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局中藏局(1 / 3)

一聲尖銳的笛音劃過淩煙閣的上空,花豹溫順地趴在寧婉的腳下,寧婉放下瓷笛,擦過額上的冷汗。

吳承璀上前一步:“陛下,這是跟隨微臣衝鋒陷陣的豹先鋒,今夜跟隨微臣來九仙門為陛下守城,是微臣看管不利,請陛下饒恕!”他示意身後的神策軍,“還不將豹先鋒帶下去!”

“是!”神策軍立刻答應,但是花豹勇猛,他根本沒有辦法靠近。沈知意瞄著他躊躇的神色,忽然想到他就是北鬥七星案裏發現凶手留下紙條的人,難道?她不安地看向晏長傾,晏長傾正看向寧婉。寧婉又吹起瓷笛,花豹聽話地站起來,跟在神策軍身後,走出淩煙閣,回字形地磚上留下兩行花形的腳印。

憲宗屏退兩側護身的金吾衛,盯著腳印:“這是?”

“陛下,這就是冰山!”沈知意不動聲色地掃過寧婉,“它能幫助我們找出鬼王!”

憲宗臉色鐵青地握拳:“說下去!”

“遵旨!”沈知意抬起頭,掃向得意的寧婉,低沉地說道,“眾所周知,我與寧婉相識於微,是親密無間的姐妹。自從寧婉成為將軍府的小姐之後,我便是將軍府的常客。”

寧婉不服氣地反駁:“休要再提你我的姐妹情分,你明知道我與晏長傾情投意合,還蓄謀住進晏府,勾引晏長傾,橫刀奪愛,害我被世人笑話。哼!今日,讓陛下做個見證,你我恩斷義絕,願永不相見!”

沈知意微挑柳眉,眼底閃過明慧的光芒:“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也正有此意。不過,我接下來要說的是另一樁事。”她轉向憲宗,恭敬地說道,“數月以來,將軍府發生一樁怪事,府內的婢女無故失蹤,私底下謠傳是鎮宅的泥塑獸經曆雷霆劫化為妖怪,專門吃女子,補陰氣。其中一個婢女還親眼所見妖怪吃人。起初,我也是不信的,前夜,我險些被妖怪吃掉,才知道,那是吳都尉圈養的豹先鋒,因為寧婉出身紅手門,有馴獸的本領,所以婢女們都將豹先鋒當成吃人的妖怪。”

“吳都尉用活人養豹先鋒?”憲宗冷漠地問。

吳承璀厲聲稟告:“回陛下,豹先鋒隨微臣攻陷敵營,殺敵無數,立下過汗馬功勞,微臣將它帶回長安城,若是拘謹久了,吃慣喂養的飯食,他日,如何為陛下上陣殺敵?”麵具之下那雙淩厲的眼睛穩穩地拿捏著帝王心術,在帝王心中,卑賤的性命哪裏抵得過如畫江山?

果然,憲宗不僅沒有責怪他,反而點頭讚譽:“與豹先鋒的功勞比起來幾個卑賤的婢女算不了什麼。”

“謝陛下!”吳承璀挑釁地看向沈知意。

沈知意挑眉重語:“陛下,卑賤的婢女也是大唐子民,她們都有雙親父母,吳都尉怎能無視性命?”

憲宗搖頭:“豹先鋒為大唐衝鋒陷陣,保護大唐子民,大唐子民也要回報豹先鋒,此事休要再提!”

“陛下——”沈知意失望地垂落手臂,晏長傾將她攔下,繼續說道,“陛下,豹先鋒的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角度不同而已。微臣也有一件蹊蹺事,倒是和花豹有幾分淵源!”他向吳承璀投去鋒利的目光。吳承璀的手藏在袖口,手心裏把玩著一個光滑的小物件。

晏長傾低沉地說道:“淩煙閣的宮女小衣膽子極小,她在值夜時,總會聽到女鬼的哭聲。驚蟄節氣前,知意回宮,與她一起值夜,在花叢深處發現一個偷哭的宮女,如今她已經是紫宸殿的奉茶女官了。不過,從那以後,小衣再也不怕值夜,因為她知道世上沒有女鬼,在夜裏哭泣的都是活生生的人。淩煙閣成了皇宮中收留傷心人的傷心地,幾乎在淩煙閣值夜的人在各個方位都聽到過哭聲。”

“這和豹先鋒有何淵源?”憲宗目光深邃地追問。

沈知意指向豹先鋒留在地上的油汙腳印:“淵源就出在這裏。”晏長傾接著說道,“陛下和後宮娘娘仁慈,對待宮人寬厚,宮中一派平和,即使有些宮人受些委屈,思念親人在夜裏偷哭,倒也說得過去。不過,皇宮寬闊,淩煙閣地處偏僻,離後宮極遠,偷哭的人為何都來淩煙閣呢?更蹊蹺的是為何接連數月,每夜都有人哭呢?”

晏長傾從袖口裏拿出一方白帕,白帕上密密麻麻地圈記著方位和地點:“陛下請看,這是根據淩煙閣宮人提供的線索,勾勒出的地形圖,按照時間推算,哭聲的方向由遠及近,尤其幾日前,哭聲甚至來自淩煙閣的屋簷之下。陛下,這是巧合嗎?”他有意地指向地上的腳印。

憲宗接過白帕,按照上麵的標記,與淩煙閣周圍的位置一一對應,最後他的手臂指向花豹跳出的角落,眼底射出犀利的狠光:“挖,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歹人!”

“是!”兩名金吾衛衝向淩煙閣角落裏的長條香案,移開香案,竟然發現一個深不見底的暗洞,暗洞的洞口很小,連孩童也很難鑽進去,根本無法探知洞內的情況。其中一名金吾衛將手探入洞口,竟然拽出兩塊殘屍,一塊殘屍裹著襦裙,另一塊殘屍露出陰森的白骨。兩人立刻稟報憲宗。

憲宗憤怒地盯著殘屍,怒吼:“是誰!”眾人皆震驚得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隻有吳承璀和寧婉麵不改色,眉宇間透著深深的怨恨。

沈知意語調堅定地解釋道:“陛下,這些看似不相幹的蹊蹺事,聯係在一起就是驚天的陰謀。將軍府頻頻更換婢女,僥幸活下來的婢女都以為失蹤的婢女是被豹先鋒吃掉。其實,豹先鋒吃掉的婢女並不多,那都是掩人耳目的謊言。實際上,失蹤的婢女都被帶到另外的地方,她們的作用就是哭!有人利用她們的哭聲來掩蓋挖暗渠的聲音,所以淩煙閣值夜的宮人聽到的哭聲分散在四麵八方,隨著時間的推進,哭聲也越來越大。而且,因為挖暗渠的時間長,噪音大,為了消除皇宮內宮人的懷疑,他們故意在我回宮的那夜,安排一個偷哭的宮女在我和小衣的麵前偷哭,讓我和小衣,還有其他淩煙閣宮人消除疑心。今日,我找到紫宸殿的奉茶女官蘭溪,蘭溪已經交代,她受將軍府的小姐—寧婉之命來淩煙閣的花叢前偷哭,寧婉給了她一張圖,每次都讓她在指定的地點偷哭,她一一照做。作為回報,寧婉承諾,會讓她去紫宸殿奉茶,再也不會被人欺負。據她所知,宮中還有幾個宮女和她一樣,都與寧婉有過交易。有一次,她和另外兩人在同一地點哭泣,那個點位剛好正對神獸香爐!所以——”沈知意的眸光逐漸暗淡,眸心深處映出不舍的痛惜。

晏長傾接過去說道:“所以,寧婉不但知道紅手娘所做的暗事,她還參與其中,她利用豹先鋒迷惑將軍府中的婢女,將失蹤的婢女送到尚未挖好的暗渠裏哭泣,又買通宮中的宮女時而圍繞淩煙閣哭泣來迷惑知意和淩煙閣的宮人。其實,豹先鋒根本沒有來九仙門,而是來自將軍府,它是從狹窄的暗渠裏鑽到淩煙閣,說明暗渠已成。而且它的腳印上沾有石脂水,這說明將軍府裏藏有大量的石脂水。還有——”他指向血肉模糊的殘屍,“暗渠已成,那些苦命的婢女已經被全部坑殺,這一切都是精心設下的殺局!隻等鬼王一聲令下,打開閘門,讓大量的石脂水湧入暗渠,燒毀淩煙閣,二十四幅功臣畫像和今夜所有人,包括陛下都會葬身火海,無人生還,這是死局,死局啊!”

“死局?!”憲宗冷如冰霜地指向吳承璀和寧婉,“你們要殺朕?”

沈知意重敲一錘:“寧婉、紅手娘都聽命於鬼王,那吳都尉呢?”

吳承璀沒有言語,他安靜地走到晏長傾麵前,重重地拍過他的肩膀,晏長傾緊緊盯著那透著寒氣的麵具,想問出心底的疑惑。吳承璀卻迅速轉身而去,留給他寬厚孤寂的背影。

憲宗的手顫抖地停在半空,心底的念想全部轟然崩塌:“你,你到底是誰?!”

“哈哈,哈哈——”吳承璀張開雙臂,像一隻展翅翱翔的雄鷹在空中咆哮,“純兒,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鬼、王!”

“舒、舒王!”憲宗踉蹌著身子,險些摔倒,身邊的小宮人急忙去攙扶,被他推走。他的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久遠的記憶宛如一根無情的尖箭射入他的喉嚨。他說不出話來,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

“咳咳——”他捂住口鼻,掌心染滿暗紅的鮮血,“為何會是你!”

“陛下!”陳太傅焦灼地提醒小宮人,“快取金丹來!”機靈的小宮人連忙拿出丹丸。憲宗服下金丹,擦過嘴角的血痕,平穩著躁動的情緒,痛苦地說道:“你果然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