的嘴唇嚅動了幾下,沒有發出聲音。
我立刻明白了,她是一位輕度的智障者,剛才沒聽懂我點了哪些食物。
於是,我放慢了速度再說了一遍。
她點點頭,慢慢轉過身,開始撈米粉,擺芹菜……
我坐在那裏默默地看著她,並猜測著她的年齡。20來歲吧,也許30歲。智障者的臉龐不容易看出年齡,也許時間觀念對他們來說是個奢侈品。
一名婦人從店裏走出來,親切地對我說:“馬上就好了。”
她走到女兒身旁看了一下,拍拍女兒的背,有種鼓勵的意味,又走進去了。
我的思緒遨遊到神經醫學的天地。許多人類的潛能透過不正常的患者顯現出廣大的可能性,比方說有人對數字敏銳無比,仿佛數字會說話、會向他打招呼,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有人喝酒後,嗅覺大放異彩,成為《香水》一書裏的主角葛奴乙;有些自閉症患者在很小年紀就擁有絕對的音感與驚人的音樂記憶力,可以聽完一首曲之後立即準確地複彈出來。
我吃完米粉湯、油豆腐、肝連後,覺得味道還不錯,配料、醬油都按照應有的分量放。
我掏出錢來,遞給她,心裏替她高興。
她能工作,能幫家人分擔勞務,“我是有用的人”這種感覺就使她覺得生命更有意義。
她接過那張紅色的百元鈔票,慢慢放進口袋裏,臉上沒有表情,頭以奇怪的姿勢晃了一兩下,眼珠子跟著閃動,仿佛腦中的計算機正在高速運轉。
我算過,她應該找我25元。
她的手探入口袋,然後掏出一張紅色的百元鈔票,又掏出一張紅色鈔票,再掏出一張50元,然後鄭重地把三張鈔票共250元放在我手上。
我驚呼一聲,她真是我所見過的最慷慨的人。
笑一笑,我把錢放回她手上,說:“找我25元就夠了。”
她愣了一下,一時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這時候,婦人快步走來,親切地說:“不好意思。”然後柔聲對女兒說:“給這位先生25元。”
她嗯了一聲,沒有任何羞赧的神情,掏出三個硬幣給我——這次是正確的組合——然後轉身走進屋裏。
婦人又親切地說:“不好意思,我女兒數學不好。”
我說:“哪裏,她能做這麼多事已經很棒了。”
女兒又現身了,她走到我旁邊,把一個碩大的蘋果塞在我手上,並且奉送上一個有點兒古怪但絕對真誠的笑容。
真是太慷慨了,這個日本進口的蘋果,果皮是鮮豔誘人的胭脂紅,顯然價值不菲。
我對她說:“謝謝。”又對婦人說:“這蘋果還你,我不能收。”
婦人說:“不可以的,你還給我的話,我女兒會痛苦一整天,所以一定要收。”
女兒猛力點頭,仿佛媽媽正在敘述宇宙最高真理。
我搖頭,說:“這蘋果比我的消費價值還高兩倍,我不能收。”
婦人說:“就算幫忙吧,你收了,我女兒會很快樂的。”
女兒又猛點頭。
我走出小吃店,一隻手捧進口蘋果,另外一隻手提了五包米粉湯、五份油豆腐、三份肝連,帶回去與同事分享。唯有這樣,才能讓她的女兒快樂加倍,也讓我的良心過得去。
最後一盤磁帶
佚名編譯
此刻,醫院裏人頭攢動,熙來攘往。我打開我的一個新病人的檢查記錄,一邊看著一邊朝她的病房走去。周圍的喧嚷嘈雜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但我並沒有因此而感到不快,反而覺得有些高興。因為我的兒子埃裏克剛剛拿回家一張令人大失所望的成績單,而我的女兒香農則因為要獲取駕駛執照的事又和我發生了不小的爭執。我希望在接下來的8小時裏,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到幫助病人的工作中去,因為我知道,與他們相比,我這一點煩惱實在是算不了什麼。
我的這個新病人名叫麗貝卡,今年隻有32歲,她得了乳腺癌,剛做過乳房切除手術,現在正進行化學治療。一走進她的病房,我就看見有三個正“格格格”歡笑著的天真活潑的小女孩將她圍在中間。
這時候,我告訴麗貝卡說,從今天開始,她的護理工作將由我來負責。接著,她把她的家人—丈夫沃倫、6歲的魯絲、4歲的漢娜和2歲的莫莉一一地向我做了介紹。然後,沃倫哄著孩子們讓她們離開媽媽,並答應買冰激淩給她們吃,而且他還對麗貝卡說他和孩子們明天再來。
等他們都出門之後,我便用酒精為麗貝卡擦拭手臂,準備為她做靜脈注射。她注視著我的手,神情緊張地笑著說:“我想我必須要告訴你,我害怕打針。”
“你放心,不要緊張,當你還沒有感覺到我打的時候就已經打完了,”我笑著對她說,“來,我數三下。”
這時,麗貝卡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嘴裏喃喃地禱告著,直到我給她打完針。然後,她微笑著緊緊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說:“能不能麻煩你在走之前把桌上的《聖經》拿給我?”
於是,我把那本已經翻得有些破舊的《聖經》拿給了她。
“《聖經》裏有沒有你最喜歡的篇章?”她一邊接過《聖經》,一邊問我道。
“有,就是約翰福音第11章第35節《耶穌哭泣》。”
“哦,這一節讀起來很令人感傷。”她說,“你為什麼會喜歡這一節呢?”
“因為它使我感到距離耶穌更近,並且使我知道他也能體驗到人類的悲哀與不幸。”說完,我走出房間,並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麗貝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著就開始低頭翻閱起《聖經》來。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我目睹了麗貝卡同化學治療所帶來的痛苦頑強抗爭的情景。她住院的次數變得越來越頻繁了,同時,她也更加牽掛、更加擔心她的孩子們。而在這一段時間裏,我仍舊在全力以赴、想方設法地對付我的孩子們。他們經常不是徹夜不歸,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每當看到麗貝卡的女兒們環繞依偎在她的身旁時,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懷念起我的孩子們曾經也像她們一樣依偎在我身邊的日子。對麗貝卡所采取的化學治療一度似乎很起作用。但是,好景不長,沒多久,醫生們又在她的身體裏發現了另一個惡性腫瘤。兩個月之後,她的胸部X光透視顯示癌已經擴散到了她的肺部,而且已經是晚期了。哦,上帝啊,請賜給我力量來幫助她熬過這場苦難吧!看著她痛苦的神情,我默默地為她祈禱著。
有一天,當我走進她的病房時,發現她正對著磁帶錄音機說話。見我進來,她連忙拿起一個黃色書寫拍紙簿,遞給我說:“我正在為我的女兒們錄音呢!”
我接過那個黃色書寫拍紙簿一看,隻見上麵寫著:開始上學、舉行堅信禮儀式(基督教的一種在教堂中舉行的接收洗禮教徒為正式成員的儀式)、進入16周歲、第一次約會、畢業。我還在想著應該如何幫助她麵對死亡呢,她卻已經在為她的孩子們的未來而未雨綢繆了。
通常,她都是利用清晨的那幾個小時來錄製磁帶,因為在這段時間裏,沒有人來打攪她,她可以在沒有任何幹擾的情況下安安心心地錄製磁帶。在那些磁帶裏,錄製的全都是他們的家庭故事以及她對孩子們的建議——她多麼想把她對孩子們一生的愛都壓縮到那寶貴的幾個小時裏啊!最後,當她把那個黃色書寫拍紙簿上所列的每一個項目都錄製完成之後,就把那些磁帶都交給了她的丈夫。
每當我看到她在全神貫注地錄製磁帶的時候,我總是會想:“如果我是她,我會說些什麼呢?”也許是因為我總是喜歡問我的孩子們今天去哪裏啦,都和誰呆在一起啦的緣故吧,他們也總是對我開玩笑說我簡直就像是一個聯邦調查局偵探。每每這時,我總是想:“我該如何向他們表達我對他們的愛和鼓勵呢?”
一天下午,大約三點鍾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從醫院打來的緊急電話。原來是麗貝卡要我立刻給她送一盒空白磁帶去。“難道她有什麼東西忘了錄音了?”我有些納悶。
當我走進病房的時候,就見她滿臉通紅,呼吸急促。我知道,此刻的她已經處於彌留之際了。於是,我立刻把磁帶放進錄音機,把話筒對準她的嘴。
“魯絲,漢娜,莫莉——這是最重要的一盤磁帶。”她一邊說一邊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並且閉上了雙眼,“也許有一天,你們的爸爸會給你們帶回家一個新媽媽。請你們一定要讓她感覺到你們對她特別親密,並且要讓她了解應該如何照顧你們。魯絲,我的寶貝,千萬不要忘了,每個星期二要幫助她把你的女童子軍製服準備好;漢娜,記著要告訴她你吃麵條不喜歡放醬汁,你要是不告訴她,她怎麼能知道你不喜歡把它們放在一起吃呢?莫莉,如果再沒有蘋果汁喝的話,千萬不要再生氣了,你可以喝別的飲料啊。我親愛的孩子們,不要太難過了,所有的悲傷都會過去的。要知道,耶穌也會傷心哭泣。他懂得我們為什麼會悲傷,並且他會幫助你們重新變得快樂起來。記住,我親愛的孩子們,我永遠愛你們!”
說完,麗貝卡如釋重負似的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謝謝你,南!你會替我把這盤磁帶交給她們的,是嗎?”她勉強地微笑著,喃喃地低語道。就這樣,她說著說著就沉沉地睡著了。
“放心吧,麗貝卡,這盤磁帶肯定會放給你的孩子們聽的。”我一邊將麗貝卡的毯子撫平一邊想著。然後,我就立刻開著車向家中駛去。一路上,麗貝卡在最後一盤磁帶中錄下的話語不停地在我的耳畔回響著,於是,我想到了我的女兒香農也喜歡把醬汁和麵條分開來吃,她的這個怪癖曾經多次惹我生氣,但是現在看來,我卻覺得它反而使她顯得更加可愛了。
那天晚上,孩子們都沒有出去。吃完加醬汁的意大利細麵條之後,他們並沒有立刻離去,而是和我圍坐在一起,開心地交談著,良久,良久,直到碟子上剩餘的醬汁都放幹了,他們還依依不舍地依偎在我的身邊。就這樣,我們暢談著,沒有懷疑,沒有詢問,也沒有抱怨……
母親的勳績
(西班牙)狄森塔
驕陽似火,無情地烤著寬闊的馬路——卡斯蒂利亞的一條官道。在這條道上,行人要想在路邊找株小樹來乘乘涼,或者找條小溪來解解渴,都是枉費氣力。被曬焦的、貧瘠的田野,險峻的、起伏的丘陵——這就是苦於焦渴和酷熱的大自然的景象,這就是陷於困倦和沉寂之中的大自然的景象。隻是偶爾有一群小鵪鶉從割過的莊稼地裏振翅飛起,揚起一團灰塵;大鵪鶉叫得很響,在空中一翻就不見了,而灰塵仿佛被陽光照穿了似的,金雨一般落到路上。
在8月悶熱的傍晚,杳無人跡的馬路和茫茫無際的田野顯得格外荒涼。一小隊窮苦的行人在緩緩地行進著,他們被酷熱弄得疲憊不堪,給自己揚起的塵埃堵得喘不過氣來,被灰塵遮得叫人看不清楚,宛如迷失在這片荒野裏一樣。
這一小隊行人大概會使看到他們的每一個人都同情和心痛的;但是人們對這樣的現象已經司空見慣,並不在意。人們指望上帝發慈悲,可上帝卻往往冷眼相對。
一小隊行人的成員是一個女人,三個孩子和一頭毛驢。那個女人嘴巴似張非張,喘著大氣,疲勞地緩緩地向前走著。她衣衫襤褸,滿身灰塵,光著腳,抱著一個吃奶的嬰兒。嬰兒給包在一塊打過補丁的破布裏,兩隻小手揉著媽媽的乳房,拚命想擠出奶來,哪怕一滴也好。
那個女人年紀很輕,一雙烏黑的眼睛閃閃發光,嘴巴鮮紅的,雪白的牙齒長得很齊整,身材勻稱挺秀。這一切都說明她先前是很漂亮的,可是極端的貧困改變了她的模樣,使她未老先衰。她臉上的皮膚變粗了,布滿了皺紋,一縷縷又髒又亂的頭發粘在汗津津的額頭上。
這個可憐的女人隻有一雙動人的烏黑的眼睛透露出往日的風韻,這雙眼睛此刻正充滿著愛,凝視著兒子那張黑黝黝的小臉。
跟在那個女人後麵有氣無力地走著的,是一頭皮包骨的老毛驢,兩隻耳朵耷拉著,尾巴沒精打采地拖著,滿身汙泥和雜草。搭在驢背上的兩隻筐裏,在破布堆上,躺著兩個孩子。他們彼此迥然不同!小的臉色紅潤,頭往後仰著,睡得很香,在睡夢中不知笑什麼。大的五歲左右,發著燒,在那不舒服的筐裏翻來翻去,常常痛苦得嘴唇歪斜,睜著大而紅腫的眼睛緊盯著母親。
她是什麼人呢?從哪兒來的?為什麼要帶著一個生病的孩子走在這杳無人跡的,被無情的太陽曬得火燙的大道上呢?
她們是什麼人呢?
是一家無依無靠的吉卜賽人,她們在歐洲到處流浪,沿途乞食。
從哪兒來的?
是從最近的一個村子裏來的,這個不幸的女人不敢在那個村子裏歇一下腳,甚至也不敢舀一罐水,因為農民們嚇唬說,如果她不立即離開他們的村子,就要把她這個女乞丐、巫婆、吉卜賽女人痛打一頓。因此她沒有討到一塊麵包,沒有弄到一滴水,就帶著生病的孩子走了。這會兒她轉過身來,打老遠又傷心又氣憤地望著那清晰地矗立在地平線上的灰色鍾樓。
那個生病的孩子,在當做床的筐裏吃力地支起身子,把手伸向那個女人,輕輕地喚道:“媽媽……”
那個吉卜賽女人渾身抖了一下,向孩子撲過去。
“怎麼,親愛的?”她低聲說道,把吃奶的嬰兒放在睡著的哥哥身旁,用雙手摟住病孩的脖子。
“水!給我喝吧!我很想喝……這兒在火燒。”孩子用小手指指自己,難受地挺起胸部。
“水?”母親驚恐地重複了一遍,“我到哪兒去弄呢,孩子?”
“喝,”孩子又要求道,“我想喝……”
他那幹裂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微微張開,而在凝視著母親的目光中含著那麼多的失望和憂愁,她臉色發白,失聲大哭。
她的兒子,她的親骨肉,在向她祈求他生死攸關的援助,而她卻無能為力。她無奈地朝瓦罐看了又看:瓦罐裏空空如也。
她瞧了瞧天空,天空裏一小片雲彩也沒有;又急切地望望像荒漠一般的大路、田野、草地、平原,一直到天邊,都看不到一條小溪,也看不到一口水井。
正在遭災受難的土地好像露出了它那幹得變了樣的嘴巴,對那個吉卜賽女人說道:“給你兒子喝的水?這兒給誰喝的水也沒有。讓大家都跟我一樣渴死吧。”
母親將兒子緊緊摟在懷裏,發狂似的反複說著:“一滴沒有,我一滴也沒有……我到哪兒去給你弄到水呢,孩子?”
可憐的母親!在這種荒野裏隻有一個水源——那就是滿含淚水的眼睛。
吉卜賽女人驀然滿懷希望地露出了笑容:在不遠的地方她看到了一所修路工的茅屋。窗子和門都關著,這說明主人們不在家。也許屋裏還有什麼人能幫她的忙吧?那個年輕的婦人奔到門前,瘋狂地用拳頭把門擂得砰砰直響,可是白敲,沒有人答應。她已經筋疲力竭,再也沒有力氣敲,也沒有氣力喊了,她步履艱難地沿著牆走去,拐過屋角,出乎意料地看到地上滿滿的一缽子水,真是又驚又喜。她又看了一次,高興得喘不過氣來。她沒有發覺有一隻很大的牧羊狗正走近那個缽子。狗毛倒豎,齜牙咧嘴,眼睛裏露出凶光。它一見女人,就發出嗚嗚的叫聲。她抬頭一看,猜到狗的意圖,就撲上前去,與狗同時來到缽子跟前。在一刹那間,他們都愣住了,敵對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個女人已經把手伸過去,可是牧羊狗搶在她前頭一跳,趴在缽子上麵,惡狠狠地露出牙齒。她根本沒有想到退縮:她準備把水爭奪過來。
“嘿,你也想!”她恨恨地嚷道,“瞧著吧,你得不到水的!”她朝著狗臉上打去。
狗一下子站立起來,咬住她的肩膀,把她弄翻在地。她又怒又痛,禁不住叫了一聲,可沒有驚慌,也沒有退縮;她抓住敵人的喉嚨,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狠命地握緊了。
狗牙齒咬得愈來愈深了,可吉卜賽女人使出渾身力氣,緊緊地卡住它的喉嚨。這場搏鬥時間很短促,沒有聲音,卻很可怕:敵對兩方在地上翻滾,極力要戰勝對方。最後,狗嗚嗚叫著鬆開了牙齒,身子軟了,倒在吉卜賽女人身旁,吉卜賽女人放開了手指。她臉色蒼白,氣喘籲籲,從地上爬了起來。她身上的衣服一塊塊地掛了下來,裸露的胸部和肩膀上很深的傷口裂了開來。她並沒有感到痛,踢開了敵人的屍體,拿起奪得的缽子,就向兒子奔去。她並沒有理會肩膀上流下來的鮮血,把水湊近病孩子的嘴巴,又親切又溫柔地笑著說道:“喝吧,孩子,喝吧!親愛的!”
大愛不愛
洋娟
大家都說母親很慣著我,也許因為我是她最小的女兒吧,她出門總是帶著我。
有一次,她出去參加什麼活動,沒有帶我。回來時就給我們帶回來兩個麵包。那是參加活動者的加餐,那時候的麵包是稀罕物。我高興得舉著麵包直蹦。正在這時,門外傳來喧鬧聲,好多孩子在喊:“叫花子!叫花子!”我和母親同時看見我家門外站著一個老人,衣著很髒,手裏拄著一根棍子。一些孩子正往他身上扔石頭。母親轉身回到屋裏,走到櫥櫃邊,打開門。我知道她要找什麼,也知道她什麼也不會找到。因為,我們早把東西吃光了。她站起來,回身看著我。我用乞求的眼神可憐兮兮地看著她的臉色。我知道她要幹什麼。果然,她從我手裏奪過麵包,一句話不說,出去給了那個老人。我看見那老人雙手作揖,蹣跚著離去,身後仍然跟著一群孩子。事後她沒有任何解釋。
後來,當我長大成人,能夠和她平等交談的時候,我提起這件事情,問她為什麼那麼做。她說,你在家裏,他在路上。那個麵包對你來說隻是解饞,而對那個老人卻是解餓,或者救命。所以,她問我,解饞重要還是救命要緊?我無言以對。母親一直到死,從來沒有說過一次愛我。也許正如“大善不善”,而她是“大愛不愛”吧!
前不久,我參加了一個聚餐會。同坐一桌的是幾個家庭的成員,有大人也有孩子。當服務員小姐款款地端著一盤椒鹽基圍蝦進來時,同桌的一個女孩突然拍著自己眼前的桌子說:“小姐,把盤子放我這!”
上菜的小姐一愣,環顧一圈就餐人的臉色。大家麵麵相覷,誰也沒有說話。她便躊躇著把盤子放到了女孩麵前。女孩便旁若無人地大吃大嚼起來。
女孩的媽媽坐在我身邊,我想,她一定會對女孩說點什麼吧?別人不好意思說,她還能不說?可是,直到聚餐結束,她都沒有指責女孩一句。中間還特別疼愛地將女孩愛吃的其他菜夾到她盤子裏。原來,她壓根就沒感覺女兒這麼做有什麼不妥。這種母愛的無限包容,很讓我心寒。聚餐的第二天,接到那個女孩母親的電話,女孩因為吃多了椒鹽油膩食物得了急性胰腺炎,正在醫院搶救!她在電話裏泣不成聲,哭得人五內俱焚。我突然感激起我的母親來。她永遠也不會把我“愛”到胰腺去!甚至,她活著的時候,我連哭的權利都沒有,她非常討厭我愛哭的毛病。她臨死的時候,看著我不停地流淚,她虛弱地睜開幹澀的眼睛,對我說,你別哭了,人早晚都有這麼一天,別把眼睛哭壞了……
她是從戰場上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一生不輕易流淚。有一種母愛是即使子女犯了罪,她們的愛也一如既往。而我的母親不會。西方關於愛的禱詞是這麼說的:愛是恒久的忍耐,又有恩慈……凡事包容,凡事忍耐,凡事盼望。愛是永不止息。愛就是神。而在我母親那裏,愛就是教育,別的都是扯淡。
母親橋
劉桂瑤
那年初春的一個早晨,當我起床時,已經來不及從從容容地走上大路上學,我氣急敗壞地抄近路趕往學校。河上的冰看上去還沒融化,我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冰麵。剛剛走到河中央,“撲哧”一聲,一處冰麵塌落了,我的兩條腿踏進了冷徹骨髓的河水裏。
教室供暖不足,平常就十分陰冷,我穿著濕透的棉褲坐在椅子上,全身仿佛都麻木了,我沉默地挺著,臉和唇都變成了青紫色。
中午回到家,母親很驚訝,卻什麼也沒問,隻是讓我圍著被褥坐在燒得熱熱的炕頭上暖和,她蹲在火爐前為我烘烤棉褲。爐火灼灼,不時爆出響聲來,而母親卻始終一言不發。當母親把烘幹的棉褲交給我時,眼圈有些紅腫,不知是被爐火烘的,還是剛剛哭過。
那以後,有一兩個月我沒抄近路去上學。日子一天天過去,高考迫在眉睫。有一夜下了暴雨,清早上學時盼望母親能關照幾句,諸如要走大路千萬別抄近路趟河之類,可母親不停地忙前忙後,根本不理會跟隨她轉來轉去的目光。於是我賭氣地再一次來到那條河邊。突然我發現有人早在暴漲的河水裏放了一些大石頭。那石頭一塊塊緊密地挨著,水深的地方甚至是用好些石頭壘起來的,石麵高出水麵數厘米,遠遠看去就像一座簡陋的石橋。我踏石而過的時候,心裏淌過一股莫名的感激。那天晚上回到家,我無意中看到母親手上纏著白紗布,血透過來,紅紅的一片,驚問她為什麼會受傷,母親淡淡地回答道:“不小心碰的。”站在一旁的妹妹搶著告訴我:“媽媽的手是搬石頭碰傷的。”“媽搬石頭幹什麼?”我不解地追問。“搬石頭搭橋呀!”
那一瞬間,我的心轟響著,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年9月,我踏過“母親橋”去遠方上大學。獨在異鄉漂泊,仍是母親用無言的關注幫我度過每一次的疲憊和寂寞。漸漸地,我知道,母親用青春搭起我的生命之橋,還執著地用希望和奉獻為我搭起通向成功和幸福的橋。如今,河上的“母親橋”已經為風雨侵蝕殘舊,而在我成長的心靈中“母親橋”卻永遠踏不斷。
崇高的母性
黎烈文
辛辛苦苦在國外念了幾年書回來,正想做點事情的時候,卻忽然莫名其妙地病了,妻心裏的懊惱、抑鬱,真是難以言傳。
睡了將近一個月,妻自己和我都不曾想到那時有了小孩。我們完全沒有料到他會來得那麼迅速。
最初從醫生口中聽到這消息時,我可真的有點慌急了,這正像自己的陣勢還沒有擺好,敵人就已跑來挑戰一樣。可是回過頭去看妻時,她正在窺伺著我的臉色,彼此的眼光一碰到,她便紅著臉把頭轉過一邊,但就在這閃電似的一瞥中,我已看到她是不單沒有一點怨恨,還顯露出喜悅。
“啊,她倒高興有小孩呢!”我心裏這樣想,感覺著幾分詫異。
從此,妻就安心地調養著,一句怨話也沒有;還恐怕我不歡迎孩子,時常拿話安慰我:“一個小孩是沒有關係的,以後斷不再生了。”
妻是向來愛潔淨的,這以後就洗浴得更勤;起居一切都格外謹慎,每天還規定了時間散步。一句話,她是從來不曾這樣注重過自己的身體。她雖不說,但我卻知道,即使一飲一食,一舉一動,她都顧慮著腹內的小孩。
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所有的洋服都小了,從前那樣愛美的她,現在卻穿著一點樣子也沒有的寬大的中國衣裳,在霞飛路那樣熱鬧的街道上悠然地走著,一點也不感覺著局促。
有些生過小孩的女人,勸她用帶子在肚上勒一勒,免得孩子長得太大,將來難於生產,但她卻固執地不肯,她寧願冒著生命的危險,也不願妨害那沒有出世的小東西的發育。
妻從小就失去了怙恃,我呢,雖然父母全在,但卻遠遠地隔著萬重山水。因此,凡是小孩生下時需用的一切,全得由兩個沒有經驗的青年去預備。我那時正在一個外國通訊社做記者,整天忙碌著,很少有工夫管家裏的事情,於是妻便請教著那些做過母親的女人,悄悄地預備這樣,預備那樣。還怕裁縫做的小衣給初生的嬰兒穿著不舒服,竟買了一些軟和的料子,自己別出心裁地縫製起來。小帽小鞋等物件,不用說都是她一手做出的。看著她那樣熱心地、愉快地做著這些瑣事,任何人都不會相信這是一個在外國大學受過教育的女子。
醫院是在分娩前四五個月就已定好了,我們恐怕私人醫院不可靠,所以選擇了一所很大的公立醫院。這醫院的產科主任是一個和善的美國女人。因為妻能說流暢的英語,每次到醫院複查時,總是由主任親自診察,而又診察得那麼仔細!這美國女人並且答應將來妻去生產時,由她親自接生。
因此,每次由醫院回來,妻便顯得更加寬慰、更加高興。她是一心一意在等著做母親。
人的嘴唇所能發出的最甜美的字眼,就是“母親”,最美好的呼喚,就是“媽媽”。
——(黎巴嫩)紀伯倫
有時孩子在肚內動得太厲害,我聽到妻說難過,不免皺著眉說:“怎麼還沒生下地就吵得這樣凶!”
妻卻立刻忘了自己的痛苦,帶著慈母偏袒劣子的神情,回答我道:“像你嘍!”
臨盆的時期終於伴著嚴冬來了。我這時卻因為退出了外國通訊社,接編了一個報紙的副刊,忙得格外凶。
現在我還分明地記得:12月25日那晚,12點過後,我由報館回家時,妻正在燈下焦急地等待著我。一見麵她便告訴我小孩怕要出生了,因為她這天下午身上有了血跡。她自己和小孩的東西,都已收拾在一隻大皮箱裏。她是在等我回來商量要不要上醫院。
雖是臨到了那樣性命攸關的時候,她卻鎮定而又勇敢,說話依舊那麼從容,臉上依舊浮著那麼可愛的微笑。
一點做父親的經驗也沒有的我,自然覺得把她送到醫院裏妥當些。於是立刻雇了汽車,陪她到了預定的醫院。
可是過了一晚,妻還一點動靜都沒有,而我在報館的職務是沒人替代的,隻好叫女仆在醫院裏陪伴著她,自己帶著一顆惶憂不寧的心,照舊上報館工作。臨走時,妻拉著我的手說:“真不知道會要生下一個什麼樣子的小孩呢!”
妻是最愛漂亮的,我知道她在擔心生下一個醜孩子,引得我不喜歡。我笑著回答:“隻要你平安,隨便生下一個什麼樣子的小孩,我都喜歡的。”
她聽了這話,用充滿謝意的眼睛凝視著我,拿法國話對我說道:
“Oh!merci!tu es bien bon!”(啊!謝謝你!你真好!)
在醫院裏足足住了兩天兩夜,小孩還沒生,妻等得簡直不耐煩了。直到28日清早,我到醫院時,看護婦才笑嘻嘻地迎著告訴我:小孩已經在夜裏11點鍾生下了,一個男孩子,大小都平安。
我高興極了,連忙奔到妻所住的病房一看,她正熟睡著,做伴的女仆在一旁打盹。隻一夜工夫,妻的眼眶已凹進了好多,臉色也非常憔悴,一見便知道經過一番很大的掙紮。
不一會,妻便醒來了,睜開眼,看見我立在床前,便流露出一個那樣淒苦而又得意的微笑,仿佛在對我說:“我已經越過了死線,我已經做著母親了!”
我含著感激的眼淚,吻著她的額發時,她就低低地問我道:“看到了小東西沒有?”
我正要跑往嬰兒室去看,主任醫師和她的助手——一位中國女醫生,已經捧著小孩進來了。
雖然妻的身體那樣弱,嬰孩倒是頗大的,圓圓的臉盤,兩眼的距離相當闊,樣子全像妻。
據醫生說,發作之後三個多鍾頭,小孩就下了地,並沒動手術,頭胎能夠這樣要算是頂好的。
助產的中國女醫生還笑著告訴我:“真有趣!小孩剛出來,她自己還在痛得發暈的當兒,便急著問我們五官生得怎樣!”
妻要求醫生把小孩放在她被裏睡一睡。她勉強側起身子,瞧著這剛從自己身上出來的、因為怕亮在不停地閃著眼睛的小東西,她完全忘掉了近來——不,10個月以來的一切苦楚。從那浮現在一張稍稍清瘦的臉上的甜蜜的笑容,我感到她是從來不曾那樣開心過。
待到醫生退出之後,妻便談著小孩什麼什麼地方像我。我明白她是希望我能和她一樣愛這小孩的——她不懂得小孩愈像她,我便愛得愈切!
產後,妻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從第三天起,醫生便叫看護婦每天把小孩抱來吃兩回奶,說這樣對於產婦和嬰孩都很有利的。瞧著妻睡在床上靦腆而又不熟練地,但卻異常耐心地哺著那因為不能暢意吮吸而呱呱地哭叫起來的嬰兒,我覺得那是人類最美的圖畫。我和妻都非常快樂。因著這小東西的到來,我們那寂寞的小家庭,以後將充滿生氣。我相信隻要有著這小孩,妻以後任何事情都不會想做的。從前留學時的豪情壯誌,已經完全被這種偉大的母愛驅走了。
然而從第五天起,妻卻忽然發熱起來。產後發熱原是最危險的事,但那時我和妻一點都不明白,我們是那樣信賴醫院和醫生,我們絕料不到會出毛病的。直到發熱的第六天,方才知道病人再不能留在那樣庸劣的醫生手裏,非搬出醫院另想辦法不可。
從發熱以來,妻便沒有再喂小孩奶,讓他睡在嬰兒室裏吃著牛乳。嬰兒室和妻所住的病房相隔不過幾間房子,那裏麵一排排幾十隻搖籃裏睡著全院所有的嬰孩。就在妻出院的前一小時,大概是上午8點鍾吧,我正和女仆在清理東西,雖然熱度很高,但神誌仍舊非常清楚的妻,忽然帶著驚恐的臉色,從枕上側耳傾聽著,隨後用沒有氣力的聲音對我說道:“我聽到那小東西在哭呢,去看看他怎麼弄的啦!”
我留神一聽,果然有遙遠的孩子的啼聲。跑到嬰兒室一看,門微開著,裏麵一個看護婦也沒有,所有的搖籃都是空的,就隻剩下一個嬰孩在狂哭著。這正是我們的孩子。因為這時恰是吃奶的時間,看護婦把所有的孩子一個一個地送到各人的母親身邊吃奶去了,而我們的孩子是吃牛乳的,看護婦要等別的孩子吃飽了,抱回來之後,才肯喂他。
看到這最早便受到人類不平的待遇,滿臉通紅,沒命地哭著的自己的孩子,再想到那在危篤中的母親的銳敏的聽覺,我的心碎了。然而有什麼辦法呢?我先得努力救那垂危的母親。我隻好欺騙妻說那是別人的一個生病的孩子在哭著。我狠心地把自己的孩子留在那些像虎狼一般殘忍的看護婦的手中,用病院的救護車把妻搬回了家裏。
雖然請了好幾個名醫診治,但妻的病勢是愈加沉重了。大部分時間昏睡著,稍許清楚的時候,便記掛著孩子。我自己也知道孩子留在醫院裏非常危險;但家裏沒有人照料,要接回也是不可能的,真不知要怎麼辦。後來幸而有一個相熟的太太,答應暫時替我們養一養。
孩子是在妻回家後第三天接出醫院的,因為餓得太凶,哭得太多的緣故,已經瘦得不成樣子,兩眼也不靈活了,連哭的氣力都沒有了,隻會幹嘶著,並且下身和兩腿生滿了濕瘡。
病得那樣厲害的妻,把兩顆深陷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將抱近病床的孩子凝視了好一會,隨後緩緩地說道:“這不是我的孩子啊!醫院裏把我的孩子換了啊!我的孩子不是這副呆相啊……”
我確信孩子並沒有換掉,不過被醫院裏糟蹋到這樣子罷了。可是無論怎樣解釋,妻是不肯相信的。她發熱得太厲害,這時連悲哀的感覺也失掉了,隻是冷冷地否認著。
因為在醫院裏起病的6天內,完全沒有受到適當的醫治,妻的病是無可救藥了,所有請來的醫生都搖著頭,打針服藥,全隻是盡人事。
在四十一二度的高熱下,妻什麼都糊塗了,但卻知道她已有一個孩子;她什麼人都忘記了,但卻沒有忘記她的初生的愛兒。她做著囈語時,旁的什麼都不說,就隻喃喃地叫著:“阿囡!囡囡!弟弟!”大概因為她自己嘴裏幹得難過吧,她便聯想到她的孩子也許口渴了,她有聲沒氣地,反複地說著:“囡囡嘴幹啦!叫娘姨喂點牛奶給他吃吧……弟弟口渴啦!叫娘姨倒點開水給他喝吧……”
妻是從來不曾有過叫喊“囡囡”“弟弟”“阿囡”那樣的經驗的,我自己也從來不曾聽到她說出這類名字,可是現在她卻這樣熟稔地、自然地念著這些對小孩的親愛的稱呼,就像已經做過幾十年的母親一樣——不,世間再沒有第二個母親會把這類名稱念得像她那樣溫柔動人的了!
不可避免的瞬間終於到來了!1月14日早上,妻在我的臂上斷了呼吸。然而呼吸斷了以後,她的兩眼還是茫然地睜開著。直待我輕輕地吻著她的眼皮,在她的耳邊說了許多安慰的話,叫她放心著,不要記掛孩子,我一定盡力把他養大,她方才瞑目逝去。
可是過了一會,我忽然發現她的眼角上每一邊掛著一顆很大的晶瑩的淚珠。我在殯儀館的人到來之前,悄悄地把它們拭去了。我知道妻這兩顆眼淚也是為了她的“阿囡”“弟弟”流下的!
三件99塊
王文華
哥哥一家人帶媽媽去淡水玩,回來後我問她玩了哪些地方、吃了什麼東西。她沒有說出著名的漁人碼頭或其他,反倒是興奮地說:“我幫你買了幾條褲子!”原來是三件一套的內褲。雖然有“Burbefry”的格子花紋,牌子卻叫做“Ciannetto”。
“是名牌嗎?”媽媽問我。
“哇,是意大利的!”我假裝興高采烈地說。
她流露出驕傲的表情:“我很會買吧,意大利的,三件才99塊!”
周末時,媽媽常會到我家,幫我整理東西、洗洗衣服。每次來時,她總是要數落我一遍。“你發什麼神經,用這麼大的垃圾袋,76升?你一個人住,哪來這麼多垃圾?”
“唉呀,媽,沒關係啦,反正垃圾袋很便宜嘛!”
“76升的垃圾袋一包多少錢?”
“唉呀,幾十塊而已啦。”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多少錢,敷衍敷衍她。
後來一個星期天中午,全家正和樂融融地吃午飯時,她突然冒出一句:“我昨天去便利店問,他們說76升的垃圾袋一包要342塊,你是騙我還是根本不知道多少錢?”我嚼著白飯,啞口無言。“300多塊買根本要丟掉的東西,你神經病喔!這麼浪費,總有一天會身敗名裂!”
媽媽不花錢買垃圾袋。因為她的世界垃圾其實不多。在有“環保”這個觀念之前,媽媽已經在做“垃圾回收”。
“這麼漂亮的領帶,要丟掉啊?這個電腦鍵盤很好啊,擦一擦還可以用吧!”
我的垃圾被她收了回來,洗幹淨以後像新的一樣,我放棄的理想被媽媽找了回來,她告訴我隻要努力,終有一天我會閃閃發光的。
因為媽媽節省的個性,很多時候我們必須說善意的謊言。對於買的東西的價錢,特別是買給她的東西,要刻意說很低。對於自己的收入,要說得很高。但不管你買的東西多便宜,賺的錢再多,在媽媽的眼中,我們永遠是浪費的。
出門時燈沒關,浪費!一個人在家兩個房間開冷氣,浪費!喝礦泉水、坐商務艙、剩萊沒吃完、訂兩份報紙、去健身房跑步、花錢請人打掃、洗衣粉倒太多、牙膏從前麵擠、到機場坐計程車、西裝穿一次就幹洗、花錢買抹布而不用舊內褲,統統都是浪費!所以她寧願脹得不舒服,也要把點的菜吃完;寧願把好衣服的質料洗壞,也不送去幹洗。所以需幹洗的衣服,我們藏起來。上館子吃晚飯,我們不吃午餐。
媽媽自己節省,對外人卻很大方。她每個月催我按時交房租,好像她是房東:“該給別人的就要給別人。”當然在我交了之後,她又要數落我租這麼貴的房子。不過數落歸數落,講完了,她還是不放過任何一個付錢的機會。她跟哥哥一家人住一起,收報費的來,她付。送幹洗的來,她付。全家人出去吃飯,我哥哥、大嫂、我自己從來沒付過錢。
媽媽省那兩三塊的垃圾袋,但不省大錢。我和哥哥都讀了9年私立中小學,那時學費一學期要l萬多。我去美國念MBA,兩年花了200萬台幣,全是爸媽一學期一學期、幾千美金幾千美金寄去的。我從來不需要開口,戶頭的餘額永遠足夠。我在名校裏高高在上,看不到爸媽身影後無數的卑躬屈膝。我曾經覺得:媽媽破舊的衣服讓我在同學麵前丟臉,她的討價還價讓我們在美麗的女店員麵前尷尬。但她若不是這樣,我哪能念我的MBA、做我的雅痞、搞那些生活品位?
媽媽花錢最多的時候,是爸爸生病的那兩年。那時看護一星期的薪水就是1萬多新台幣。爸爸的喪禮上,媽媽堅持不收奠儀,親朋好友好心仍然給的,統統集合起來捐給慈善機構。“這樣,你爸爸就在別的生命中活了下來。”
媽媽的一生,都在尋找三件99塊的東西。但我今天終於明白,她活得比我們誰都高貴。我從小就知道家裏沒有錢,也曾因此埋怨過爸媽。但現在回頭看,從小到大,沒有一次,是的,沒有一次,我沒有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我要的玩具,要的衣服,要的科係,要的人生,媽媽統統給了我。沒有打折,隻有更多。
母親關掉電視那天
(美)本·卡森
1961年我上五年級時,學習成績每況愈下,而我卻滿不在乎。
父親早已去世。哥哥柯蒂斯和我與母親住在底特律一所年久失修、狹小簡陋的公寓裏。由於年齡小,我根本就不知道母親一個人靠給三戶人家當女傭養家糊口有多難。
每天放學後,我們哥兒倆不是踢足球或打籃球,就是爬進鄰居家果園去偷蘋果,再不然閑得沒事兒幹,就用氣槍打老鼠,直到夜幕降臨後才回家去看電視。由於天天看,哪個頻道演什麼節目,我們倆了如指掌。那時,烈馬嘶鳴、子彈呼嘯的美國西部驚險片幾乎成了我們哥兒倆每天必不可少的一道大菜。
然而有一天,我那隻上過三年學的母親索尼婭·卡森,在給主人打掃房間時發現了不少書。當晚回家後,她事先連一聲招呼都沒打,就把電視給關了。然後,她對我們說,過去她過於放縱我們,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今後決心把我們倆培養成出類拔萃的社會棟梁。接著,她正兒八經地向我們宣布了兩項決定:第一,打今兒起,不準我們倆看電視;第二,以後每人每周看兩本書,並給她交一份讀後感。
我們倆對母親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和做法十分不滿,說她的要求實在是有點兒太過分了,因為別的家長都讓孩子看電視。盡管我們倆牢騷滿腹一個勁兒地訴苦,但無濟於事。隨後,我們想,過不了兩天,母親就會把決定全都忘得一幹二淨;再說了,家裏除了她那本《聖經》外一本書都沒有,她讓我們拿什麼去讀?想到這兒,我們倆好受多了。不料,從第二天起,母親每天都抽空兒帶我們到市圖書館去。盡管我和哥哥極不情願,可也沒法子,隻好跟著她去。起初,我隻是在兒童書架旁邊來回轉悠,根本就沒心思看書。終於有一天,我無意中發現了一本《動物趣聞》,因為我挺喜歡動物,所以便從書架上取下來翻閱。此後,我漸漸迷上了有關動物方麵的書。
我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讀完的第一本書叫《築堤者》。這本書不僅詳盡地介紹了河狸的生活習性,而且還生動地描繪了這種穴居河邊的小動物如何用樹的枝幹為自己營造“門”開於水中的“小屋”,並用樹枝和泥土在其“住所”附近築起水壩,以防水位降低後“大門”暴露出來。這些可愛的小動物在荒野那冰冷刺骨的河水中辛勤造“屋”築堤的精神,使一向懶散的我自慚形穢。
此後,在書籍的大千世界裏自由遨遊的過程中,我不僅發現了恐龍,還知道了哺乳動物與爬行動物有什麼區別。繼而,我的興趣又從動物轉移到植物。當我對植物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後,又將精力放在岩石上:沿鐵路線采集各種岩石標本,帶回家去,按照地質學教科書對這些岩石進行鑒定和分類。
我身上發生的一係列變化,母親看在眼裏喜在心頭。由於我的學習成績明顯提高,以前一直認為我難成大器的老師也全部改變了對我的看法。
幾年後,我和哥哥才發覺,母親原來是個連我們每周交給她的讀後感都看不懂的文盲。可她後來硬是憑借驚人的頑強毅力,刻苦自學,最終取得了中學畢業資格。
如今,柯蒂斯已成為工程師,而我則是巴爾的摩市約翰斯·霍普金斯兒童醫療中心的神經外科主任。回首往事,我簡直無法相信,我竟會從一名學習吊兒郎當、成績糟糕透頂的小學生,成為赫赫有名的耶魯大學及密執安醫學院的大學生,畢業後又被聘為神經外科負責人,並經常應邀到世界各地講學和做各種疑難外科手術。我深知,自己身上所發生的劇變是從媽媽強行關掉電視那天開始的。
母親是船也是岸
韓靜霆
那年5月,我回到闊別多年的故鄉,叩響了家門。隔門聽到老人鞋子在地上拖遝的沉緩的聲音,半晌才是蒼老的問話。“誰呀?”“我。”終於還是遲疑著。母親,母親,您辨不出您的兒子的聲音啦?您猜不出是您放飛二十三載的鳥兒歸巢麼?門,吱吱地開一條窄縫兒。哦,母親!母親的眼睛!
那雙眼睛,遲滯地抬起來。老人的兩眼因為灶火熏,做活計熬,又經常哭泣,還倒睫,幹澀澀的。下眼瞼垂著很大的淚囊。那眼睛打量著穿軍裝的兒子,疑惑,判斷,凝固著。真是不認識啦。
“媽媽!”我喚一聲“媽媽”,母親眼裏的光立即顫抖起來,嘴唇抖動著細小的皺紋,她問自己:是誰?是靜霆啊?眼裏便全是淚了。
母愛就是這樣,她是人間最無私的、最自私的、最崇高的、最真摯最熱烈最柔情最慈祥最長久的。母親無私地把生命的一半奉獻給兒子,自私地渴望用情愛的紅繩把兒子係在身邊,母親含辛茹苦地教養兒女,誇大兒女的微小的長處,甚至護短。她的愛一直延續到離開人世,一直化成兒女骨中的鈣、血中的鹽、汗中的堿。母親定定地望著我。我在這一刹那間忽然想到了在張家口,在壩上,在長江流域,在魯東,都看到過的“望兒山”,大概全世界無論哪兒都有“望兒山”,都有天天盼望遊子遠歸的母親變成化石。母親還在呆呆地望著我。那雙矇矓的淚眼啊!
驀然想到了一周後如何離開,兒子到底是有些自私。我害怕到時候必得說一個“走”字,碎了母親的心。記得十年前我匆匆而歸,匆匆而去。臨走的那個拂曉,我在夢中驚醒,聽見灶間有抽泣的聲音。披衣起身,見老母親一邊佝僂著往灶裏添火,一邊垂淚。
“媽,才4點鍾,還早啊,你怎麼就忙著做飯?”
“你愛吃蔥花兒餅,你愛吃。”
如果兒子愛吃猴頭熊掌,母親也會踏破深山去尋的啊!回到家的日子,母親一會兒用大襟兜來青杏,一會兒去買爆米花,她還把40歲的軍人當成孩子。我受不住那青杏,受不住那爆米花,更受不住母親用淚和麵的蔥花餅,受不住離別的時刻。
母親原來是個性情剛烈、脾氣火爆的人。她14歲被賣做童養媳。生我的那年,父親被誣坐監。母親領著父親前妻遺下的一男一女,忍痛把我用蘆席一卷,丟棄在荒郊雪地裏,多虧鄰居大娘把我拾回,勸說母親撫養。為了這個,我偷偷恨過母親。孩提時遇有人逗我說:“喂,你是哪兒來的?樹上掉下來的吧?”我就惡狠狠地說:“我是亂葬崗撿來的,她是後媽!”理解自己的母親也需要時空,理解偏偏需要離別。印象裏母親似不大在意我的遠行。我19歲那年離家遠行,到北京讀書。大學畢業正逢十年浩劫,我被遣到農場勞動。那個年月,我做牛拉犁,做馬拉車,人不人鬼不鬼。清理階級隊伍的時候,人人自危。我足足有三個月沒給家寫信。母親來信了,歪歪斜斜的別字錯字塗在紙上。
女人固然是脆弱的,母親卻是堅強的。
——(法)雨果
“靜霆,是不是你犯錯誤了?是不是你當了反革命啊?你要是當了反革命,就回家吧。什麼也不讓你幹,我養活你……”我的淚撲簌簌落在信紙上。母親,母親,您的懷抱是兒子最後的也是最可靠的窠!你的雙眸永遠是我生命之船停泊的港灣!記得後來我回了一次家,您說:“人老啦,才知道舍不得兒子遠走。”說著聲淚俱下。
可是你總是得走。你總得離開母親膝下。你是個軍人。可是你到底還是不敢看母親佝僂的背和含淚的眼。你沒有看母親的淚眼,可是你的心上永遠有她老人家的目光。
那時候我懂得了:母親的目光是可以珍藏的。兒子可以一直把母親的目光帶到遠方。
我攙著母親走進了昏暗的小屋。屋子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味使我感到親切,感到自己變小了,又變成了孩子。年逾古稀的父親呆呆地擁被坐著,無言無淚,無喜無悲。父親患腦血栓,癱瘓失語了。我看見母親用小勺給父親喂水喂飯;看見她用矮小笨拙的身體,背負著父親去解手;看見她把父親的臥室收拾幹淨。母親就這樣默默地背負著家庭背負著生活的重擔而極少在信裏告訴我家庭負擔的沉重。
我心裏內疚。不孝順,你這個不孝順的兒子!
可是你還得走。
轉眼便是離家的日子!我不知怎麼對母親說離去這層意思,隻是磨蹭著收拾行裝。我能感覺到母親的目光貼在我的脊背上。離別大約是人生最痛苦的了。記得,上次我探家回歸的時候,吉普車一動,我萬萬沒想到年邁的母親竟然順著門外的土坡,蹌蹌跑起來,追汽車,她喊道:“你的腿有毛病!冷天可要多穿點啊!”
後來,母親寄給我二十幾雙毛氈與大絨的鞋墊,真不知母親那雙昏花的眼睛怎能看見那樣小那樣密的針腳。
後來,母親又寄給我一條駝絨棉褲,膝與臀處,都綴著兔皮。她哪裏知道北京的三九天也用不著穿這駝絨與兔皮的棉褲。它實在是太熱了,隻好擱在箱底。為了讓媽媽的眼睛裏有一絲欣慰,少幾分擔憂,我在回信中撒謊說——那條棉褲舒適至極,我穿著,整個冬天總是穿著。
謊言能報答母親麼?可是天底下哪個兒女不對母親說謊?
我對母親撒謊說:我不久就會回來。我撒謊:您的兒媳婦和孫子都會來。我說也許中秋也許元旦也許春節一定會來……母親默默地聽著,一聲不響。她的眼神卻回答我:兒子,我——不——相——信!
我以為,最難的離別,當是遊子同白發母親的告別。見一回少一回啦,不是麼?臨走那天,我實在不敢再看一眼母親的白發和淚眼。我安排了許多同學和親友來安撫母親。車來了,我便逃之夭夭,匆匆忙忙跑出門,匆匆忙忙鑽進吉普車。在車門關上的一瞬間,我,一個40歲的軍人,竟嗚嗚地哭出了聲。我忙把帶淚的目光向車窗外伸展,可是——母親沒有出門來送她的兒子。她沒有用眼淚來送行。
我不難想象老母親此時此刻的心境。兒子從她身邊離開了,她經不起這痛苦;一個軍人告別家鄉回軍營去了,她必須承受這痛苦。哦,母親,我知道,我還在您的眼睛裏,您那盈滿淚水的眼睛,永遠是兒子泊船的港灣。可是您這個做軍人的兒子,他那愛的小船,卻必須遠航到遙遠的彼岸。
必須遠航。是的,必須。
母親為孩子而活
(蘇)尼古拉·馬申科
我的媽媽達尼婭還不到18歲就出嫁了。
我外公家有一位熟人,名叫馬克西姆·卡爾馬津,他住在離我外公家不遠的諾沃尼科裏斯克村。妻子病故後,留下三個小孩。星期天,他來到外公家找我媽媽,懇求媽媽嫁給他為妻,做三個沒娘孩子的繼母。
“達尼婭,你嫁給我吧!”馬克西姆含著淚說,“到我家以後,我雙手捧著你過日子。我懇求你嫁給我,不是為了我個人,而是為了三個可憐的孩子,沒有母親的關懷他們是活不了的……”媽媽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做他的妻子,可是,現在……
“達涅奇卡(達尼婭的愛稱),做孤兒的繼母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外公沉默了一會兒首先開口,“可你要和孩子們一起生活,拉扯他們長大成人。要三思而行。不過,這是你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吧。”
“這門親事不能做!”舅舅阿姨們齊聲反對說,“幹嘛讓小妹跳這個火坑呢?她在咱們家吃的苦比誰都多!”媽媽一聲不吭,默默地穿上那件舊的連衣裙,和全家人一一告別後,吻了吻外公,走到卡爾馬津跟前,微微一笑,低聲說:“咱們走吧!”
這件事發生在我出生前十年。媽媽和馬克西姆兩個人徒步向諾沃尼科裏斯克村走去——起初是又高又密的蘆葦叢中結了冰的彎彎曲曲的小路,而後是被白中透藍的積雪所覆蓋的無邊無際的草地。
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雪地上一閃一閃,像是散落著無數顆刺眼的小星星。他倆一路上又是回憶各自的傷心的往事,又是交流對今後美好生活的向往,因此,這十公裏的路程對他們來說並不算遠。傍晚時,他們走進了卡爾馬津的家門。
兩個小姑娘目不轉睛地盯著未來的媽媽,目光溫柔,充滿了希望和信賴。兩個小家夥叫媽媽進屋裏去,可是,媽媽站在門檻外邊,無力向前移動腳步。這時,兩個小孩手拉著手,打著赤腳,踩著手工編織的粗麻地毯,哆裏哆嗦一步一步向門口走來。媽媽蹲下身子,親昵地抱住她們,摟到自己懷裏。年齡較小的娜斯佳,終於叫了一聲“媽媽”,放聲慟哭起來,泉水般潔淨的淚水把媽媽那顆少女的心和兩顆受到創傷的童心一下子就連接到一起了。
很多很多年以後,有一天媽媽對我說:“科裏亞,不管誰生的孩子,隻要他在受苦,對我來說就和親生的孩子一樣。”媽媽這句近似至理名言的話,迄今仍銘刻在我的心裏。媽媽一隻手拉著一個小女孩,慢慢走到搖籃跟前,俯下身子,久久地望著酣睡在裏邊的嬰兒……
從那天起,他們幸福、愉快地生活在一起了。孩子們敬愛自己的新媽媽,丈夫對她誇不絕口,全村的人都把媽媽親孩子的事跡傳為美談。
可惜,他們的好日子沒能過多久。媽媽來到馬克西姆家才一年,一場傷寒席卷了全村,近半數村民喪生,可憐的卡爾馬津在我媽媽的精心護理下閉上了眼睛,媽媽和三個孩子則逃脫了災難,幸免一死。
三個孩子失去生母,又死了生父,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兒。也正因為如此,媽媽就越發地親他們、疼他們。現在撫養孩子的重擔完全落到了她一個人的肩上。媽媽拿出了全部力量,沒日沒夜地幹活,為的是能讓三個孩子在全村成為吃得最飽、穿得最幹淨的孩子……
萬萬沒有料到,亡夫同族的幾個遠房親屬跑了出來,提出接管孩子和全部財產,不讓孩子跟著媽媽,並粗暴地把媽媽趕出了家門。
痛苦歸痛苦,總還得活下去。無情的打擊使媽媽大病了一場。她的身體好些後,穿上馬克西姆在世時給她買的那件新衣服,在村裏一家小商店買了一些糖果、甜餅幹,徑直向諾沃尼科裏斯克村走去——她想念三個可憐的孩子,沒有那三個孩子,她簡直就活不下去。雖然他們僅僅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的時間,但他們已有了深厚的感情。媽媽邊走邊想,想了很多很多,不知不覺走到了馬克西姆的家門口。她猶豫不決地在柵欄口站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勇氣走進去。媽媽轉身來到隔壁一位大嬸家,請她把孩子們叫過來見麵,就這樣,她被趕出門後第一次“秘密地”和孩子們見了麵。不言而喻,母女見麵後大哭了一場,她親親這個,吻吻那個,大人孩子哭泣得話也說不出來。媽媽要走了,和孩子們告別時,娜斯佳突然撲在媽媽懷裏,雙手摟著她的脖子——哭得死去活來,泣不成聲地說:“媽……媽媽,親愛的媽媽……你別走啦……不能留下我們……不管呀!”
這時亡夫的幾個親屬又跑過來,拚死拚活從媽媽懷裏奪走了娜斯佳,連推帶搡地把她攆出了門。
任何危險也沒能嚇倒媽媽,她用實際行動再一次證實了眾所周知的一條真理:世界上再沒有比母愛更強大的力量。僅僅幾個月後,孩子們那幾個所謂的監護人在媽媽偉大的母愛麵前就乖乖舉手投降了。後來媽媽來看孩子時,他們不僅不往外攆她,相反,他們喜形於色,表示歡迎,甚至提出情願分給她一些遺產。可是,媽媽考慮到孩子們的利益,堅決拒絕了。後來,那幾個監護人又懇求媽媽回來帶著孩子們一塊兒生活。這時,發生了一件大事,它徹底改變了媽媽的生活,否則,她肯定要回來和孩子們一塊兒生活的。
新年前夕,遠近聞名的優秀火車司機巴維爾·安德列耶維奇登門向媽媽求婚。巴維爾也是個鰥夫,妻子死後留下了三個女兒和一個男孩。為這門親事他曾經托過不少人,今天親自出馬登門求婚了。巴維爾·安德列耶維奇心地善良、坦誠,為人老實、厚道,心靈手巧,什麼活都會幹:會開火車,會做衣服,會做木工活,會織漁網,會繡花……因此,村裏人都稱他是“萬能手”。他走到媽媽跟前說:“我一個人帶著四個孩子實在沒法過,達尼婭,我幹的是連班活——開一天一夜火車,休息一天一夜。我一上班家裏隻留下幾個孩子,沒有人照管他們。這樣的日子我再也過不下去了!達尼婭,到我家去,救救孩子們吧!”
母親的愛是永遠不會枯竭的。
——(蘇)岡察爾
媽媽這次倒也幹脆,二話沒說——嫁給了巴維爾·安德列耶維奇。就這樣,媽媽在20歲那年又一次做了四個孩子的繼母。媽媽經受了巨大的打擊,忍受了非人的苦難,而且還要把這一切都深深埋藏在內心。僅僅是為了減輕別人的痛苦,她又一次犧牲了自己的幸福……啊,真不知道她的心裏有多少善和美!
四個孩子很快就和她建立起感情,把她看成世界上最親的人。全家六口人和睦相處,愉快、幸福。
一年後,媽媽生下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取名薩沙,後來生了瓦西裏,幾年後我出世了,可她心裏還時刻牽掛著前夫的三個孤兒。三個孩子小的時候,媽媽三天兩頭帶著好吃的東西看他們;待他們稍稍長大些以後,他們自己幾乎每天都來我們家,後來,幹脆住下不走了。這是媽媽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間。至今我也不明白:什麼力量使媽媽把三個母親生的十個孩子撫養得和親生的孩子一樣?她是用什麼方法把我們十個孩子培養得終生像同胞兄弟一樣互尊互愛呢?不能不說這是一個奇跡!我經常默默讚頌媽媽這一偉大的、高尚的功績。可是,苦難卻像影子一樣寸步不離媽媽。在一個滿天星鬥的夏夜,災難伴隨著火車絕望的汽笛聲又一次闖進了媽媽的生活。汽笛聲震耳欲聾,好像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頃刻間都彙集到了我家窗外。人們齊聲喊道:“發生了車禍!安德列耶維奇犧牲了!”
剛剛誕生在我們家中的幸福生活頃刻間又中斷了,留下媽媽一個人,帶著十個孤兒,好不淒慘。她當時還不滿30歲,可她比成百個母親經受的打擊、吃的苦頭、遭受的磨難的總和還要多幾倍!而且前麵等著她的將是更嚴峻的考驗。
她做媽媽的曆險生活隻能說是剛剛開始。一個婦女,要負責十個孩子的吃、穿、教育,而且還是在30年代初的困難時期。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經過頑強的鬥爭,第一批集體農莊終於誕生了。媽媽首先站出來,堅決而勇敢地報名加入了集體農莊。她在農莊喂豬,一幹就是35年。天一亮就上工,天黑了才回家。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她的雙手整天和豬草打交道,手上磨出了厚厚的一層老繭,皮膚變粗糙了,到處裂著大口子,乍看上去,很像是春天剛翻過的土地。正是這雙粗糙而神聖的手給我們吃、供我們穿、撫養我們長大成人。媽媽長期在四麵透風的豬欄裏從事著繁重的體力勞動,健康每況愈下,開始得病了。
無法計算,為了孩子們,媽媽用這雙手一生中共剁過多少豬草,挖過多少泥土,洗過多少衣服,往集市上提過多少籃子蘋果、李子、杜梨……她也曾對生活喪失過信心,陷入過絕望。她感到自己力不從心,堅持不下去了,實在沒辦法拉扯孩子們長大成人,因此,當孩子們入睡後,她一個人整夜整夜地流淚、哭泣,抱怨自己生來命太苦。
我記不清是在哪一年,魁梧、英俊的葛利高裏在大門口碰見媽媽,對她說:“達尼婭,我再也不忍心看著你受罪。這樣下去,你堅持不了多久……”
“能堅持!”媽媽打斷他的話,“我能堅持,因為撫養十個孩子長大成人的重任還沒有完成!”
“讓我到你家來吧!”葛利高裏進一步明確表態說,“咱們倆合夥撫養這十個孩子。我早就愛上你了,想向你表白,可你這樣的不幸……一生中老也顧不上談情說愛。”
“葛利高裏,現在來找我談情說愛是不是有點晚了?”她用衣襟擦了擦眼睛繼續說,“我覺得咱倆現在談這些事都太晚了。”
可是媽媽並不知道,被現實生活裏的種種不幸和磨難所壓抑在內心深處的那種女性所固有的感情,突然像獲得了自由,衝了出來,使她重新回到了充滿驚怕和忐忑不安的青春年代。愛情使她判若兩人——她對人更加關懷備至,更加殷勤周到,更加溫存細膩。那時,我們破天荒第一次發現,我們的媽媽非常漂亮:白淨的臉頰,烏黑發亮的兩條大辮子,透亮的眼睛裏似乎總在映射著蔚藍的天空,苗條、挺直的身段,她全身都在散發著女性沒有設防的迷人魅力。
她接受了葛利高裏的求愛以後,立即把孩子們叫到一起商量:今後怎麼生活?母親和孩子們談這個話題是非常困難的。媽媽和我們談了一夜,她千方百計想說服我們讓葛利高裏來我們家一塊兒生活。可我們誰也不同意。媽媽又是哭泣,又是懇求,我們還是沒有讓步。不懂事的孩子們的利己主義思想多麼可怕呀!就這樣,我們永遠永遠地斷送了媽媽的愛情。不久戰爭爆發了。臨出發去前線打仗之前,葛利高裏來和我媽媽告別:“達尼婭!我會回來的!你要頂住。打完仗,孩子們也就長大了,懂事了,他們會理解我們的。等著我吧,親愛的,為了能和你再見麵,我一定無情地、狠狠地打擊敵人!”
葛利高裏走到媽媽跟前,默不作聲地站了一會兒。他突然像是感到今天是和親人永別,緊緊抱住媽媽,邊發狂地吻她邊念咒語似的重複說:“我一定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的,達尼婭!一定會回來的!你對我笑一笑,讓我帶著你的笑上前線,永遠把它記在心裏。它能鼓勵我勇敢殺敵。你一定能看到我們戰後的幸福生活!”
他走了,上了前線,再也沒有回來。媽媽終身感到遺憾的是,眼看到手的幸福未能變成現實。每想起這件事,她就激動不安。
幾十年過去了。有一天,媽媽毫無怨恨地對我說:“孩子,你看,那時候你們不讓我嫁給葛利高裏,現在你們結婚的結婚,出嫁的出嫁,都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而我整天坐在家裏等呀,盼呀,盼著你們能回來看看我,哪怕隻是回來和我坐一會兒,說幾句話也好,我也就不感到孤獨啦。可你們誰也不來信,也很少回來。我心裏總在惦記著你們,整天坐立不安。我早就想讓你們都回來,全家大團圓一次,看來,我最後這個美好的願望永遠也實現不了啦。你們工作忙,不可能同時從四麵八方都回到媽媽這個家裏來……”
我像童年時一樣,摟住媽媽,羞愧得無地自容。我把臉緊緊貼在媽媽懷裏,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孩子,甭難受。不隻咱一家是這樣,現在大家都是這樣。”這次媽媽倒竭力安慰起我來了。看來,還是俗話說得對:“孩子們隻想著自己,而母親是為孩子而活。”
紫竹鞭子
張燕陽
許多年以後,我在冗繁的公務之餘抽暇重回故裏。我那些淳樸的鄉親們一提到我媽時,臉上總是寫滿感激與尊敬,“嘿嘿,李老師,可是個大好人呢!”鄉野之人,肚裏沒有多少文墨,讚美一個人不會使用那些華麗優美的詞藻,隻是樸素的兩個字:好人,卻是對一個人最高的評價。在鄉親們的心目中,我媽是個有滿腦子好文墨又善良和藹樂於助人的知識女性,故而她在鄉親們中贏得一片好名聲。
小時候,我一直搞不懂,有一副菩薩心腸的我媽,在教育自己的孩子時,卻是嚴厲得近乎苛刻。
我媽有一根教鞭,紫竹做的,拇指粗細,二尺來長,天長日久與手掌摩娑,竹身紫亮光滑。我媽是個慈祥的老師,在她的教書生涯中,這根紫竹鞭子從未一次真正落在一個學生的身上。但是,在我兒時的記憶中,這根紫竹鞭子曾有三次結結實實地打在我的屁股上。
第一次,是我七歲那年的冬天。
那天,一大清早,鄰居王二嬸就來到我家,“李老師,真不好意思,孩子他爹昨兒老毛病又犯了,您能不能再借五十塊錢?”
王二叔是個病秧子,常犯病,這之前王二嬸向我媽借了好幾次錢,至今尚未歸還。剛才,王二嬸一進我家,我就猜她準是來借錢的。果不其然。那時,我媽一個月的工資才16元,50元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再說,把錢借給王二嬸,不知她要到猴年馬月才能歸還。
我人小鬼精,不等我媽答話,忙接過話茬:“二嬸,你來得真不巧,要過年了,我家做新衣購年貨,錢都用光了。”言畢,我得意洋洋地瞧著我媽,還向她眨巴了兩下眼。
沒曾想,我媽卻狠狠瞪了我一眼,道:“小孩子家知道個啥。妹子,你等著,我這就拿錢給你。人吃五穀雜糧,誰沒個三災兩病啊。”我媽進了屋裏,拿出一疊鈔票,塞給王二嬸。王二嬸千恩萬謝走了。回過頭,我媽臉刷地拉下來,操起放在桌上的那根紫竹鞭子,厲聲嗬斥道:“扒下褲子!小孩子家不學好,倒學說謊,長大後還了得!”我從沒見過我媽如此嚴厲,怕極了,連哭都忘了。
這一次,我挨了我媽的一頓痛打,屁股疼了三天,蹲茅廁更是疼得呲牙咧嘴。從此,我刻骨銘心地記住了我媽的教訓,再沒有說過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