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承璀仰起頭:“我早已死了,我是活在陽間的鬼,陰間不敢收我,叔父怕我去討債,我隻能來向你討債!”他盯著憲宗,語調變得陰冷瘮人,“純兒,那把龍椅可舒服?”
憲宗憤怒地甩過龍袍:“我才是大唐的天子!”
“你?”吳承璀指向頭頂的那盞靈燈,“你敢對靈燈發誓,你是大唐的天子?”
憲宗眸光一暗:“原來那傳言是真的!”
“沒錯!”吳承璀一一指向沈知意、晏長傾、鍾離辭、陳太傅,還有神色慌亂的朝堂重臣,“你們都是大唐子民,竟然助紂為虐。他和他的父親都是不仁不孝的小人,我才是皇爺爺欽點的嫡血皇帝!”
“住口!我也是李氏子孫!”憲宗黑臉怒吼,“大唐在我的引領下才能恢複太宗朝的榮耀!”
“哈哈,哈哈——”吳承璀又發出一陣狂笑,“這裏是淩煙閣,讓護佑大唐的功臣們睜開眼睛看看吧,如今的大唐烏煙瘴氣,暴君暴政,長安城人鬼共生,哪裏還有大唐榮耀?”
“你——”憲宗眯著眼,陰沉地重語,“當年,你敗在我的手下,今夜,我還要再贏你一回!”
“不可能,當年若不是我心慈手軟,被你們師徒蒙蔽,我怎能敗?”吳承璀高喊,“今夜,我要將失去的一切統統奪回來,讓世人知道誰才是大唐的天子!”
“你想造反?”憲宗眸光如利箭。
“這本來就是我的龍椅!”吳承璀又指向那盞靈燈,麵具之下是灼熱的欲望。
寧婉高傲地站出來:“義父,不,是父王,他是代宗嫡孫,昭靖太子嫡子,是名正言順的大唐天子,我是大唐公主!”
“啊——”眾人震驚得議論紛紛,對於皇家隱晦事,在勝負懸而未決之前,聰明的朝臣不會反對誰,也不會支持誰,李家的事自然由李家人來解決,所以,眾人都心照不宣地低頭不語,靜觀其變。
沈知意高舉兩麵玉鏡,照向靈燈,問:“那是黃林居的手藝?”
“是的。”吳承璀貪婪地盯著那兩麵玉鏡,眼前浮現第一次看到玉鏡時的情景,麵具之下的黑洞裏閃出明亮的光,他終於說出被歲月蠶食的真相。
“當年,我父王昭靖太子去世,皇爺爺悲傷,讓叔父收我為養子,叔父親口對皇爺爺承諾,會讓我繼承皇位。但是皇爺爺深知龍椅對皇子的誘惑,為防止叔父生有異心,為我留下繼位聖旨,藏於淩煙閣的靈燈之內。那盞靈燈是由皇爺爺最信任的宮廷木匠—黃林居所做,黃林居做完這盞靈燈便離開宮廷,後來為皇爺爺守皇陵了。其實,靈燈並非是燈,而是寶盒。靈燈的秘鑰也絕非是普通的銅鑰,而是兩麵玉鏡。”他顫抖地指向沈知意手中的玉鏡。
沈知意將兩麵玉鏡翻轉,一麵玉鏡的背後是金箔貼成的君臨天下,一麵玉鏡的背後是小貝片組成的江山永固。
吳承璀大聲慘笑,卻隻聞其聲,不聞其色,鐵麵之下是一張形同鬼魅的鬼臉,他怨恨地怒吼:“正是這兩麵玉玉鏡。皇爺爺曆經戰亂,飽含艱辛,他不願讓我受到顛沛流離之苦,還取了日月同輝的美意,在兩麵玉鏡上分別鑲嵌金球和金環月,暗中為我唯一的女兒定下婚事,將相府和舒王府捆綁在一起,也正因如此,舒王府出事時,隻有韓相府為舒王府求情,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
他悲憤地指著憲宗,“皇爺爺駕崩後,叔父對我的態度一落千丈,他不想落下手刃親人的汙名,便讓你斬草除根,除掉我。純兒,你的心好狠啊,你和陳太傅聯手絞殺舒王府,連樹上的幼鳥都沒有放過!那晚,舒王府血流成河,火光衝天,到處是哭喊聲。”他的手無力地垂下,似乎又回到那個可怕的殺戮之夜。
沈知意的心底掀起萬丈巨浪,殘酷的真相將她狠狠地抽打在堅硬的礁石上,她不知道如何麵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他是那般的陌生、那般的可怕,那般的醜陋,又那般的殘暴。若能選擇,她寧願永遠做沈家的女兒,將寧婉去做大唐的公主。如今秘密逐一揭曉,她能守住身份的秘密嗎?晏長傾看出她的焦灼和糾結,傳遞著“相信我”的眼神,沈知意心頭一暖,淺淺的眼底泛起欣慰的淚花。
憲宗恢複了帝王狠辣的心性,冷笑:“我的心還是不夠狠,當初,我應該將舒王府徹底毀滅,連做鬼的機會都不留給你!”
“這才是你的真麵目!”吳承璀發出嗡嗡的聲音,“當年,舒王府的幕僚晏陌曾經提議,讓我絞殺於你,但我執意不肯,直到舒王府被困,我才追悔莫及。千鈞一發之際,我將那麵江山永固的玉鏡送給晏陌,那麵君臨天下的玉鏡陰差陽錯地送給滿月的永嘉公主,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打開靈燈,取出皇爺爺的傳位聖旨,還舒王府的清白!”
“那你為什麼還活著?當年,你呈上來的頭,是誰?”憲宗陰險地追問。晏長傾微微顫抖,他掌心長滿一層細密的薄汗。淩煙閣陷入枯冷、黑暗的死寂!
吳承璀冷漠地摸過冰寒刺骨的麵具:“是,晏、陌!”
晏長傾衝動地站出來,直視他的雙眼,質問:“當年,我父親用李代桃僵的計謀替你而死,你在那場大火裏殺死真正的吳都尉,化身鬼王,活下來!那具送回晏家老宅的屍體是誰?”
“是舒王府的死士!”吳承璀避開晏長傾執著的眼眸,仰望那盞孤單的靈燈,“是晏陌親手喂他服下尼雅馬利,又故意讓送葬隊伍推遲兩日出城,他就是希望你認不出父親,也希望惠娘認不出丈夫。他希望你們永遠地忘記他!”他的語調愈加低沉,眼底的靈燈也從模糊變得愈加清晰。
“不,不——”晏長傾回憶起那具流滿黏液的屍體,“我第一眼就認出那不是我父親,我父親的背又寬又暖,那具屍體那麼冷,根本不是我父親!”
“所以,你來長安城尋找真相?”吳承璀轉過身,留給晏長傾清冷的背影,“我念在晏陌忠心護主的情誼上,一再退讓,你卻助紂為虐。我有心讓你迎娶寧婉,共享榮華,你卻不知好歹,抗旨拒婚。在黃宅的那個晚上,我說過,我留你一命,是要讓你親眼看到,你所做的努力都會化為泡影,你根本無法阻擋殺局,我是順應天命設下的淩煙閣殺局,這裏將會見證背叛、功績、成功、失敗、榮耀,見證世間最醜陋的天性,這是天局!”
“神策軍聽令!”他大吼一聲,“我才是真正的大唐天子,今夜過後,你們的畫像將供奉在淩煙閣,你們是大唐功臣!”
圍困淩煙閣的神策軍齊聲吼叫:“我們是大唐功臣!”
“你們、你們造反!”憲宗連連後退,他發現自己的身邊隻有兩名忠心護主的金吾衛。
這時,許久不語的鍾離辭朝晏長傾默默點頭,晏長傾站在憲宗和吳承璀的中間,義正言辭地說道:“今夜,沒有功臣,也沒有贏家,什麼都沒有,隻有遲暮的大唐,遍體鱗傷的大唐!”
“已經晚了!”寧婉得意地聽著遠處傳來的報時鼓聲,眼底發出興奮的光芒,“淩煙閣之下儲存著所有的石脂水,九百九十九條暗渠連接所有當年背叛過舒王府的官員府宅,隻要在神獸香爐裏點燃香燭,長安城便會變成一座火城,誰也不能阻擋我當大唐公主!”她迅速取下香案上燃燒的白燭,果斷地扔進神獸香爐。
神獸香爐裏發出刺眼的火光,以陳太傅為首的朝堂重臣紛紛亂了陣腳,淩煙閣內噪聲一片,還傳出低沉的哭泣聲。可是,香爐裏的火隻燃燒片刻便滅了,隻冒出幾縷飄散的黑煙。
“功臣顯靈了,顯靈了!”朝堂重臣驚慌失措地跪倒在地,虔誠地祭拜。
吳承璀和寧婉驚訝地盯著熄滅的火苗:“你們做了什麼?”沈知意、晏長傾、鍾離辭麵帶喜色,憲宗的心也落了下來。
寧婉不甘心地又從香案上抓起一根白燭,扔進神獸香爐,白燭依舊滅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不停地搖頭,“在封死暗渠的時候,我親自設下沙漏,隻要過了今夜酉時,石脂水會主動衝破閘門,奔流出去,怎麼會沒有火呢?”她憤怒地看向沈知意,“是不是你!”
沈知意默然地盯著她,一語雙關地說道:“你永遠都是大唐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