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感恩父愛(2 / 3)

確實,朋友之間是不能談錢的,人家在電話那頭支吾著,我就是傻子,也知道那是推辭。

這時,窗外的天是暗的,就快夜了。

半夜裏,聽風從窗外呼嘯而過,刮得頂上的遮陽棚呼啦啦地響,和衣躺在床上,毫無睡意。想遍了周圍的人,思量過後怕被再拒絕,實在丟不起那個臉了。最後隻剩一條活路了——回老家問父母借。

第二天,搭上了回家的車,一路顛簸到街上,然後步行四公裏,鄉間的土路雨天是泥濘,晴天是灰塵。沒心情搭理村頭狗的狂吠,也沒心情欣賞田野裏農人收割的喜悅。等我到了家門口,已是蓬頭垢麵。門開著,但家裏沒有人,隔壁嬸子告訴我,爸爸和媽媽在田裏割稻子,要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才回來。嬸子說父親臨走的時候吩咐,要她等太陽出來的時候把我家的稻子擔出來在場地上曬。嬸子揚起簸箕,給我壘了小小的一擔,我上肩,卻怎麼也挑不起來。嬸子朝我笑笑,一窩身,挑到肩上,那邊,我跟上去,把擔子裏的稻子揚到場地上。嬸子說:“你們現在的年輕人,肩膀嫩得很啦。”我心頭一絲羞愧。

我問嬸子:“這幾年的生活可好?”嬸子笑笑答:“還好。”

我揪著的心放下了一半。

晚上,母親特地為我做了幾個不錯的小菜,父親拿出我帶回來的白酒,破例,父女倆對飲了幾杯。飯後,母親借口串門出去了。父親盤腿坐在涼床上,架起水煙,呼嚕了幾口,然後望望我:“說吧,啥事?”

父親太了解我了。

我坐在那裏,望了望父親,父親已經老了,黝黑,幹瘦,臉上橘子皮似的皺紋向下耷拉著,眼角有幾道深深的溝,一直朝太陽穴的方向隱去。頭發還是那麼短,不過是白的多,黑的少,昏黃的燈光把他佝僂的影子在牆上勾勒得老長,老長……

父親又用煙鍋點了點我,有點兒不耐煩:“說吧。”

我低頭瞅著自己的腳尖。這麼多年了,從來沒向父親開過口。總以為他把我養大已經不易,他都這麼老了,我怎麼再好意思開口?

我對父親說:“沒事。就回來看看你。”

“有啥事就說,別悶在心裏。啊,我還沒死,啥事還能替你做主。”

“沒事,就是好多年沒回來,實在想看看你們,你別想岔了。我能有啥事啊?”

父親又吸溜了一口,說:“那好,多住幾天吧。”

借口想出去轉轉,從家裏逃了出來。到無人處,拿手機給丈夫打了個電話,告訴丈夫,我實在沒辦法向父親開口。電話那頭,半天沒聲音……

我又撥了個電話給婆婆,平時,她最疼她的兒子。現在他兒子遇到這點挫折,我想婆婆不會拒絕吧?電話打通,剛和婆婆說到丈夫的錢被偷了,婆婆那頭就說起了現在他們老兩口子生活多麼困難啊,況且我們已經分家另住了,還有就是手頭有兩個錢也還要防老啊之類的。孩子在她那放著,又沒有收我們生活費啦。我沒敢再開口,輕輕合上電話。

用袖子擦幹不爭氣的淚,回轉身,父親就站在我身後……

至今,農村人還有個習慣,把現錢全藏家裏。

母親從縫著的枕頭裏麵拆出來厚厚的一大疊票子,父親沾著口水一張張點著,一百的放一堆,五十放一堆,然後是二十、十塊、五塊、兩塊、一塊,還有許許多多的毛票。終了,他把自己衣服口袋裏僅餘的幾塊錢也給添兌了進去。我給他拿筆記著,一共是貳萬肆仟陸佰叁拾玖塊四毛。母親拿過來一塊頭巾,把一堆錢裹了進去,塞進我皮包裏。父親說:“娃,我就這麼多了,你先拿去,剩下的,你倆也別著急,過幾天我就給你送去。我還當是什麼煩人事,不就是缺倆錢麼,你老子沒死,憑著張老麵子,會有辦法的。”

第二天,我告別父親,回城裏。

以後的兩天裏,我和丈夫一籌莫展,我不知道父親能給我多大的期望,雖然他說得輕鬆,但是五萬塊錢,對個大字都不識幾個的老實巴交的農民來說,能是個小數目嗎?

兩天後的下午,父親來了電話:錢已經借到了,一共三萬,托村口的二伯給帶了來,隻要去汽車站拿就行,自己就不過來了,路費得花好幾塊,不劃算。

如今,這麼多年眨眼就過去了。父親也越發老了。春節前頭,我和父親商量,讓他們搬到城裏和我們一起住。父親搖頭,說鄉下清閑、自在,還有幫老鄉親。

過年的那幾天假期裏,我埋頭在父親的老屋幫他收拾東西,把他拾掇來的東西放整齊,不經意打開那集滿灰塵的大箱子,卻發現,箱底壓著好幾張借條,都已經泛黃了。忙問母親家裏還欠誰的錢,母親嗬嗬一笑,說:“這不還是當年你要錢的時候,你父親問人家借的。後來,你們把錢還了,人家也把借條給你父親了。你父親就收了起來,你們不經常回來,你父親有時候就念叨。人家外人說你對我們不好,你父親就說:‘咋不好呢,她生活難著呢,這不,當年還借了我這麼些錢。等她日子好了,自然就回來了。’”

我忙背對母親,抹去眼角的淚水。

這就是我的父親,這麼多年了,我沒給過他什麼,甚至他想念兒女的時候,也就是把當初的借條拿出來在他的那幫老兄弟麵前炫耀一下,說明他的孩子還記掛著他,至少還會求到他。這就是一個做父親的偉大。

我拿起筆,鄭重地在父親的借條後麵又加上:今女兒借父親壹百萬元整,用下半輩子對他和母親的嗬護來還。然後折疊起來,依舊放回原先的地方。

我對母親說:“我以後每個禮拜都會回來看你們的。”

母親說:“別常回來,我們會厭你的,工作重要啊。”轉瞬又說:“若是有空,那就回來。”

我笑笑,走出裏屋,對正在門口和鄰居嘮嗑的父親說:“媽讓我以後別回來。”

父親說:“啊?我這就找她算賬去……”

我站在門口看著,笑著,很心安。

後來,和父親閑談的時候說起借條的事,父親說:“那時候,本以為你心狠,不要我和你媽了,後來你回來,即使是借錢,我也覺得好,至少,你還是我的女兒,你為難的時候還能想到我這個當父親的,還會想到你有這個家。保留那些借條,是自己安慰自己啊,怕你還了錢以後,又像以前一樣沒了蹤影了。那些借條,讓我和你媽還有個念頭,還有個期望。別的不求,隻期望你心裏還有我們。”

現在,有時候單位加班,禮拜天回不了家,打電話給父親。父親就說:“你給我記清楚,你借我的錢,加利息有一百多萬,你回家一趟,就算還一萬,少回家一趟,就加一萬利息,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要還父親的債。我慶幸給了父親一百多萬的希望,也希望他把利息漲高點,以後,我沒飯吃的時候,天天去他那還債,還順便帶著孩子丈夫一起去蹭飯。

兩個蘋果

雷建軍

記憶中父親少言、寡笑,兒時的我一直堅信父愛沒有母愛那麼來得溫柔體貼,要不然,怎麼隻有《世上隻有媽媽好》這首歌呢?二十多年來,父子情就這麼微妙地維係著。然而,就在去年,我終於明白了我的想法是那麼的錯,讓我悔恨而又無地自容。

兒時的家庭相當貧困,兩兄弟讀書,給家裏造成很大的壓力,為了維持家庭生活,父母相繼漂泊在南國都市打工。每年春節,我都隻能到廣東過年。盡管我知道,在廣東過年是同樣的無聊,缺乏家中的那種氣氛。況且,隨著年齡的增長,這過年便覺得更沒滋味,想想無非就是一天不停地忙於應酬各種來客的拜訪。年輕的我總喜歡灑脫,無所牽累,就連行李包都是簡之而簡,超過了本身的負荷就感覺諸多不便。那年也是照例,2001年,是我參加工作的第一年,學校剛放假,我一刻不停,匆匆踏上南下的列車。時間也就在無聊中度過,大年初六,我就決定返回家鄉,一來會會多年未見的朋友,二來趁此機會辦點兒私事。父親執意挽留,說回家去也沒事,家中無人,又不方便,我不置可否,又強撐了兩天。初九,我再也坐不住了,父親這回沒再吭聲,隻是咕嚕了幾句,便騎著那輛舊單車出去了,不久便提了一大袋東西,說是帶在路上吃,我當時不知為啥,忽然冒出了一句:“提那幹嘛,現在坐車的人多,提著多礙事。”便接過他手中的東西摔在了桌上。這時我發現父親愣了一下,當時站在一旁不知所措,隻是使勁兒地搓著雙手,嘴裏隻是“噢噢”兩句,我想起剛才的話說了過重了些。

啟程時間到了,父親催我上路,並且主動提著我的旅行包,到馬路邊,一見公共車,父親又使勁兒地伸手示意汽車司機停車。但春節期間,每輛汽車都爆滿,根本不理會這些在路邊揮手的客人,過了好幾輛都是如此。我隻得和父親說:“還是我一個人等吧,您那裏還有事。”父親執意不肯,說:“這邊你不熟,司機會宰客。”好不容易等到一輛“老爺車”,父親便大步走上去,跟司機一番討價還價。我當時還覺得父親的確很迂,鬧了半天,無非就是一塊錢差價。要上車了,父親囑咐我要小心,到家後便掛個電話報安。汽車走了很遠,我還看著父親站在馬路邊,望著汽車。汽車行走在寬闊的馬路上,我突然感覺包裏有兩個硬硬的東西,急忙打開行旅包,見裏麵放著兩個又大又紅的蘋果,裏麵還有一張字條:“兒子,我知道你喜歡灑脫,但這兩個蘋果還是帶著上路吧,以便解渴。”望著這張紙條,我的眼淚便往下流。

那天晚上,坐在車上,我的腦中不斷回憶父親的身影:頭頂著烈日,駝著背,在那使勁兒地揮著鎬頭,嘴裏在不停地哼哈哼哈……

關於一隻熊貓的愛的碎片

顏歌

自行車上的歌

是他教我唱歌的。坐在他破舊自行車的前杠上一起穿越整個小鎮回家,然後我們唱歌,啦啦啦,啦啦啦,不成調子,但聲音洪亮。我毫不懷疑,有一段時間我們成為小鎮中除拾破爛兒的張二外,另一對最受人矚目的瘋父女。都是一些古老的歌曲,多年以後我甚至羞於在人前唱起,或許也忘記了是什麼歌曲。但是我始終記得這個:我們兩個一起唱歌,大聲唱歌,無比歡愉,沒有煩惱。

某一年的十二月三十日,我們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了本鎮規模最大的一場堵車。我們從南街跑到北街,穿越每一條可能的小巷,但是哪裏都被堵得水泄不通。於是他丟下自行車,把我舉在脖子上,從人群中一步步地擠出去——我被高高舉起來,隻能俯瞰那些人群。就這樣,突出重圍。

多年以後,我們依然會一次又一次地談起那一天,十二月三十日,本鎮規模最大的一場堵車,我毫發無損,而他狼狽不堪地擠破了一件襯衣。

旅途中的汗衫

他很胖,缺乏運動,就像一隻養尊處優的熊貓。每一個假期,我們都會一起經曆一場狼狽的旅行。一般是夏天,他穿同一件汗衫,而且必定是從當地買來的很醜的紀念文化衫。衣服濕了又幹,幹了又濕,臭得任何人都避而遠之。

有一年長江漲水不通航,我們被迫流落到武漢。那真是我記憶中最為炎熱的夏天,我一直躲在旅店裏麵吹空調。他一次次跑出去,烈日下麵的大胖子,問火車票,問飛機票,問什麼時候通航。

最後還是去了黃鶴樓,被他拖去的。他爬到樓上突然詩興大發,旁若無人地開始大聲朗誦詩歌。他念起詩歌來的時候,就以為自己是李白,小眼睛在厚鏡片後麵閃閃發光,不管別人驚訝的眼光,也不管我尷尬得想要跳樓。

後來終於回家了,擠在一列裝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火車上,我累得要死,靠在他身上一路大睡。半途醒來,看見可憐的熊貓大汗淋漓地睜著小眼睛給我打扇。我問他要睡嗎,他笑著說不困。

試卷上的小意外

現在我要很羞愧地談到他的職業,他就是出語文考試卷的人。我必須承認這真是我童年的一個噩夢。每次期中或者期末語文考試,我必定早早交卷一路狂奔回家,免得被我憤怒的可憐的同學撕成碎片。

一個高尚的人,如果有個像他自己一樣的兒子,其樂一定不亞於他自己生命的延續。

——(英)理·斯梯爾

他經常出人意料地在試卷上搞一些比如梨花什麼時候開、小麥哪裏先成熟之類的天怒人怨的語文考試題目。我回去罵他,他就嘿嘿一笑,他說這都不會,這是生活常識。

那時候,我常常想,他要是不出題了多好。現在,我依然這樣想,特別是當我看見他在深夜一兩點還坐在電腦前麵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的時候。有時候,我問他為什麼要接那麼多工作,他裝得很高尚地說,他不接工作,怎麼賺錢?不多賺錢,我怎麼買衣服臭美?

他居然把我描繪得如此卑劣,我很憤怒。於是我常常坐在他旁邊像特務一樣監視著他,直到他終於投降上床睡覺。

錯位的禮物

他是一個總體來說很摳門的男人。據說當年和我媽談戀愛的時候,隻給她買過一枚七分錢的毛主席徽章。這讓我一方麵為我媽不值,另一方麵又疑惑他對我一貫的慷慨是否包含了某種不可告人的惡毒目的。

很小的時候,他給我買過一個芭比娃娃,忘記多少錢了,反正很貴。我很喜歡那個娃娃,每天放學都繞路到商場去“瞻仰”。他發現了,就買來送給我,感動得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說起這事就要眼淚汪汪。

但他顯然沒有對我的禮物報以同樣的感激。我賣稿子賺了錢就給他買衣服。某一段時間,我狂熱地喜歡給他買一個北歐牌子的男裝,因為模特穿起來很帥。他總是狂喜地接過去,但穿了一次就束之高閣。每次我看見他又把穿了“幾萬年”的破衣服穿出來,就很憤怒地問他為什麼不穿我給他買的那些。他閃爍其詞老半天,最後終於對我吐露那些衣服沒有口袋。沒有口袋哪裏放打火機?他說得理直氣壯。

他給我另一種禮物就是書。無論他去哪裏出差,都會去當地最偏僻的角落給我買很多盜版書回來。然後獻寶一樣翻給我看,配以詳細的說明解釋。有一段時間,我寫一個關於西晉的長篇小說,他就到處去給我買中國古代民俗服飾之類的怪書。奇醜的封麵,怪怪的味道,粗糙的紙張,都是我最厭惡的盜版。但是,很有用。

他出差的時候還會偶爾給我買些衣服。就像我給他買的衣服好看得他不敢穿那樣,他給我買的衣服難看得我從來都不敢穿出去。偏偏他就會一次次問我怎麼還不穿,我隻好拍馬屁地對他說,我要等到一個重大的好日子穿。

然後就像每一個故事一樣,這個重大的好日子在本世紀結束之前都是不會到來的。

一個秘書的理想

他的另一個工作就是當我的秘書。這份工作包括:把我所有的手寫稿打到電腦上去和改錯別字、標點;收集關於我的所有的資料——這一點我覺得他過分婆媽——用一個一個文件袋裝起來;把那些需要寄的合同、身份證、複印件還有別的雜七雜八的東西寄出去;在我寫稿子到心情不好的時候,好言相勸帶我出去,晚上給我做夜宵、端茶、送水、削蘋果。

作為報答,我會在某一天良心過意不去時洗碗一次。他於是到處向別人誇耀說我洗的碗頂呱呱,廚房幹淨得他都不敢進去雲雲。

他對我的所有誇獎,我都是從別人那裏聽到的。在此之前,我從未想到他會覺得我是一個如此不錯的姑娘。這個發現同樣讓我精神振奮了好幾個月。

但時間證明,他和我的審美取向越來越不同了。他從不看完我的任何小說,也不會看完我推薦給他的任何書和電影。他喜歡的就是端坐在電腦前麵,編寫各種密卷、正卷,哄騙那些還沒脫離苦海的孩子們掏錢。

到最後,就像我對他的騙錢生涯報以極大的憤怒一樣,他也對我的寫作事業產生了巨大的抵觸情緒。他常常問我可不可以不寫東西了。接著,他對我講述他的願望,那便是我安穩地大學畢業,找一份穩定的工作,然後嫁一個好男人——像他那樣的好男人,他強調——每個星期回家看他一次。然後,他還像任何一個封建迷信的老太婆那樣,對我細細列舉那些死於非命的寫作者,他說不是每個文學青年都可以安享天年的,快回頭是岸!

爸爸,我愛你

媽媽生病以後,他在醫院走廊隱秘的盡頭,像一個孩子那樣號啕大哭。那時候,我抱著他胖胖的身體拍他的肩膀,就像我還是一個孩子時,他常常安慰我的那樣。我沒有哭。是的,因為他哭了所以我沒有哭。我隻是抱著他,告訴他說,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就像那些共同回憶中的旅程,爸爸,我向你保證它們必然會繼續下去,我會和你一起走遍所有我們能去的地方,新疆、西藏、普羅旺斯,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他造就了我的一切惡習,比如好吃懶做、生活邋遢、買盜版書,總是想要不停地跑出去受罪燒錢。他也幫助我形成了一些美德,比如尊重、平和、寬容,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去愛。

而這些,都是寫給我的父親,那個我最愛的男人。無論如何,我想要盡我所能,讓他成為世界上最幸福最快樂的一隻熊貓。

賣報紙的父親

劉曉峰

早晨天還沒亮,父親就起床了,把頭天晚上蒸好的兩個饅頭和裝滿冷開水的塑料瓶子悄悄放進綠色的挎包裏,背起匆匆離開了家。

父親賣報有幾年了。我多次勸他別去賣報,退休了就在家裏享享清福吧。他總是說:“等你成家以後,我就不賣了。”我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這樣說。報紙批發站距家很遠,父親總是風雨無阻地第一個到達。

送報車一到,早已等候的報販就蜂擁而上,將一摞摞的報紙爭先恐後地往自己的挎包裏塞。他們當中有下崗工人、進城打工的農民、輟學的小孩。父親擠不過他們,隻好站在一邊。批發報紙的老板挺照顧父親,每次都給父親留著一摞。

拿到報紙後,報販們就迅速四散開去,在大街上吆喝起來。父親通常不在大街上賣報,因為街上的報販太多,他把報紙拿到在市區和市郊間往返的鐵路通勤列車上去賣——父親是鐵路退休工人。

車上報販不多,隻有兩三個,比起大街上來說報紙要好賣得多。父親左手腕托著一張硬紙殼,上麵交錯疊放著各種報紙,在上下班的職工和旅客當中不停地來回穿梭和吆喝叫賣。

通勤車比起正式旅客列車來說,既破舊又肮髒。冬天車廂裏直灌著凜冽刺骨的寒風,父親的雙手長滿了凍瘡,裂開了冰口;夏天車廂被烈日烤得發燙,父親的襯衣上有一圈圈泛黃的汗漬,豆大的汗珠從滿是皺紋的臉上淌下來。列車沿途有六個站。為了多賣幾份報紙,每次列車徐徐進站還未停穩,父親就從車上跳到站台上,趁停車的幾分鍾,向站台上候車的旅客和列檢所、信號樓、候車室正在當班的鐵路員工賣報。

通勤車經常停車不靠站台,健壯敏捷的年輕人上下車都感費勁,何況像父親這樣上了年紀、手腕托著報紙、肩上背著挎包的老人。下了車跨過鋼軌還得爬高高的站台。父親站在路基上爬不上去,就隻好先把托著的報紙和挎包推上站台,然後用雙手支撐在站台的水泥地麵上,抬起右腿顫巍巍撩上去,接著埋下頭傴僂著腰,身子向左微傾,幾乎貼在地上,使盡全身的力氣慢慢地爬上站台。

若遇列車交彙,父親還得在站台上等著其他列車進站後,向剛剛下車的旅客匆匆兜售。有時,為了從一個站台轉到另一個站台,爭搶時間,父親還得從一節節車廂腹部底下鑽越。當列車重新啟動時,又笨拙地跳下車。這是非常危險的動作,弄不好身子就會卷入車體底下,被滾動的車輪碾成齏粉……

有其父必有其子,每一棵好樹必然結出好果子。

——(英)蘭格倫

父親的早餐都是在車廂裏忙裏偷閑吃的。我每天也要乘通勤車上班,時常在車廂中遇見父親。有幾次我看見父親氣喘籲籲地坐在一旮旯椅子上,左手捏著幹冷的饅頭,右手握著塑料瓶,一口饅頭一口水,艱難地咀嚼著,不時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汗珠。看見父親疲乏的模樣,我心裏酸酸的,就對父親說:“我來幫你賣吧。”父親搖了搖頭,慈愛地說:“好好去上你的班吧!別耽誤工作。”父親每天早上天不亮出門,中午回到家裏隨便刨幾口飯後小憩一會,下午又出門賣報,直到暮色蒼茫才蹣跚回到家裏。天天如此來回奔波著,似乎不知疲憊。

有一天,我告訴父親我準備結婚了,父親非常高興。他從舊櫃子的抽屜裏取出一個包裹,一層層打開,拿出一張存折鄭重地遞給我,語重心長地說:“孩子呀!我和你媽媽都已經老了,沒有什麼東西送給你,這裏有三萬塊錢,是我的退休工資和多年賣報紙的錢積攢下來的,你拿去用吧!再加上你自己存的錢,到單位附近買一套房子。今後你們小兩口好好生生地過日子吧!”霎時間,一股熱流湧上心頭,我止不住自己的傷感,眼眶噙滿了淚水,轉過頭悄悄拭幹——我終於明白了父親以前說過的那句話。自從我結婚以後,父親就再也沒有賣報了。

藥裏有種成分叫父愛

鄧軍清

聽母親說,我是寤生,從小體質就弱,稍微受點風吹草動就會發燒,而一發燒,喉嚨便開始腫大,直至不能進食。

這樣,背著我上醫院打青黴素便成了父親每天做農活前要做的第一件事。

由於長期使用青黴素,我的體內對其逐漸產生了抗體,以至後來發燒時,醫生用藥的劑量由五六針增加到二三十針。

醫生還告訴父親,我的這種病是從母體帶來的一股熱毒,根本沒法根治。但父親從來就不相信。為了治好我的病,沒多少文化的他竟買了一些中醫藥方麵的書籍自個研究起來。他對母親說:“既然醫生說孩子身上帶了一股熱毒,我們就挖一些清涼解毒的草藥去一去孩子身上的火氣。”

在我的記憶中,那段日子父親剛忙完農活,就扛著鋤頭到離家十多公裏的公子山去挖草藥。聽父親說藥性好的草藥一般都長在深山裏,有時為了尋找到書裏所描述的藥,他必須先砍掉一大片荊棘才能找到。

有一次,到了晚上9點鍾,父親依然沒有回家,六神無主的母親便拉著我們兄妹幾個點著火把去尋找父親。當我們來到公子山的半山腰時,父親聽到了的我們呼喊。原來,父親為了去采一些懸崖邊上的金銀花,一不小心踏空了,從一棵鬆樹上摔了下去。父親當時呼救了好幾次,卻沒有一個人聽到。

當一家人把父親拉上懸崖時,父親的臉上、身上到處都被劃出一道道深深的血印,被摔傷的左手紅腫得像個剛出鍋的包子,胖乎乎的,卻死死攥著一些采來的金銀花。看到全家人,一天未進食的父親笑了:“我還以為要在這個懸崖腳下待上兩三天呢!”父親一笑,臉上那些剛剛凝固的血疤又拉出了幾滴鮮紅的血液,順著臉往下流。回家的路上,除了父親,全家人都是邊走邊哽咽。

父親摔傷的左手,半個月才消腫、痊愈。但就在這期間,父親還堅持去公子山挖草藥。

很快地,父親從山上挖回的樹根和采回的樹藤,擺滿了家裏的整個後院。

看到這些根根草草,母親很是擔心,生怕父親挖回來的藥,不僅治不好我的病,還會把我的身體毒壞。父親也有同樣的擔心,於是一副藥熬好後第一個喝的總是沒病的父親,他喝下去如果沒事,第二天才會讓我喝。

父母之愛在於在孩子麵前揭示他們親眼看見的、親身感受的幸福生活的真正源泉。

——(蘇)蘇霍姆林斯基

一次,父親在喝完一種新藥後上嘔下瀉,嘔得兩個眼圈直凹陷下去,沒過幾天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心疼的母親結果把父親的藥罐子藏了起來,再也不讓父親去研究草藥了:“你這樣,不僅孩子的病沒有治好,還把自己身體搞垮了,以後一家人怎麼活呀!”

固執的父親並沒有因此而選擇放棄,等母親出去做農活了,他又開始用家裏的飯鍋煮他的草藥。

精誠所至,後來我一犯病,竟然真的不用打針了,隻要喝了父親熬製的中草藥,就會奇跡般地慢慢好起來。慢慢地,父親的藥也變成了我們當地的一種秘方,不僅可以治好我從母體內帶來的熱毒,還可以醫治其他孩子因火氣引發的一些疾病。

就這樣,父親的草藥一直伴隨著我成長,直到我後來到離家幾百裏的城市求學,才離開了父親的藥罐子。

在學校裏,我發燒時隻能往學校的醫務室跑。一次,因發燒引起扁桃體發炎,喉咽痛得無法吃進一點東西,在醫務室打了整整一個星期的點滴也不見好轉,嚇得班主任連忙給父親打電話。

第二天淩晨兩點多,迷迷糊糊的我突然聽到外麵有人敲門,宿舍裏的同學打開門,我看到被雨淋透的父親給我送藥來了。父親是連夜乘火車於淩晨一點到達學校所在的城市的,此時公共汽車也停開了,父親就一個人提著一袋藥,匆匆走了20多裏的夜路來到學校。

由於是深更半夜,宿舍沒有熱水,父親給我喝完藥以後就上床睡覺了。不知是我身體燒得發燙,還是父親一路上吹著冷風,我隻覺得他那雙瘦小的腳一陣冰涼,當我把他兩隻腳掖在腋下的時候,兩滴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第二天,父親又得趕回家,在上車前父親樂哈哈地告訴我,現在他的藥加了一種保鮮劑,熬好的藥用可樂瓶子裝著放一個月都沒事!

看著父親的笑臉,我陷入了沉思。我想:父親配製的草藥之所以能藥到病除,裏麵除了父親用心良苦尋找的各種藥材以外,其中一定還有一種特別的成分,那就是——父親對我的深深的愛!

一元錢的死結

佚名

我無數次拒絕麵對它,麵對這個已纏繞我半生的死結。喊出去最痛的一嗓子,但那麵牆倒了,再沒有回音。如一粒石子墜入深淵,一直掉下去,無聲。

我不知道父親能不能原諒我,今生永無知道的可能了。

24年來,我沒有和任何人談起過,也沒有以任何方式記錄過。我回避它,本能地、無助地、絕望地回避它。但它從沒離開過我,它像一縷不死的魂魄,繞著我的靈魂巡視。它潛入我的夢鄉幻變成一個個無所不能的巨大而恐怖的怪獸,逼迫著我,令我窒息。午夜夢回時,它固執地敲開我的心門,提醒它的存在。我知道此生我已沒有能力擺脫它,直到死。

這是個死結,雙環鎖的另一把鑰匙已被帶到另一個世界。如果可能我真想請求上帝放我到時光隧道裏與父親一晤,我不貪婪,隻要一分鍾。告訴他那一元錢是我拿去的,和姐姐買了蜜棗吃。父親知道我這麼多年魂牽夢縈地找他來坦白,想必會原諒我的。但我沒有這個機會聽他親口說了。

那錢,被放在父親的手提包裏帶回來。散亂的一元紙幣,那麼多!來不及細想,我飛快地拿走了一張。我想去買蜜棗吃。

隨母親去買菜的路上有個小賣部。母親買油鹽醬醋時,我站在高高的櫃台下,望著那些裝糖果的大玻璃瓶舍不得走開。那裏麵有我愛吃的伊拉克蜜棗,上次母親給我買過,甜甜的,又幹又酥。它是稱重的,一毛錢大約可以買兩粒。

後來我知道那錢是係裏老師交到父親這兒訂什麼東西用的,每人一元。我看到父親清點錢數時焦急的樣子,他反複數了數那疊並不算厚的鈔票,把一個空空的手提包翻了又翻。他很沮喪,絞盡腦汁回憶收錢的過程。我看到他和母親仔細地分析可能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那時候大學教師月工資不過三四十元。一元錢,我用草紙袋裝回來半袋子蜜棗呢。

我快要急哭了,我知道自己犯了大錯。

首先,那是別人的錢,我的行為和偷有什麼區別?

其次,會不會有一位叔叔或阿姨讓父親心生疑惑?

一生正直善良的父親從不肯輕易懷疑誰。但麵對解釋不了的事實他的煩躁是明擺著的。

他怎麼都不會想到這件事是他一貫乖巧聽話的小女兒幹的。

我感到羞愧難當,良心備受譴責。

我沒有勇氣坦白自己的行為。

幾年後,父親病了。這一病就再沒好起來。

最初隻當是感冒發燒,並沒覺得有什麼異樣。去醫院看也被當做一般炎症了,吃藥,退燒,又發燒,又吃藥……如此反複幾回發現不對了,再去檢查,肝癌晚期!母親陪侍父親去上海治病,我在家裏伺候還有一個月就高考的姐姐,年幼的弟弟被暫時送到北京姥姥家裏。姐姐考完就走了,我留下參加中考,三天之後我也趕去上海。那年我不到15歲,第一次獨自乘火車。

當我趕到醫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親時,我嚇壞了。這個瘦得皮包骨頭的人是我那高高大大的父親嗎?我戰戰兢兢地喊了聲爸爸,惶惑得六神無主。

床頭的病例記錄寫著肝硬化,那是醫生故意瞞他的。我們誰都沒告訴父親他患了絕症,但父親其實早已知道,隻是他也不說。我們默契地守著這個不是秘密的秘密,隻怕一旦捅開這層紙悲痛便再也無法遏製。我不敢看父親,尤其不敢單獨麵對他,我不知道那時候我該說什麼。

那件事情憋在心裏幾年了,突然意識到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我不知道父親對那次事件是否依然記憶猶新,但我確信說出來他會記起的,畢竟那個年代和錢打交道的事情不多。我知道不該讓他帶著疑慮離去,但父親病成這樣……我懼怕他因此而對我失望。這個失望會被帶走,我將再沒有機會挽回。

我是他最寵的女兒,生下來時長得很像他,大奔頭,深深的眼睛。都記事了父親還抱著我,院子裏的叔叔羞我,這麼大了還讓爸爸抱。我不害臊,很驕傲。

爸爸,我還不到15歲。我真的不懂怎樣麵對您的離去。我不懂我該做什麼能做什麼。我不懂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麼。我是個羞於表達的孩子,許多感情藏在心裏說不出口。如果我知道從此我將和您兩世相隔永不再見,如果我知道後來的我有多麼懊悔多麼遺憾,爸爸,無論如何我要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我要告訴您我是那麼那麼地愛您,那麼那麼地敬重您崇拜您。我要讓您放心,我一定會是個有出息的孩子,我一定會照顧好媽媽。我要向您承認錯誤,幾年前您包裏少的那一元錢是我拿去的,我和姐姐買了蜜棗吃……

爸爸,我知道錯了,我再也沒有犯過同樣的錯誤。您那麼疼我,一定會原諒我的,一定。

我是有機會說這些話的,但是我不懂得說。

父親反過來安慰我們,他說別擔心,他還會回到講台上的。我低了頭假裝有事走出病房,終於再也止不住悲傷,對著走廊的牆壁放聲大哭。

父親,如果您有在天之靈,您會知道您走後留給女兒的是怎樣的缺憾和痛苦。您會知道您的離去讓我在後來的情感生涯裏是怎樣固執地尋找著父愛。您會知道女兒隻身闖海南,受盡磨難,隻為牢牢記住了您走前對母親說的話。您說,你要對旋子好些,三個孩子裏她最孝順,你將來老了是要靠她的。

我沒有辜負您的信任,父親。

父親,我相信您是有魂魄留在這世上牽掛著女兒的。您看到我流淚的文字了嗎?您肯原諒我嗎?

托個夢給我吧,父親。

和父親約會

洪玲

結婚十年後,我發現了一種別出心裁的方法,可以讓愛的火花永葆新鮮。

不久以前,我和另一位男士約會,其實那還是我丈夫的主意,有一天他說:“我知道你很愛他。”

我很驚訝,立刻爭辯道:“但我愛的是你呀!”

“我知道,但你也愛他呀!”

我丈夫要我去看的男士是我的父親。他已經“寡”居了九年,然而忙碌的工作和身為人妻人母的責任,令我招架無力,分身乏術,以至很少有時間和他見麵。那晚,我打電話給他,邀請他第二天和我一起吃晚飯和看電影。

“有什麼事嗎?這段時間你還好嗎?”他聲音顫顫地說。父親是那種認為那麼晚打電話,又突然邀請他,一定不會有什麼好事的人。

“我想如果有機會和您單獨約會,一定別有一番情趣!”我鄭重其事地重複了一遍。

他想了一會兒,然後說:“我非常樂意!”

那個星期五下班之後,我開車去接他,心裏有些緊張又有些不安,因為從未嚐試過這樣的約會。當我到達時,我看到父親對這樣的約會,似乎也有一點兒緊張和不安。他在門口等著,身上穿著半吊子風衣,裏麵的那件羊毛衫還是最後一次慶祝結婚紀念日時母親給他買的呢!他的頭發還特意上了發乳,臉上的笑容,像天使一般,上了車後,他得意洋洋地說:“我告訴了我的朋友,我要和我的女兒出去約會,他們都很羨慕,迫不及待地要聽聽我們約會的情形。”

我們去了一家雖不豪華,但十分雅致、溫暖舒適的餐廳,父親挽住了我的臂彎,好像一個驕傲的王子一般。坐定後,我必須幫他看菜單點菜,因為他是老花眼,隻有鬥大的字才能看得見。用餐用到一半時,我抬起頭來,看見父親正凝視著我,嘴角帶著懷舊的笑容說:“記得你小的時候,總是我為你看菜單的。”

“那現在您正好休息,輪到我為您服務了。”我幫父親夾了一塊他愛吃的裏脊肉,對視著他的眼神說。我們一麵享受晚餐,一麵聊天,聊得很愉快,談了許多近幾年來各自生活中的一些事。我們聊得太久了,沒趕上看電影。我送他回到家門口,他說:“我要再次和你一起外出,但下次讓我做東,好嗎?”我答應了。

回家後,丈夫問我:“你的晚餐約會如何?”

“非常有意思,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我回答。

半個月後,父親因心髒病猝發而去世。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了,讓我完全措手不及。

不久以後,我收到了一封信,裏麵是上次我和父親約會的那家餐廳的一張收據,上麵有一張紙條寫著:“我已先付了賬,因為我確定自己不可能再有機會去了,但我還是付了兩個人的賬——你和你的丈夫。你絕對想不到那一晚的約會對我來說有多麼大的意義,我永遠愛著你,親愛的女兒!”

從那一刻起,我深深體會到:一定要及時說“我愛你”,並且要常常擠出時間給我們所愛的人。世上沒有任何事比你的家庭更重要,多花時間和他們在一起,因為這事絕不能拖延到“以後有時間再說”。

家庭,永遠是值得依戀的港灣;親情,永遠是芸芸眾生不變的依戀。

雪中花

(美)瓊·安德森

那是一個秋日的上午,我與丈夫剛剛搬入第一幢屬於我們自己的房子。向窗外望去,我看到父親正在前院的草坪上神秘兮兮地忙碌著。我的父母就住在附近,聽說我們搬家,父親經常跑過來幫忙。“你在那裏忙什麼呢?”我高聲問道。

他笑著抬起頭來:“我要給你一個驚喜。”我了解父親,他所製造出的驚喜可謂千奇百怪。自己經營批發業的他,經常會利用邊角廢料自製出一些有意思的東西。我小的時候,他僅用幾個輪子和滑車就給我們做成了一套體育器材。還有一次我在家裏舉行萬聖節晚會,他做了個南瓜燈,並將其綁在掃帚把上,然後躲在門外的灌木叢裏,等客人來敲門時,他就會突然將綁有南瓜燈的掃帚把伸到客人麵前,把他們嚇一大跳。

而那一天我一再追問,父親卻不願透露詳情,也因為我正忙著整理新居,最後就將父親的驚喜忘到了腦後。

直到隔年的3月初,在一個天色陰沉濃雲密布的日子,我站在窗前望著草坪上仍然散落著的一片片不再潔白的積雪,無奈地在心中想著:這嚴冬為何還遲遲不肯離去呢?

突然我看到一堆積雪上竟神奇地浮現出一抹粉紅,難道是我產生了幻象嗎?我瞪大了眼睛仔細察看,在院子的另一邊分明還有一點淡藍,它們給沉寂已久的大地增添了生氣,我拿起外套急不可待地要跑出去看個究竟。原來那是一些藏紅花,錯落有致地散布在前院的草地上,有藕荷色的、淡藍色的、淺黃色的和我最喜歡的粉紅色,嬌小的花朵在凜冽的寒風中搖擺。這一定就是父親要給我的驚喜吧!他知道冬日的昏暗與淒涼經常會令我的心情抑鬱,還有什麼比這小花更能適時地帶給我一片生機呢?我胸中充滿了一股暖意,不僅是為了自己在這殘冬時節能有鮮花相伴,更因為自己有一位如此深知我心的父親。

此後每年的早春,父親種下的藏紅花都會如期開放,而每次藏紅花綻放時,我就會我想起父親常常用以鼓勵我的那句話:艱難的日子即將過去,堅持下去,不要氣餒,光明就要來臨。

也許是因為疏於管理,過了幾年後藏紅花開得不如以往那樣茂盛了,漸漸地,我們的院子裏就再也看不到藏紅花了。我懷念那有藏紅花相伴的日子,但是那一陣子我特別忙碌,加上我對園藝又一竅不通,想叫父親再重新種一些球莖。但每日被生活的瑣事與工作的繁雜所困,最終還是將這件事放在了一邊。

幾年之後父親突然去世,全家人沉痛萬分,依賴於堅強的信念,我們才能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雖然我知道父親依然會在冥冥之中陪伴著我們,但我仍然格外地思念他,想到他今後再不能給我帶來驚喜,再不能幫我種植那解除抑鬱的藏紅花,更是傷心不已。

又過了4年,在一個陰沉淒冷的早春午後,我忙完公務開車回家,突然感到自己的心情是那樣的沮喪,我知道一定是冬季抑鬱症再一次襲來,這似乎已成為每年必經的一段痛苦日子,但這一次我卻覺得好像還有一些別的原因。

稍後我想起那一天是父親的生日,不禁又開始追憶起父親在世時的生活態度以及他一直所秉持的信念。有一次我曾看到他將自己身上的大衣脫下來送給無家可歸的人。他經常還會與經過批發商店門前的陌生人聊天,一旦得知他們窮困潦倒,饑寒交迫,便會將他們帶回家裏飽餐一頓。但此刻我卻禁不住要懷疑,父親現在的情況如何?他好嗎?他現在在什麼地方?難道真的會有傳說中幸福的天國嗎?

但緊接著我又為自己的疑慮產生了一種罪惡感,我意識到有時堅持信念竟是如此的困難。

不知不覺我已經到了家,走下車,我習慣性地掃了一眼那仍然死氣沉沉的草地,然而我突然愣住了,就在那泥濘的草地與早已變為灰色的積雪當中,迎著淒冷的寒風,赫然挺立著一朵粉紅色的藏紅花。

而這時距父親為我種植藏紅花已經18年之久了呀!這一株球莖怎麼會在深埋於泥土之中這麼多年後,才發芽開花呢?難道這又是父親在冥冥之中給我的驚喜嗎?難道他是要借這朵小花向我傳達某種含義嗎?父親的話又在耳邊回響起來:堅持下去,不要氣餒,光明就要來臨。我激動得淚水模糊了雙眼。

那朵粉紅色的藏紅花雖然僅僅綻放了一天,但卻堅定了我終生的信念。

鮮花中的愛

(美)佳迪·庫爾特

父親頭一次送我鮮花是我9歲那年。那時,我參加了5個月的踢踏舞學習班,準備迎接一年一度的音樂會。作為新生合唱隊的一員,我感到激動、興奮,但我也知道,自己貌不出眾,毫無動人之處。

真叫人大吃一驚,就在表演結束來到舞台邊上時,我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而且往我懷裏放了一束芬芳的長梗紅玫瑰。我默默地望著那朵朵紅得像滴血似的玫瑰,她們在一枝潔白的滿天星襯托下,靜靜地綻放著獨特的美麗和清香。我的臉兒通紅通紅的,注視著腳燈的另一邊。那兒,我父母笑吟吟地望著我,使勁兒鼓掌。

一束束鮮花伴隨著我跨過人生的一座座裏程碑,而這些花是所有花中的第一束。

快到我16歲生日了,但這並不是一件值得快樂的事,我身材肥胖,沒有男朋友。可是我好心的父母要給我辦一個生日晚會,這使我愈發痛苦。當我走進餐廳時,桌上的生日蛋糕旁邊有一大束鮮花,比以前任何一束都大。

我想躲起來。由於我沒有男朋友送花,所以我父親送了我這些花。16歲是迷人的,可我卻想哭。我最要好的朋友弗麗在一邊小聲說:“有這樣的好父親,真運氣!”我情不自禁地捧起了那一束玫瑰,整個身心都沉浸在那怡人的馥鬱中,花香彌漫成一團透明的霧氣,細細密密地浸潤著我的心田。我哭了。

時光荏苒,父親的鮮花陪伴著我的生日、音樂會、授獎儀式、畢業典禮。

大學畢業了,我將開始一番新的事業,並且馬上就要做新娘了,父親的鮮花標誌著他的自豪,標誌著我的成功。這些花帶給我的不僅是歡樂和喜悅。父親在感恩節送來豔麗的黃菊花,聖誕節送來茂盛的百合,生日送來鮮紅的玫瑰。後來有一次父親將四季鮮花紮成一束,祝賀我孩子的生日和我們搬進自己的新居。

我的好運與日俱增,父親的健康卻每況愈下,但直到因心髒病與世長辭,他的鮮花禮物從不曾間斷過。終於有一天,父親從我的生活中逝去了,我將我買的最大最紅的一朵玫瑰花放在他的靈柩上。在以後的十幾年裏,我時常感到有一股力量催促我去買一大束花來裝點客廳,然而我終於沒去買。我想,這花再也沒有過去的那種意義了。

父母的心,是最仁慈的法官,是最貼心的朋友,是愛的太陽,它的光焰照耀著、溫暖著我們心靈深處。

——(德)馬克思

一個活得最苦的父親

沈克儉

20世紀60年代,他是一個政治上的“疵品”(五七年反右時戴上了一頂右派帽子),但他想娶妻,僅僅為了生子。60年代,她經過婚姻的失敗,精神走向崩潰的邊緣,偶然的機會,她認識了他。一個是政治上的“疵品”,一個遭遇了生活的不幸,湊合著過日子。沒有婚紗,也沒有鞭炮;沒有娘家人,也沒有婆家人。他們在一個廢棄的雞舍裏成了一個家。

還真靈,他如願以償,第二年生了一個姑娘,第三年生了一個兒子。

孩子的降生,沒有帶來歡樂。妻子總是愁眉不展,想著痛心的往事,精神恍惚,特別關注男人與女人的那種事。她緊盯著自己的男人。

妻子不能照料孩子,他把兩個孩子抱到了自己工廠的托兒所。冬天,在敞著篷蓋的通勤車上,他用棉大衣裹著兩個凍僵了手的孩子,背著奶瓶、飯盒、尿布,用自己的脊梁擋住呼嘯而過的寒風。夏日,他帶一塊雨布,為孩子擋烈日遮風雨。在車間裏,他既是技術員又是擋車工,一到哺乳時間,他像孩子媽媽一樣,飛快地走進托兒所,手執奶瓶,喂了女兒再喂兒子。他是工廠裏唯一的一個哺乳父親,車間主任頒發了特別許可證。

孩子在長大,進了小學。正是“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的季節,也是人性瘋狂的季節。該是孩子們參加紅小兵的年齡了。由於父親的右派身份,他的孩子沒有參加紅小兵的資格,他無奈地對女兒說:“是爸爸對不起你們。”愧疚的心情超過女兒委屈的眼淚。女兒天真地說:“爸爸,你不當右派好嗎?同學們也不會叫我狗崽子了。”他的鼻子酸了,心碎了。

為了孩子有一個好的前程,他拚命地勞動,用汗水衝洗靈魂。甚至想像王傑、歐陽海那樣舍己救人,以明心跡。他常常幹了一個8小時,又幹一個8小時,還要千方百計搞技術革新。工人師傅最善良,看到他這樣地改造,評選他為“學習毛選積極分子”。軍代表說:“你們車間沒有人了,評他當積極分子?”他不氣餒。

為了生活,他要挖菜窖、脫泥坯、蓋煤棚。這是60年代每一個普通人家都要做的家務事。他來自上海,是一個標準的文弱書生,卻熟練地操起了那些重活。一次,他剛壘起一垛泥牆,被一夜的暴雨衝塌了,看到辛辛苦苦脫好的泥坯澆成了泥餅,他哭了,對著還不到5歲的兒子說:“兒子,快快長大吧!爸爸實在太累了。”他的身體難以支撐政治和生活的兩座大山,但心中燃燒著期望的火把,就是:“兒子,快快長大吧!”

既然真正的保姆是母親,則真正的教師便是父親。

——(法)盧梭

沒有錢,不算苦,80年代以前,大家都窮,反正憑票買東西。政治的歧視,才是真正的苦,右派屬於敵我矛盾,人人與你劃清界限的日子並不好過,連夫妻吵架也罵:“你個臭右派,想翻天?”他就是經常聽到這些捅心窩的罵聲,出自睡一鋪炕的妻子的口。

生活的折磨,常常使他提心吊膽,妻子得了幻覺性精神失常,有時把菜刀壓在枕頭底下,說是為了驅鬼,他就不敢入睡,怕妻子把他也當成了鬼。睜著眼睡覺勞心又勞神,他終於成了瘦骨嶙峋的小老頭,隻有深陷的眼窩裏那雙明亮的眼睛,證明他剛剛進入而立之年。

工廠的黨委書記出於憐憫,勸他離婚,很同情地對他說:“快離了吧!看把你折騰成那個樣子,我們看不過去。”他搖搖頭,看著幼小的女兒,低聲說:“興許歲數大了會好一些,待孩子長大了再說吧!”就這樣,他把一切的希望寄托在孩子的身上。

鬥轉星移,“文化大革命”結束了,萬惡的“四人幫”垮了台。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中國掀起了平反冤假錯案的高潮。1979年2月,錯劃右派通知書和一張遲來的文憑送到了他的手裏,他一手拉著女兒,一手拉著兒子,高興地逢人便說:“共產黨好!”這個遲到的信任,在他生命的曆程中,整整晚來了22年。

孩子們在長大,女兒考進了幹部管理學院,兩個星期沒有回家了,杳無音信,那個年代還沒有手機。他乘公共汽車到很遠的市郊,再徒步好幾裏到學校看望女兒,手裏拎著女兒愛吃的鹹菜。女兒正趴在床上寫入黨申請,高興地對父親說:“爸爸,你幫我寫一份吧!”回到家,他冥思苦想,站在女兒的角度,寫出了一份入黨申請,第二天就送到了女兒手裏,還叮囑:“自己抄一份吧!要工整地寫。”

兒子下決心要留學日本,每天下班後去學習日語。不管春夏秋冬,不管夜多深,他總是等著,兒子進了家,看著兒子狼吞虎咽地吃晚飯,他才安心地躺下。兒子考上了日本國立福井大學,真的要遠走高飛了。那是一個細雨濛的早晨,兒子背起行李下了樓,車開走了,他卻急速上了樓,摸摸兒子溫熱的被褥,淚水流了下來。不會抽煙的他,第一次拿起了一支“紅塔山”,在煙霧繚繞中麻醉著自己。父親的牽掛永遠和兒子一起飄飛,一年一度的祈禱和著極樂寺悠揚的鍾聲也飛到了東瀛。

兒子去了日本,他調到了北京,天各一方。女兒不甘心守著精神不正常的母親,給父親寫了一封長信,表示也要出國留學,信中說:“爸爸,你尚有5年的輝煌,可是,我們還有一輩子的路要走,你不能把母親這個包袱甩給我們。”他的眼濕潤了,是妻子的病鬧得女兒心煩意亂,還是預見到她所在公司的衰敗,女兒是鐵了心,非出國不可。他絞盡腦汁把女兒、女婿送到了大洋彼岸。當他與女兒揮手告別時,意識到自己的孤獨,在打發身邊無親人的日子的同時,要陪伴精神病的妻子一起走向老態和死亡。

他走馬上任中紡物產集團的總裁,這是中國紡織行業最大的公司之一。他夜以繼日地工作著,公司上市A股證券市場,又操持著上市H股證券市場;公司蓋起了一座10層辦公大樓,他看到資產增值的報表,甜在心頭。可是,每當回到空曠的家,一種思念兒女的孤獨襲擊著他的心;一份惦記牽掛妻子的負疚使他惶恐不安。他明白,若妻子也到北京,他的工作就幹不成了,四鄰也別想安寧。他不得不讓一個殘疾的侄兒陪伴著,度過6年的老總生涯。

退休,對他是一種解脫,像駕轅的一匹老馬鬆了套,可以自由自在地漫步嚼草,可以閑適地俯視世界。他回到了妻子的身邊,指望用自己的柔情似水化開妻子幻覺連連的心,但他失敗了,妻子的病更重了。一天,她自己提出要去精神康複醫院治療,期望醫生把身上的鬼揭下來。他護送她住進了精神康複中心的病房,買了醫院食堂的小灶飯卡,又不放心,天天從家裏端著菜,裹在大衣裏貼在心口上,乘坐一個多小時的公共汽車,送到醫院的病房。每當迎著早春的寒風,踏著待融的殘雪走出醫院的大門時,他幻想著自己為什麼不得精神病呢?又一想,他真的得了精神病,誰來照顧她?又有誰來照顧自己呢?他蹣跚著在車流中穿行,看著男男女女們急匆匆地向各自的目標走去,他迷惘地、機械地走著,直到華燈初上、家家團圓晚餐的時刻,還不想回家。其實,他早已失去了“家”的感覺,他常常對人說:“什麼是家?有溫馨的地方才是家。”這是他渴望中的呐喊。

妻子的住院,給女兒帶來了牽掛。女兒問父親:“是不是爸爸你硬把媽媽送到精神病院的?”一句話刺痛了他的心,他高聲地對女兒說:“是你母親自己要去的,我可以把她病房的電話號碼告訴你,你和你媽直接通話嘛。”當大洋彼岸的女兒第二天告訴他,是女兒冤枉了他時,他哽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放下電話,他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放聲大哭。他廝守著、期待著,殘酷地閹去一切欲望,竟換來女兒對父親的疑慮。

兒子的女兒在美國出生了,皆大歡喜,他逢人便說:“我有了一個美國籍的孫女。”大洋彼岸的兒子也戲謔地張揚:“我是一個大孝子,為我爸爸生了一個女兒,抱回國內讓我爸爸媽媽照看,免得他們孤獨。”他像歡迎外賓那樣親自到北京接孫女,他的朋友們列隊在哈爾濱機場上等候,家裏早有一班人等著,包括新雇的保姆。他喜悅的心情溢於言表,喝了兩杯啤酒後,踉踉蹌蹌地送走了客人,指望從此曆史翻開新頁,妻子看到隔代人會回心轉意,精神上驅病除鬼,老夫妻守著孫女,過不吵鬧的日子。

願望常常變成失望,孫女剛剛回國4天,保姆堅持要回家,說是晚上老奶奶喊鬼,嚇得她毛骨悚然。孩子的啼哭是正常的運動,他的妻子硬說是得了邪病,要把孩子攆走。他失望到了極點,匆匆忙忙把孫女抱到朋友家。為了避免妻子的無理取鬧,他隻好說:“孫女去了姥姥家。”從此,他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一顆心掰成了碎塊。小孫女要照看,精神病老伴的折磨要承受,大洋彼岸兒女的苦和累幾倍地壓在他心上。小孫女感冒發燒,他情願不是孫女而是自己;精神病老伴幻覺有鬼,他多麼想把自己變成厲鬼為妻子驅邪除鬼;兒女們在國外睡地鐵、當苦力,他怨恨自己沒有給兒女積攢出國深造的學費。他常想隻要兒女們能活得好,哪怕自己去死也行。他明白,做父親的代替不了兒子,兒子的路讓兒子自己去走。這樣一個父親,注定是活得最苦的父親。

他明知苦海無邊,卻默默地等待著更苦的日子。

到浴池裏,他看人家兒子攜扶老爸洗澡,一遍又一遍地擦洗著,嘴裏還喃喃叮嚀,像哄小孩子一樣地溫柔。他想到了自己,羨慕的眼光裏滲出渾濁的淚,獨自走向滾燙的水池。

他在醫院的長廊裏,看到很多老年人安詳地坐在那裏,望著兒女們為他們排隊、掛號、候診、劃價、交款、取藥,他卻獨自一個人排在長長的隊伍裏,排完一處又一處。兩條站得麻酸的腿多麼希望有一根拐杖支撐起他疲憊的身心,他在透支著生命。

在除夕之夜,家家圍著爺爺奶奶、父親母親除舊迎新,噴香的飯菜,大餡的餃子,蜜一樣的年糕,還有說不盡的祝福,發不完的壓歲紅包。他隻能等候在電話機旁,有話對自己的兒子女兒說,話到嘴邊就哽咽,他望眼欲穿地等待祝福,手裏捏著發不出去的壓歲紅包。

他漸漸地感到了老的沉重,等待著一個不可知的命運。他喃喃地告誡自己,下一輩子隻當兒子,不做父親。

啞父

佚名

遼寧北部有一個中等城市——鐵嶺,在鐵嶺工人街街頭,幾乎每天清晨或傍晚,你都可以看到一個老頭兒推著豆腐車慢慢走著,車上的蓄電池喇叭發出清脆的女聲:“賣豆腐,正宗的鹵水豆腐!豆腐咧——”

那聲音是我的。那個老頭兒,是我的爸爸。爸爸是個啞巴。直到二十幾歲,我才有勇氣把自己的聲音放在爸爸的豆腐車上,替換下他手裏搖了幾十年的銅鈴鐺。

兩三歲時我就懂得了有一個啞巴爸爸是多麼的屈辱,因此我從小就恨他。當我看到有的小孩兒被媽媽使喚著過來買豆腐卻拿起豆腐不給錢不給豆兒就跑,爸爸伸直脖子也喊不出聲的時候,我不會像大哥一樣追上那孩子揍兩拳,我傷心地看著那情景,不吱一聲,我不恨那孩子,隻恨爸爸是個啞巴。

盡管我的兩個哥哥每次幫我梳頭都疼得我呲牙咧嘴,我也還是堅持不再讓爸爸給我紮小辮兒了。媽媽去世的時候沒有留下大幅遺像,隻有出嫁前和鄰居阿姨的一張合影,黑白的二寸片兒,爸爸被我冷淡的時候就翻過支架方鏡的背麵看照片,直看到必須做活兒了,才默默地離開。

最可氣的是別的孩子叫我“啞巴老三”(我在家中排行老三),罵不過他們的時候,我會跑回家去,對著正在磨豆腐的爸爸在地上畫一個圈兒,中間唾上一口唾沫,雖然我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但別的孩子罵我的時候就這樣做,我想,這大概是罵啞巴的最惡毒的表示了。

第一次這樣罵爸爸的時候,爸爸停下手裏的活兒,呆呆地看我好久,淚水像河一樣淌下來。我是很少看到他哭的,但是那天他躲在豆腐坊裏哭了一晚上。那是一種無聲的悲泣。

因為爸爸的眼淚,我似乎終於為自己的屈辱找到了出口,以致以後的日子裏,我會經常跑到他的跟前去,罵他,然後顧自走開,剩他一個人發一陣子呆。隻是後來他已不再流淚,他會把瘦小的身子縮成更小的一團,偎在磨杆上或磨盤旁邊,顯出更讓我瞧不起的醜陋樣子。

我要好好念書,上大學,離開這個人人都知道我爸爸是個啞巴的小村子!這是當時我最大的願望。我不知道哥哥們是如何相繼成了家;不知道爸爸的豆腐坊裏又換了幾根新磨杆;不知道冬來夏至那磨得沒了沿鋒的銅鈴鐺響過多少村村寨寨……隻知道仇恨般地對待自己,發瘋地讀書。

我終於考上了大學,爸爸頭一次穿上1979年姑姑為他縫製的藍褂子,坐在1992年初秋傍晚的燈下,表情喜悅而鄭重地把一堆還殘留著豆腐腥氣的鈔票送到我手上,嘴裏哇啦哇啦不停地“說”著,我茫然地聽著他的熱切和驕傲,茫然地看他帶著滿足的笑容去通知親戚鄰居。當我看到他領著二叔和哥哥們把他精心飼養了兩年的大肥豬拉出來宰殺掉,請遍父老鄉親慶賀我上大學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碰到了我堅硬的心弦,我哭了。

吃飯的時候,我當著大夥兒的麵兒給爸爸夾上幾塊豬肉,我流著眼淚叫著:“爸,爸,你吃肉。”爸爸聽不到,但他知道了我的意思,眼睛裏放出從未有過的光亮,淚水和著散裝高粱酒大口地喝下,再吃上女兒夾過來的肉,我的爸爸,他是真的醉了,他的臉那麼紅,腰杆兒那麼直,手語打得那麼瀟灑!要知道,18年啊,18年,他從來沒見過我對著他喊“爸爸”的口型啊!

爸爸繼續辛苦地做著豆腐,用帶著豆腐淡淡腥氣的鈔票供我讀完大學。1996年,我畢業分配回到了距我鄉下老家40華裏的鐵嶺。

安頓好了以後,我去接一直單獨生活的爸爸來城裏享受女兒遲來的親情,可就在我坐著出租車回鄉的途中,車出了事故。

我從大嫂那裏知道了出事後的一切——過路的人中有人認出這是老塗家的三丫頭,於是腿腳麻利的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來了,看著渾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我哭成一團,亂了陣腳。最後趕來的爸爸撥開人群,抱起已被人們斷定必死無疑的我,攔住路旁一輛大汽車,他用腿支著我的身體,騰出手來從衣袋裏摸出一大把賣豆腐的零錢塞到司機手裏,然後不停地劃著十字,請求司機把我送到醫院搶救。嫂子說,一生懦弱的爸爸,那個時候,顯出無比的堅強和力量!

在認真地清理傷口之後,醫生讓我轉院,並暗示哥哥們,我已沒有搶救價值,因為當時的我,幾乎量不到血壓,腦袋被腫得像個癟葫蘆。

爸爸扯碎了大哥絕望之間為我買來的喪衣,指著自己的眼睛,伸出大拇指,比劃著自己的太陽穴,又伸出兩個手指指著我,再伸出大拇指,搖搖手,閉閉眼,那意思是說:“你們不要哭,我都沒哭,你們更不要哭,你妹妹不會死的,她才20多歲,她一定行的,我們一定能救活她!”

醫生仍然表示無能為力,他讓大哥對爸爸“說”:“這姑娘沒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好多好多的錢,就算花了好多錢,也不一定能行。”

爸爸一下子跪在地上,又馬上站起來,指指我,高高揚揚手,再做著種地、喂豬、割草、推磨杆的姿勢,然後掏出已經空的衣袋兒,再伸出兩隻手反反正正地比劃著,那意思是說:“求求你們了,救救我女兒,我女兒有出息,了不起,你們一定要救她。我會掙錢交醫藥費的,我會喂豬、種地、做豆腐,我有錢,我現在就有4000塊錢。”

醫生握住他的手,搖搖頭,表示這4000塊錢是遠遠不夠的。爸爸急了,他指指哥哥嫂子,緊緊握起拳頭,表示:“我還有他們,我們一起努力,我們能做到。”見醫生不語,他又指指屋頂,低頭跺跺腳,把雙手合起放在頭右側,閉上眼,表示:“我有房子,可以賣,我可以睡在地上,就算是傾家蕩產,我也要我女兒活過來。”又指指醫生的心口,把雙手放平,表示:“醫生,請你放心,我們不會賴賬的。錢,我們會想辦法。”

家是父親的王國,母親的世界,孩子的樂園。

——(美)愛默生

大哥把爸爸的手語哭著翻譯給醫生,不等譯完,醫生已是淚流滿麵——父親那疾速的手的手勢,深切而準確的表達,誰見了都會淚下!

醫生又說:“即使做了手術,也不一定能救好,萬一下不來手術台……”

爸爸肯定地一拍衣袋,再平比一下胸口,意思是說:“你們盡力搶救,即使不行,錢一樣不少給,我沒有怨言。”

偉大的父愛,不僅支撐著我的生命,也支撐起醫生搶救我的信心和決心。我被推上手術台。

爸爸守在手術室外,他不安地在走廊裏來回走動,竟然磨穿了鞋底!他沒有掉一滴眼淚,卻在守候的十幾個小時間起了滿嘴大泡!他不停地混亂地做出拜佛、祈求天主的動作,懇求上蒼給女兒生命!

天地動容,我活了下來!但半個月的時間裏,我昏迷著,對爸爸的愛沒有任何感應。麵對已成“植物人”的我,人們都已失去信心。隻有爸爸,他守在我的床邊,堅定地等我醒來!他粗糙的手小心地為我按摩著,他不會發聲的嗓子一個勁兒地對著我哇啦哇啦地呼喚著,他是在叫:“雲丫頭,你醒醒,雲丫頭,爸爸在等你喝新出的豆漿!”

為了讓醫生護士們對我好,爸爸趁哥哥換他陪床的空檔,做了一大盤熱騰騰的水豆腐,幾乎送遍了外科所有醫護人員,盡管醫院有規定不準收病人的東西,但麵對如此質樸而真誠的表達和請求,他們輕輕接過去。爸爸便滿足了,便更有信心了。他對他們比劃著說:“你們是大好人,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治好我的女兒!”這期間,為了籌齊醫療費,爸爸走遍他賣過豆腐的每一個村子,他用他半生的忠厚和善良贏得了足以讓他的女兒穿過生死線的支持,鄉親們紛紛拿出錢來,而父親也毫不馬虎,用記豆腐賬的鉛筆歪歪扭扭卻認認真真地記下來:張三柱,20元;李剛,100元;王大嫂,65元……

半個月後的一個清晨,我終於睜開了眼睛,我看到一個瘦得脫了形的老頭。他張大嘴巴,因為看到我醒來而驚喜地哇啦哇啦大聲叫著,滿頭白發很快被激動的汗水濡濕。爸爸,我那半個月前還黑著頭發的爸爸,僅半個月,便似老了20年!

我剃光的頭發慢慢長出來了,爸爸撫摩著我的頭,慈祥地笑著,曾經,這種撫摩對他而言是多麼奢侈的享受啊。等到半年後我的頭發勉勉強強能紮成小刷子的時候,我牽過爸爸的手,讓他為我梳頭,爸爸變得笨拙了,他一絲一縷地梳著,卻半天也梳不出他滿意的樣子來。我就紮著亂亂的小刷子坐上爸爸的豆腐車改成的小推車上街去。有一次爸爸停下來,轉到我麵前,做出抱我的姿勢,又做個拋的動作,然後撚手指表示在點錢,原來他要把我當豆腐賣嘍!我故意捂住臉哭,爸爸就無聲地笑起來,隔著手指縫兒看他,他笑得蹲在地上。這個遊戲,一直玩到我能夠站起來走路為止。

現在,除了偶爾的頭疼外,我看上去十分健康。爸爸因此得意不已!我們一起努力還完了欠債,爸爸也搬到城裏和我一起住了,隻是他勤勞了一生,實在閑不下來,我就在附近為他租了一間小棚屋做豆腐坊。爸爸做的豆腐,香香嫩嫩的,塊兒又大,大家都願意吃。我給他的豆腐車裝上蓄電池的喇叭,盡管爸爸聽不到我清脆的叫賣聲,但他是知道的,每當他按下按鈕,他就會昂起頭來,滿臉的幸福和知足,對我當年的歧視竟然沒有絲毫的記恨,以至於我都不忍向他懺悔了。

我常想:人間充滿了愛的交響,我們傾聽、表達、感受、震撼,然而我的啞巴父親卻讓我懂得,其實,最大的音樂是無聲的,那是不可懷疑的力量,把我對愛的理解送到至高處。

父子行

李健編譯

在一個饑荒年代,艾德羅與他的兒子喬伊從家鄉遷往一個富足的地方去謀生,一路上途經的地方幾乎都是一片荒涼,這使得他們經曆了很多磨難,也嚐盡了人間的辛酸。他們日夜兼程,但目的地依然是顯得那麼的遙遠。他們不能像別人那樣坐著馬車打發行程,因為艾德羅口袋裏的錢不可能讓他們有那種奢望。是的,對於艾德羅而言,作為一個父親,使自己剛滿12歲的兒子處於此種境況,他的感受是不可言喻的,可他有什麼辦法呢?在老家,他是一個公認的弱者,可以說一無是處,在一場災難中他幾乎失去了一切,而現在,他所擁有的隻有喬伊了。所以他一路上從不讓喬伊離開他半步,盡量地不讓孩子受到任何的傷害,盡量地去愛他,他所能做到的恐怕也隻有這些。然而,喬伊的行為似乎由於那場災難而超越了他的年齡限製。他表現得很堅強,他從來沒有提出過任何過分的要求。當然,這些他們並未言行於表。有時,父子之間大多都是這樣的。

距離目的地還有一半路程時,他們來到一座城鎮。這裏好像與其他的地方不同,略顯得有些繁華,他們甚至還得到了一些施舍。中午,他們填飽肚皮後,正待繼續前行,這時,幾輛色彩斑斕的馬車從身邊駛過,從上麵的圖案來看,它們是一個雜技團。此時,喬伊被探出車窗並不時揮動著帽子的小醜所吸引,他的視線隨著馬車的移動而移動著,以至父親叫他,他都沒有聽見。馬車在一個廣場中停了下來,一個留著濃密胡子的胖老頭正在指手劃腳地吩咐人們架起圍欄,搭上帳篷。喬伊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父親沒有阻攔,而是默默的在後麵跟著。行至圍欄邊,過了一會,喬伊抬頭看了看父親,又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然後小聲地說:“看這場雜技表演,可以嗎?”

父親沒有回答。他好像是在思索著什麼。是的,在家鄉時,兒子一直就迷戀雜技,夢想著有朝一日能成為一名真正的雜技演員。他記得他隻帶兒子看過一場雜技表演,沒有圍欄沒有帳篷,那隻不過是鄉裏人組織的一場義演。就是從那時起,喬伊經常提出要看一次真正的表演。要知道,到大城市去看一場演出,對於鄉下人來說,那是一種過份奢侈的生活,所以他一直沒有滿足孩子的要求。可此時,雜技團就在眼前,買了票就可以進去看個痛快。然而,艾德羅沒有說出一句話,他用手摸了摸衣兜,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拉起兒子的手轉身走去。孩子不住地回頭,腳下拖起層層塵土。父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眼中已流露出難以察覺的哀傷。

當兩個人走到圍欄拐角時,發現土道上積了很多汙水,他們不得不從圍欄裏鑽過,可在他們要從另一端鑽出的時候,竟有一個人站在了圍欄的邊上。

這個人是雜技團的一個胖老頭,他叼著一個黑色煙鬥,挺著他那特有的大肚子,一臉嚴肅地說:“先生,我在那邊已注意你們很久了,我想……”

“您可不要誤會,孩子是很想看這場表演。”他指了指路上的積水,“但……但我們並沒有要偷偷溜進去的意思。”艾德羅神色慌張地解釋道,並拉著喬伊從圍欄下鑽了出來。

胖老頭會意地點了點頭,而與此同時他的雙眼還在不停打量著這一對父子,最終目光落在了喬伊的身上。胖老頭走過去,用手摸了摸喬伊的雙臂與胯骨,然後喃喃說道:“沒想到,在這兒還能遇到一塊做雜技演員的上好材料!”他轉身又對艾德羅說道:“先生,我叫費斯勒,是這個雜技團的老板。如果您想讓您的孩子做一名雜技演員,並不至於忍饑挨餓,那麼,我可以滿足您的願望。”

喬伊聽到這句話,眼中立刻出現了異樣神采。可父親卻一把將他拽到身邊:“不,先生。我的兒子不能離開我。”他頓了頓:“對不起,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想我們該上路了。”

“等等,先生。”費斯勒攔住去路說道:“我剛才聽您說,您的孩子很想看這場表演,是嗎?”

“啊……是的,可……”

“好了,跟我來,今天我就讓你們看一場真正的雜技表演。不過您放心,我不會把您的兒子留下的。”說完,他轉身朝圍欄的門口走去。父子二人互相對望著。兒子眼神中充滿了懇求的目光。父親終於說道:“好吧,我同意。不過,我們隻能看一小會。”喬伊聽後,撒歡似的追著費斯勒去了。

費斯勒把他們安排在了一處非常適於觀看表演的位置,等他要離開時,喬伊忽然提出要參觀一下後台。費斯勒欣然同意了。喬伊臨走時告訴父親,給他看好座位,一會他就會回來。

其他座位上都已坐滿了人,喬伊還是沒有回來。這時,一個頭戴草帽的男孩從人縫中擠了進來,看樣子與喬伊年齡相當,他很有禮貌地問道:“先生,請問,我可以坐在這裏嗎?”“這裏有人,孩子。你還是到別處去找座吧。”那孩子一臉可憐相,說:“可別的地方都坐滿了。您看這樣行嗎,我先坐在這裏,等您的朋友來了,我再走開?”艾德羅似乎很為難,但最後他還是點了頭。表演快開始時,喬伊回來了,當他看到坐在他位置上的男孩時,便責問起父親。那個男孩很自覺地站了起來,說:“對不起,我隻是暫時坐在這裏,馬上就離開。”喬伊打量了一下這個男孩,說:“不,不,你還是留下吧。我們可以擠一擠。”兩個孩子相互“嘿嘿”一笑,然後在艾德羅左右分別坐了下來。

這場雜技表演得的確十分精彩,以至艾德羅都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小醜的滑稽使他捧腹大笑;走鋼絲的驚險場麵又使他屏住了呼吸,他真的好久沒有這樣快樂過了,以致那個戴草帽的男孩起身離去他都絲毫沒有察覺。時間過得很快,不一會表演已接近了尾聲。艾德羅拉起喬伊下了台階,順著表演場地的邊緣走出了大門,並與兒子談論著剛才的精彩之處。然而,當他的手不經意滑過衣兜時,一種不祥的感覺油然而生。艾德羅在腰間胡亂地摸了幾把,最後確定,他的錢袋不翼而飛了。他的額頭上已滲出了冷汗,猛然間,他想起了曾坐在他身邊的那個男孩,是的,肯定是他,不過,此刻那男孩已不知所蹤了。艾德羅知道,他現在做什麼也是徒勞的,可沒有了那些錢,就等於被判了死刑。但他沒有在兒子麵前表露出絲毫的慌張,而隻是裝做在整理衣服的樣子。過了一會,他突然對喬伊說:“你看,孩子。我竟然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免費看了一場表演,不說聲謝謝就走,是很不禮貌的。”“是的,那我們趕緊去吧。”喬伊說道。“不……不,用不著這麼興師動眾,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趁機再去後台玩一會,我馬上就去找你。”

喬伊極不情願地去了後台。但艾德羅卻沒有向費斯勒道謝,而是對他說了丟錢的事。費斯勒聽後,冷言說道:“艾德羅先生,您要知道,我們從來不負責觀眾所丟失的財物,一向都是如此。”

“您聽我說,我可沒那個意思。我記得,演出前您曾對我說,我兒子是塊做雜技演員的好材料……”

“你是想把他賣給我?”

“不,我怎麼會把兒子賣給別人呢。我……我知道您是個好人,我隻是想把他暫時托付給您,讓他給您幹些雜活什麼的。我現在隻有這條路了,如果他繼續跟著我走,那……不過,等我有了錢,我肯定會報答您的。”

費斯勒猶豫了一下:“這算什麼?現在你把他留給我,等幾年後,他什麼都學會了,你再把他領走,那我還要他有什麼用呢?”他略加思索片刻,然後從一個箱子裏拿出了一疊錢:“這樣吧,這些錢你拿著上路,它足可以把你送到你想要去的地方,並還會有些剩餘,你可以做些小買賣什麼的。不過,這錢可是有利息的,逐年增加一倍。我給你留下一個地址,10年後,如果你有足夠的錢來贖回你的兒子,就去這個地方,他們看到錢,自然會告訴你我們的下落;相反,如果到時你還是個窮光蛋,那麼你將永遠也別想再見到你的兒子。”

艾德羅聽後,艱難地選擇著。最後,他終於伸出他那顫抖的手接過了那些錢,然後做了個深呼吸:“好吧,就這樣。不過,我決不會把兒子賣給你,不管是10年還是20年,我一定會賺到足夠的錢。”他頓了頓:“還有,我不想讓我的兒子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到時,我把他領到街上,您在後麵跟著,適當的時候,我會離開,你要以幫著去找父親為由將他帶走,並且,您還要發誓,永遠地保守住這個秘密。”

費斯勒答應了他的要求,並發下了誓言。之後,艾德羅找到了喬伊,把他帶出了雜技團。一切按計劃進行著,他們來到街上最繁華的地段,喬伊在一個地攤前停下了腳步,並拿起一個木製小玩偶愛不釋手。艾德羅為兒子買下了那個玩偶。喬伊很開心,可他哪裏會知道,他父子二人即將就此分離。終於,在一個拐角處,艾德羅躲進了一條小巷,當他看著兒子左顧右盼的樣子,他的心幾乎快要碎了,好幾次他真想跑過去緊緊地將兒子抱入懷中,但他還是理智地忍住了。一會,費斯勒出現了。艾德羅在角落裏看見他與喬伊交談了片刻,隨後便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一個月後,艾德羅帶著那筆錢與無盡的憂傷終於到達了那個富足繁華的城市。由於他身負重擔,從此發奮圖強,沒日沒夜地工作。兩年過後,他用從牙縫裏省下來的積蓄加上那些沒用完的路費做起了生意,期間,他曾幾次瀕臨破產,但是他心中的那個信念始終沒能讓他倒下。10年,艾德羅整整省吃儉用過了10年,他已擁有了很多的財富,用來贖回兒子的數額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他現在足可以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如期赴約了。

費斯勒沒有騙他,當他依照地址找到那個地方,把錢呈現在那些人的麵前後,他便得到了雜技團的下落。不過,令他感到驚奇的是,雜技團正巧還是駐紮在當年的那座城鎮,那個廣場,依舊是搭著帳篷,架著圍欄。所不同的是,它的規模比起以前要大得多,而且一切顯得是那麼的朝氣蓬勃。艾德羅懷著複雜的心情踏進了雜技團的大門,一個年輕英俊的小夥子迎麵向他走來。

“先生,您有什麼事嗎?”小夥子很有禮貌的問道。

“是的,我是來找費斯勒先生的。請問他在哪?”

“對不起,先生,費斯勒先生不在這裏。有什麼事您可以對我說。”

“那麼,你認識喬伊嗎?他是不是在這裏?”艾德羅略顯得有些焦急。

小夥子用手指了指一個帳篷:“看到那個最大的紅色帳篷了嗎?喬伊就在那裏麵。”說完,小夥子微笑著走開了。

帳篷裏的空間很大,看台足以容下幾百人。場地中有很多演員在排練,艾德羅就在這些人當中不住地搜尋著,最終,目光落在了一個身材瘦高的年輕人身上。年輕人身穿一件白色緊身衣,正在做著空中飛人的排練表演,他的動作優美連貫,表情堅定自信,他是全場的聚焦點,一流的雜技演員。艾德羅非常肯定,那個年輕人就是喬伊,雖然他現在已成年,但他的相貌並沒有太大的變化。艾德羅強忍著內心的激動情緒向看台走去,在當年那個位置上坐了下來。少時,排練結束,喬伊從彈簧床上飛身落地,轉頭看到了艾德羅。喬伊吹了一聲口哨,隨即,演員們陸續走出了排練場,帳篷裏頓時安靜下來。

喬伊走到父親身邊坐下,他顯得很冷靜,在衣領中掏出了那個小玩偶,放在嘴唇旁輕吻了一下,然後說道:“父親,您終於來了。”

艾德羅的下巴在不停地抽搐著,聲音已有些嗚咽:“孩子,我現在懇求你……原諒……你這個不稱職的父親吧!我……”

“不,父親,不要說。事情從頭至尾我都清楚。”

二人沉寂了片刻。

“這麼說,費斯勒並沒有保住這個秘密。”他拿起身邊的錢箱,並打開了它,“你要知道,這不能全怪我,何況我已付出了代價。還記得當時坐在我們旁邊的那個戴草帽的男孩嗎?是他偷走了我們的全部財產。不過。我倒是很佩服他的,當時,他坐在我的左邊,而我的錢卻是在右邊的口袋,該死的,他的技藝真是高超。”

父母道德高尚,是子女健康的、生氣勃勃的、精神豐富的生活保證。

——(蘇)蘇霍姆林斯基

“是的,他是挺可恨的。不過,這也許就是我們的命運。如果沒有那個男孩偷了我們的錢,我想我們各自也不會走到這一步。您看,您與費斯勒的約定成為一種動力。使您克服了很多自身的缺點,事業成功,擁有了很多的財富。再說我,現在是這個雜技團的頂梁柱,實現了我兒時的夢想。試想,我們的錢沒有丟,那麼它也不會肯定就能把我們帶到美好的前程。”

艾德羅略顯得有些吃驚:“從始至終,你都是這樣想的嗎?”

喬伊點了點頭。

“可我們還是丟掉了一些東西。比如我對你的愛護與責任。”

喬伊站起身:“您在這裏別走開,我去一下馬上就回來。”說完便向帳篷外走去。

艾德羅獨自坐在看台上,回想著往日的一些情景。他並未察覺,此時一個人已站在他的身旁:“先生,請問,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猛的,艾德羅抬起頭。草帽,那個草帽。可戴草帽的竟是門口上碰到的那個小夥子。

“當然,現在這裏沒有人。”艾德羅說話有些不自然。

這時,喬伊走進來。三個人坐在一起,就像當年一樣。艾德羅一臉狐疑:“孩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剛才您說的那個技藝高超的小偷就是他。”喬伊指了指那邊的小夥子:“他是費斯勒的兒子阿萊。”

艾德羅木訥地將目光轉向阿萊。

阿萊聳了聳肩:“先生,我可不是什麼技藝高超的小偷。當時,是您的兒子把這個錢袋繞過您的後背遞給我的。”他從懷中掏出了那個錢袋。

艾德羅接過一看,的確是他的錢袋,上麵還有他的名字,而且,裏麵的錢一分不少。他更加糊塗了:“我……我不明白……”

“還記得表演未開始時,我去了後台嗎?”喬伊說道:“當時,我對費斯勒先生說了我的願望與我們的境況。您要知道,費斯勒先生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曾經主修過心理學。之後,他便給我們出了這個主意,他說,您一定會成功的。”說完,喬伊吹了一聲口哨。一會,門口出現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懷裏還抱著一個小男孩。喬伊攙扶起父親,說:“您說您失去了對我的愛護與責任。瞧,那是您的孫子,現在您可以把從我這裏所失去的完全地用在他的身上。”

艾德羅走過去將那孩子抱入懷中,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滾落而下。少時,他放下孩子,鄭重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說:“我,我要去見費斯勒,不管他在哪。”

阿萊走過來,說:“我想,您再也見不到他了。就在兩年前,他離開了我們。”

“上帝。他沒留下什麼話嗎?”

“他臨終前說,如果您來了,讓我轉告您,說他沒有將這件事說給任何人聽,他恪守了自己的諾言。”

這時,一陣鈴聲響起。一群孩子跑了進來,並大聲叫著:“表演快開始了,快呀,快去占個好位子……”

帶血的手指

秦家滿

8年前的那個冬天,讓我刻骨銘心。

我父親是個木匠,一年中很少有空閑的時間。那年冬天,勞累了近一年的父親更是晝夜不停地勞作,以便用自己的辛勞換來我們兄弟二人的學費。

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天。當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院子裏就響起了清脆的電鋸聲。我起了床,推開屋門,一股寒風撲麵而來。我哆嗦了一下。抬頭望天,陰沉沉的。兩隻烏鴉在光禿禿的桐樹上張望著,寒風一吹,它們就呱呱地叫著飛走了。

“媽,”我扣好衣服走進廚房,“這麼冷的天,爸怎麼在外麵幹活?”

“你們遇個星期天不容易,你爸怕吵醒你們。”

我的心裏一陣感動:“可這天多冷呐!”

“冷有啥法兒?你爸急著給你們掙學費,你沒見他這幾天腰都直不起來了?唉!”母親歎息著說。

聽了這話,我默默地走出廚房,注視著正在寒風中忙碌的父親。

父親弓著腰,兩手按著木板緩緩地向前推著,飛散的鋸末在風中拋撒著,不時地落到父親的舊棉襖上,沾在父親零亂的胡須上。父親一次次匆匆地俯身,又一次次緩緩地直身。每一次起身,父親都要捶捶後背。看到這裏,我的鼻子一酸,淚水無聲息地滑落下來。

淚光中,我已分不清哪是鋸末,哪是白發,隻看到點點銀光在寒風中閃動著。

“小滿,喊你哥起床吃飯。”母親在廚房裏喊。

我喊了哥,便去叫父親:“爸,吃飯吧。”

“你們先吃吧,隻剩兩塊了。”父親頭也沒抬。

印象中,這樣的話父親不知說過多少遍。我沒有動,隻想等父親一塊兒吃飯。

“啊!”忽然,我全身的血都凝固了。

“爸!”我衝向了父親。

隻見父親左手握著右手……血淋淋地滾在地上。

見此情景,母親手中的碗落在了地上,碎了,臉也一下子白了。“快!讓你哥帶著你爸上醫院!”母親抓起布片奔向父親。我看到母親的手哆嗦得厲害。

哥披著衣服推著自行車從屋裏衝了出來:“爸,快坐上,咱們走!”

“甭慌,你先把衣服穿好,外麵太冷。”父親囑咐著哥,卻完全忘了自己的疼痛。

望著哥和父親匆匆而去的背影,我的淚水又一次無聲地滑落下來。

父親的另半截手指最終被截去了。醫生說,不截去,要一年多的時間才可以愈合。父親堅決要求截,哥說啥也攔不住。

因父親的傷,本來就窮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因為交不起學費,哥打算輟學。給父親一說,父親大怒:“多大的事就退學,明天給你們錢!”第二天,父親就請人幫忙,將家中的糧食賣了。當父親用纏著紗布的手將錢遞給我們的那一刻,我們兄弟二人都哭了。我知道,這錢是父親用血汗換來的。

然而,我們家的厄運並沒有結束。第二年夏天,父親的手指又發炎了。原來粗心的醫生將一片碎骨留在了父親的傷口裏,父親不得不再一次動手術。看著日益拮據的家境,即將高中畢業的哥哥放棄了高考的機會,毅然輟學了。父親的吵和罵也未能改變哥的決心。哥說:“爸,你已供我上了高中,夠我用了。”

那一刻,我看到父親的眼中淚光閃閃,從不流淚的父親在我們麵前大哭起來:“都怪我沒本事啊,供不起你們上大學……”

時光荏苒,一晃8年過去了,日子也漸漸地好起來,可我怎麼也忘不掉那段刻骨銘心的往事。特別是一到冬天,我仿佛又看到了父親那血淋淋的斷指和滿臉的淚水……

中尉的微笑

蔣平

第二次車臣戰爭時,俄軍攻陷了車臣的首府格羅茲尼。戰鬥進行得非常慘烈,為徹底消滅躲在旮旯裏的反政府武裝,俄軍橫掃之處,幾乎片瓦無存。

一位剛從電話裏得知自己已當上爸爸的俄軍中尉,在經過一片瓦礫時,聽到了一陣哭聲。這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這聲音讓他馬上想起自己還未見過麵的女兒。盡管他知道,在車臣,經過的每一處建築、麵對的每一個市民都潛伏著危險,他還是示意手下在一邊站著,不要驚嚇了小女孩,自己則徑直朝她走過去。

他看清了,這是一位年紀約五六歲的小女孩,她的父母顯然在俄軍猛烈的轟炸中喪生了。看著她那雙驚恐的大眼睛,中尉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胸前——那裏有一包精美的奶油巧克力。這是他搜索藏匿在一家倒塌商場內的車臣武裝分子時撿到的,準備帶回去送給妻子和女兒。但現在他明白,麵前這個小女孩更需要它。

中尉一邊微笑著遞上巧克力,一邊輕輕地問她的名字。小女孩顯然是給血腥的戰爭嚇懵了,驚恐地睜大雙眼盯著中尉,同時,使勁往牆角退縮。中尉微笑著上前,摸了摸她那張可愛的小臉蛋,正打算把巧克力塞給她後轉身離開。小女孩忽然從身後的破書包裏摸出一把手槍,熟練地對準他扣動了扳機……

這個故事之所以感人,就在於事後清點中尉遺物的時候,有兩點令人永生難忘,其一是中尉臉上依舊掛著的慈父般的微笑,其二就是他手中還緊緊攥著那包尚未送出的巧克力。可以想象,就在遇害之前,他把小女孩當做自己的女兒了,心靈深處洋溢的父愛讓他忘記了戰爭和危險。

獨臂父親

村長千金

突然間發現父親老了,是在昨日為他祝完七十大壽後。坐在返程的車上,偶一回頭,竟然發現父親泥塑一般站在原地,向車子駛離的方向眺望著。他那瘦骨嶙峋的身軀、黧黑多皺的麵容、顫巍巍的步履、迎麵舞動的空袖管霎時勾起了我無限的悲憐和憂傷。雖明知花開花落,冬去春來是不可抗逆的自然規律,但我就是不明白,歲月為何竟這般無情,把父親重塑成如此模樣。

記憶的大門緩緩開啟,關於父親的點滴像一串散落在地的珍珠,我俯下身,用心線一顆一顆地串了起來。

父親沒有右臂!

從我記事起,所能見到的就是父親那粗糙有力的左手以及讓我充滿好奇的空蕩蕩的右袖管。那時候我總喜歡把手伸進父親的右袖管裏摸,袖管卻像個無底洞,永遠也摸不到頭。那時我總愛問父親把那隻手藏哪兒了,而父親總是黯然神傷。後來,年齡漸長,才從奶奶口中得知,我尚在母腹時,可惡的病魔就奪去了父親的右臂。

在那個剛剛解決了溫飽問題的年代,一個生龍活虎的男人,一個需要養家糊口的男人陡失右臂,簡直如同天塌地陷一般。父親幾乎喪失了生活下去的勇氣,他無法麵對已成殘疾的自己,他想到了死。但是當他看到自己年邁的父母,看到我柔弱的、懷有身孕的母親,看到我兩個年幼的哥哥時,父親的心被片片撕碎,他舍不得這個家,舍不得拋不開我們啊!

那段時間,太陽似乎總是慢吞吞地升起,然後又急匆匆地落下,百草凋零,愁雲慘霧籠罩著這個原本歡歌笑語的家。然而,父親,他還是堅強地站起來了!

為了能盡快自理,父親便從日常生活小事做起,逐漸地,他學會了用左手穿衣,用左手吃飯,用左手寫字,甚至單手騎自行車……

苦難的日子似乎永遠也熬不到頭,轉過年,我又呱呱來到這個世上,家裏的生活更苦了。

記不清我長到第幾個年頭,反正那年的冬天好像特別冷。以前的鄉下不像現在,幾乎家家戶戶都用上了自來水,即使沒有自來水,也有機井,那時生活用水完全靠肩挑。那天,外麵飄著雪花,家裏的水缸已是底朝天了,母親還在別人家繡花,父親偷偷擔起了水桶,這是他病愈後第一次挑水。我扯著父親的袖管,一步一滑地跟著父親來到離家不遠的那眼水井。當父親用井繩把水桶放下井時,水桶與井水似乎故意跟父親過不去,無論怎樣用力搖動井繩,水桶依然在水裏打著旋、翻著跟鬥,就是不肯就範。不知過了多久,父親終於製服了水桶。開始提水了,父親的腰彎成九十度,左手用力一拉,獨臂高高舉起,停在半空中,再用左腳迅疾踩住井繩,然後再用力,再用腳踩住,兩桶水就這樣被一寸一寸地提了上來。父親的手此時已是血跡斑斑,殷紅的血染透了井繩,已被水打濕了的井繩和著血,不一會兒就結成了血冰!血冰啊!現在每每想起那根血染的井繩,想起那血冰,我的心依然在發抖,在作痛!

為撐起家的天空,父親在身體剛恢複不久,就與母親一起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擔,辛苦經營著這個殘缺而貧困的家。那是一種怎樣的窘況啊:吞糠咽菜,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多少個赤日炎炎的長夏,父親頭頂烈日,汗灑泥土,以其殘疾之身為兒女刨來果腹之物。喝下肚的稀菜粥不一會兒就隨著汗水排出,無奈的父親在潮濕的田間躺下,為的是讓腹中之物能夠消化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父母應該鼓勵兒女以他們自己的方式獲得快樂,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的方法嗎?

——(英)塞繆爾·約翰遜

在那個一個工分隻值一毛甚至更少的年代,為了能夠多掙些工分,父親不顧自己病殘之軀,謝絕了隊長讓他隨婦女幹活的好意,和那些身強力壯的叔叔伯伯們一起,推起了獨輪小推車。當別人很快把糞筐裝滿,推起小車健步如飛時,父親的糞筐卻連一隻都未填滿。他拒絕了好心人的幫助,他說,你們幫得了我一時,幫不了我一世,我能行!父親用那隻不知磨破了多少次的左手,用並不粗壯的胳膊夾著鐵鍁,一下,兩下,三下……用力地鏟著糞土。終於,兩隻糞筐被填滿了,汗濕的衣服卻緊緊地貼在了父親的後背上。

“我能行!”多麼樸實的話語,卻又是多麼的擲地有聲啊!也許正是這種精神,支撐著父親度過那個艱難的歲月!

幾度風雨,幾度春秋。一晃,我們三兄妹已長大,也和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樣,我們背起書包,進了學校。父親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但十分崇尚知識。從我們上小學的第一天起,父親就給我們製定了嚴格的獎罰政策:每門課以80分為基準,滿80分,獎自製的“陀螺”一個;少一分,屁股上就得挨一頓鞋底。即使是現在,每當兩個哥哥想起父親的鞋底,仍感到心有餘悸。

在嚴格要求我們學習的同時,父親還時刻不忘教我們如何做人,他時常告誡我們,人窮誌不能短。所以時至今日,我的記憶中仍然清楚地記得自己唯一一次挨打的情形。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鄰家孩子到我們家玩,她的手中拿著一根鮮嫩的黃瓜!我兩眼放光,直勾勾地盯著,幾次咽下就要流出的口水。二哥似乎看出我的心事,傍晚他帶我到鄰居的菜園中,偷偷地摘了一根小黃瓜塞給我,誰知剛咬了一口,還未來得及咽下,即被鄰居發現,鄰居跑到我家,向父親告了我們兄妹一狀。自知大事不妙的二哥,撒腿就跑,一溜煙便不見了蹤影。逮不著二哥,父親把氣全撒到了我身上,他一把揪住我,不顧母親的哀求及奶奶的怒斥,扒下我的褲子,抄起一根拇指粗的棍子,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揍了起來。由於極度驚嚇,我縮在奶奶的懷裏,良久哭不出聲來。當我好不容易緩過神時,“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我不明白,為什麼別家的菜園子裏可以種西紅柿、黃瓜,而我們家的偏要種玉米。晚上摸著我紅腫的屁股,望著我淚痕斑駁的臉,父親竟哽咽無語,淚水像開了閘的水渠般,縱橫著傾倒在他瘦削的臉龐上。那年我七歲!

艱苦的歲月鍛造著父親鋼鐵一般的意誌,憑著自己頑強不息的拚搏精神,父親贏得了村民們的交口稱讚。在那一年的村幹部改選中,父親成了百十來戶人家的“領頭羊”,他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當時我們村有個出了名的懶漢,人送外號“爛菜幫”,他的好吃懶做在我們那一帶恐怕連三歲的孩子都能說出個八九不離十。為了幫助他,父親煞費苦心,但收效甚微。有一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家家戶戶都在吃餃子,放鞭炮,父親由於放心不下“爛菜幫”一家,剛拿起筷子又放下了,他來到他們家。進門之後,父親驚呆了,隻見一張破得不能再破的飯桌前圍坐著四個孩子,每個孩子的手裏端著一碗米飯,細看之下才發現:所謂的一碗米飯,竟然用三分之二的地瓜幹墊底!而他們夫妻碗裏,則是黑乎乎的地瓜幹!見到父親,懶漢妻禁不住潸然淚下。此情此景實在令人心酸!父親顧不得輩分,忍不住把“爛菜幫”一頓臭罵,然後跑回家,端來了水餃,捧來了白麵大棗餑餑。饑腸轆轆的父親看到懶漢的四個孩子風卷殘雲般地搶食了餃子,又搶吃餑餑時,父親對“爛菜幫”說:“記住,咱是爺們兒!是爺們兒,就要活出個樣兒來!”

“是爺兒們,就要活出個樣兒來!”父親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由於出色的工作成績,父親連年被上級黨委授予“優秀村支書”、“先進個人”等榮譽稱號,大紅獎狀貼滿了簡陋的小屋,父親笑了……

如今,父親已年屆花甲,歲月的葛藤已爬滿父親的額頭、眼角,我們也各自成家立業了。每當兒孫繞膝、共享天倫時,我總能從父親那菊花般的笑臉中讀懂那裏麵的內容,那是一種滿足,一種曆經風雨、曆經滄桑之後的滿足。我那寶貝女兒也一如當年的我,總喜歡扯著父親的袖管,稚聲稚聲地問,姥爺,你把手藏哪兒去了?父親不再黯然,不再回避,他不厭其煩地講給我女兒聽……

父親啊,在過去風風雨雨的歲月中,是您牽著兒女的手,一步步進入人生的殿堂,教我們如何學好本領,成為社會有用之人;教我們如何真情待人,成為大家喜歡之人;教我們如何果斷處事,成為獨立自主之人。您更以自己的行動告訴所有人:身殘不可怕,可怕的是誌殘!

縱使是丹青高手,也難以勾勒出父親您那堅挺的脊梁;即使是文學泰鬥,也難以刻畫父親您那不屈的精神;即使是海納百川,也難以包羅父親您對兒女的關愛!

可敬的獨臂父親!

愛的另一種方式

陳蓉

一個可愛的孩子走了,他是溺水死的。他出門的時候,對正在燒中飯的母親說,他要到同學家複習功課。誰知他走出門後,就永遠回不來了。

那天,他和同學做完了功課,沒有回家吃飯,而是在河邊玩耍,卻不知為何掉入了河中。等到有人發現,他們已在河裏躺了很久了。

孩子的父親母親在河邊哭天喊地,但一切都晚了。孩子打撈上來後,發現他緊緊地抓著同學的手。他的父親用了很大的勁兒也無法將他們分開。記者來了,注意到了這個情節,他判定孩子是救同學才死的,因為他拉著同學的手。

這是一件十分感人的事,報紙第二天就刊出了這則新聞。在很短的時間內,全縣的人都知道了這個可敬的小男孩的名字。不久,學校授予他優秀少先隊員的稱號。許多人自發地到男孩的家中慰問,他們送去了自己的心意。還有那位同學的父母,更是在男孩的父母麵前痛哭,他們說自己的孩子對不起男孩,更對不起他的父母。同樣是父母,他們除了承受喪子之痛,又要承受良心上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