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庵閑話(2 / 2)

蒿庵自己雖然是儒者,對於“異端”的態度還不算很壞。卷一記利瑪竇事雲:

“要之曆象器算是其所長,君子固當節取,若論道術吾自守家法可耳。”卷二論為學雲:

“雜家及二氏,藥餌也,投之有沉屙者立見起色,然過劑則轉生他病或致殺人。”又有一則雲:

“與僧凡夫語次及避亂事,曰,亂固須避,然不可遂失常度,命之所在巧拙莫移,若隻思苟免,不顧理義,平生學問何在。又餘怒一人,僧移書曰,學者遇不如意事,現前便須為判曲直,處分了即放開心胸,令如青天白日,若事過時移尚自煎縈,此是自生苦惱也。”此僧固佳,但蒿庵能容受,如上節所雲,“自恨弱植,得良友一言,耳目加瑩,血氣加王”,自亦難得。我與凡教徒都是隔教,但是從別一方麵說也可以說都有點接近,隻是到了相當的距離就有一種間隔,不能全部相合或相反也。何燕泉本陶集中引《廬阜雜記》雲:

“遠師結白蓮社,以書招淵明。陶曰,弟子嗜酒,若許飲即往矣。遠許之,遂造焉。因勉令入社,陶攢眉而去。”這件事真假不可知,我讀了卻很喜歡,覺得甚能寫出陶公的神氣,而且也是一種很好的態度,我希望能夠學到一點,可是實在易似難,太史公曰,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矣。

《閑話》卷一有一則說《詩經》的小文,也很有意思,文雲:

“《女曰雞鳴》第二章,琴瑟在禦,莫不靜好,此詩人擬想點綴之辭,若作女子口中語似覺少味。蓋詩人一麵敘述,一麵點綴,大類後世弦索曲子,三百篇中述語敘景,錯雜成文,如此類者甚多,《溱洧》及《雞鳴》皆是也。溱與洧亦旁人述所聞所見演而成章,說家泥《傳》淫奔者自敘之辭一語,不知女曰士曰等字如何安頓。”近世說《詩》唯姚首源及郝蘭皋夫婦頗有思致,關於《女曰雞鳴》亦均未想到,蒿庵所說算是最好了。關於《溱洧》,姚氏雲:

“序謂淫詩,此刺淫詩也,篇中士女字甚多,非士與女所自作明矣。”郝氏則雲:

“序雲,刺亂也。瑞玉曰,鄭國之俗,三月上巳修禊溱洧之濱,士女遊觀,折華相贈,自擇昏姻,詩人述其謠俗爾。”王夫人所說新辟而實平妥,勝於姚君,詩人述其謠俗與旁人述所聞所見演而成章大意相同,而蒿庵複以弦索曲子比三百篇,則說得更妙,《閑話》二卷中此小文當推壓卷之作了。我舉上邊評韓退之語,或尚不免略有意氣存在,若此番的話大約可以說是大公無私了罷。廿五年三月廿八日於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