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園中看樹是一道風景,聽老王講育樹經更是一種享受。他說移樹最怕露根透氣,所以每移之時必先將樹根蘸滿泥沙各半的糊漿,再小心培土。對有的樹則要在外圍斬根一次,如是三年,為的是刺激新根的生長。別人移大樹要剃樹冠,他卻盡量不剃,免傷元氣。他指給我看兩行對比的櫻花樹,那剃過頭的竟十年不長,愈來愈瘦。但柳樹移栽時則必須剃頭。那年他從福建漳州買得兩棵大榕樹,時已入冬,車進山東界已飄起小雪。到家後他急挖一暖窖暫埋,唯留少許枝葉透氣,又放進一個電熱器加熱。一過年就為它建了個二十米高的保溫大棚。現在這榕樹氣根如林,枝繁葉茂,一派南國風光。
我一生不知看過多少天然林、人工林、植物園,但還從未見過這樣一座古樹養老院。園內約有五百多棵古樹,有來自河南的烏桕、安徽的黃連、山西的皂角、陝西的苦楝、山東的木瓜……每棵樹都是一本大書,在訴說著不同的經曆。有一棵古槐交了錢正要拉樹走人,老太太追了出來,說當年孫女有病,是在這樹下燒香救命的,死活不放樹走。有一棵樹運來時在半路上受到刁難,他去找當地領導說情,這位領導反大受教育,下令加速綠化,保護古樹,老樹再不得出境。凡來到這裏的樹或因修路,或因城建,或因兄弟分家,或因遷墳,各有各的故事。它們雖然都是被逼無奈,遠走他鄉,但來時都不忘隨身帶了自己的身份證——年輪,這是數百年來的活記錄啊,是一部中國生態史、文化史。老王愛樹,但並不小氣。區裏要建一座三千畝的大植物園,老王說,沒有古樹算什麼植物園,頂多是個大苗圃,他張口就捐出了一百〇八棵古樹。他愛吾園以及人之園,要讓樹文化普及,讓更多的人愛樹。
這個園子,我頭天去了一次沒有看夠。第二天又去了一次,用手摸,用身子抱,用臉貼。我想如果黃巢地下有知,那遷居遠走的高家有知,那些分家賣樹的弟兄有悟,那些擴城砍樹的主政者們醒來,都能到這個園子裏來走一走,他們一定會感恩老王在遙遠的地方為他們本鄉本族存了綿綿一脈。我能體會到老王的對樹的那一種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