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儀逶迤的皇宮內一切如初,淩煙閣卻忙碌紛繁,淩煙閣的宮女小衣見到沈知意驚喜萬分,她興奮地放下貢盤,嘰嘰喳喳地講起淩煙閣的喜事:“知意,你回來啦,陛下的旨意傳得好快啊!”
“旨意?”沈知意困惑。
小衣掩鼻微笑:“對啊,陛下已經頒布旨意,明夜要率領文武百官、後宮嬪妃祭拜淩煙閣功臣!”
“陛下要祭拜淩煙閣?”沈知意吃驚地拉住小衣的手,“到底怎麼回事?”
小衣笑眯眯地眨動雙眼:“你不知道嗎?今夜申時,無極真人縱身躍入煉丹爐,終於用血肉身軀為陛下煉成一顆長生不老的金丹,陛下大喜,要將喜事昭告天下,自然也要告知大唐的功臣。”
“金丹?”沈知意目光幽深地盯著貢盤裏的鮮果,陛下喜食丹丸是宮中眾所周知的事情,無極真人是深得陛下寵愛的道長,他入宮三年,日夜為陛下煉丹,他真的用自己的身軀練出那顆長生不老的金丹嗎?他也是鬼王的人?
晏長傾猜出她的疑惑,低沉地說道:“我與無極真人有過一麵之緣,他精通射覆,熟讀道文,一心癡心煉丹,被稱作癡人。他常說煉丹無常,從不按照既定的日子開丹爐。他能煉成長生不老的金丹,定是隨心而成,絕非算計而成。所以,他未必是鬼王的人!”
沈知意微挑柳眉:“金丹是隨心而成,鬼王籌劃的殺局卻是步步籌劃,想來鬼王也不會冒此風險來收網,是的確到了收網的時候,巧合地和金丹湊到一起。”
“湊巧?”晏長傾想起紅手娘在臨終前說過的話語,陷入無盡的沉思……
小衣好奇地聽著兩人的對話,微笑地說道:“世上的確有巧合的事呢。知意,你還記得在淩煙閣附近偷哭的宮女嗎?前幾天,我見過她,她已經是紫宸殿的奉茶女官了,還幫我解了圍。這幾天,我又聽到哭聲,我偷偷出去看,原來她坐在淩煙閣的屋簷下偷哭呢。”
沈知意疑惑:“奉茶女官是宮中最好的差事,遠離後宮嬪妃的製肘,她為何還要哭呢?”
“思念家人啊!”小衣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她說陛下的火氣很大,奉茶是個苦差事!”
“原來如此!”沈知意默默點頭,自古伴君如伴虎,陛下生性多疑,想必對身邊人極為苛刻,以陛下的性情,越是重視之人,越是處境危險,她和晏長傾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們的命攥在鬼王手裏,也攥在陛下手裏,現在又多了一個吳承璀。偌大的長安城竟然沒有他們的安身之處,隻能來淩煙閣避禍!
但是,如果他們不能阻止殺局,便是主動送死!沈知意的心底泛起酸澀的苦意,她看向小衣,謹慎地問道:“明夜的祭拜儀式是由新司天監來為陛下引路嗎?”
小衣搖頭:“明夜來參加祭拜儀式的人都是朝中四品以上的重臣,新司天監在準備陛下的祭天大典,不會前來,所以是由陛下親自執香。這樣也好,少去許多繁瑣的規矩,我們也不會太過忙碌。”她歉意地看向沈知意,“知意,你放心吧,我已經向其他宮人解釋清楚你的為人,沒人會怪你!”
沈知意感激地握緊小衣的手,仿佛看到慘死在淩煙閣的倩兮,她和小衣都長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那晚,她沒有保住倩兮的命,眼睜睜地看著倩兮倒在金吾衛的無環刀下,明夜,她絕不能再失去小衣,她要用她的命保護小衣,保住這座承載大唐根基的淩煙閣。
“謝謝!”她默默在心底許下重諾。
小衣露出俏皮的笑容:“我要去尚宮局取布料了。”
“好!”沈知意目送小衣離去。
淩煙閣的正堂隻剩下沈知意和晏長傾,晏長傾盯著嫋嫋生煙的神獸香爐,感歎道:“果然是明夜!”
沈知意憂心忡忡地說道:“是啊,若你我的猜測沒錯,明夜,鬼王會引來蓄謀已久的石脂水,毀滅所有一切,達成夙願。可是,直到現在,我們也不知道暗渠的走向,更不知道鬼王是誰,他在哪裏?即使我們立刻去稟告陛下,陛下也會如期祭拜淩煙閣,隻會增派更多的金吾衛和神策軍來護駕!”
“那會死更多無辜的人!”晏長傾的語調低沉,“事到如今,你還不清楚鬼王嗎?他是世上最無情、最恐怖、也是最能忍耐、最詭計多端的人,他蟄伏多年經營的勢力仿佛無形的觸角滲透到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入局的人,隻有一死,誰也無法逃脫。唯一的解法,就是切斷流入暗渠的石脂水,阻止殺戮,逼鬼王和他的鬼兵現出真身!”
沈知意傷感:“這談何容易?此時此刻,我們的腳下就必定有一條暗渠,可是我們並不知道所有的暗渠,更不知道石脂水的彙集方向,而且我們隻有一日的時間,我們能阻止殺戮嗎?”
晏長傾握緊她的手:“知意,你可信我?”
沈知意微笑地看著他,想到兩人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他用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便輕易地找出她的軟肋,又用一句無心的話語,在她的心口埋下一根軟刺。她想拔掉這根軟刺還給他,他卻一次次阻攔。直到今天,她才意識到那根軟刺早已融入她滾燙的心,那是他留給她最深的烙印!
沈知意的眼前漸漸變得模糊,氤氳的眼底映出那卓然灑脫的身影,她哽咽勾唇笑道:“我信你,這世上,我隻信你!”
晏長傾情緒激動地將她擁在懷裏,輕輕吻去那微鹹的淚花,他貼在她的耳邊,深情低吟:“知意,我一定將你帶出殺局,我們都要活著走出長安城!”
沈知意傷感地閉上雙眸,仿佛站在飄渺的雲端,雲端的盡頭有一條艱難的閣道,閣道兩旁遍布死屍,閣道之下是萬丈溝壑。她根本逃不出殺局,無論塵埃落定過後的結果如何,鬼王和陛下都不會放過她!或許這就是小安說的巧合,她恰巧站在殺局的漩渦中心,注定是死子。即使她不想死,她想逃,她卻無法更改自己的命運。
若兩人隻能活一人,她心甘情願將生的機會留給他!她將頭埋在晏長傾的胸口,流下傷感的淚花,違心地說道:“我們都會活著!”
“知意!”晏長傾穩穩地抱緊她,欣慰地看向昏暗的宮燈,暖暖的燈光驅散著漆黑的夜,讓人暫時忘記生和死的距離。
良久,沈知意離開晏長傾的懷抱,兩人分別點燃一株香,祈求大唐功臣保佑彼此的平安。
這時,一盞掛得極高的宮燈引起晏長傾的注意,那盞宮燈剛好懸二樓的閣頂,讓人生出一種高不可及的距離感,而且那盞宮燈是暗的,似乎從未亮過。
“那是——”他疑惑地指向那盞奇怪的宮燈。
沈知意順眼望去,柔聲解釋道:“我們私底下將那盞宮燈叫做靈燈,這是從前淩煙閣的老宮人起的名字。據說靈燈有靈性,能自燃自滅。不過,我在淩煙閣這些年,從未見靈燈亮過,靈燈有靈性的說法,倒是真的。你看——”她指向靈燈下側兩盞明亮的宮燈,仔細看去,會發現宮燈四周映出星星點點的暗影,仿佛是撲向火焰的小飛蛾。
晏長傾盯著密集的暗影,又看向靜謐的靈燈,他的眸心一閃:“是塵灰!”
沈知意淡淡地點頭:“沒錯,就是塵灰。淩煙閣的宮燈幾乎都掛在高處,每日會有專人用竹竿挑下宮燈,逐一掌燈之後,再歸位原處。靈燈的位置太高,所以一直懸掛在梁柱上,從未取下過,也從未清理打掃過。可是奇怪的是每日清理打掃的宮燈幾乎都會沾染塵灰,靈燈卻幹幹淨淨,一塵不染,這不奇怪嗎?”她故意朝晏長傾眨眼。
晏長傾拂過廣袖,俊朗的臉頰露出一抹完美的笑痕:“是啊,靈燈的位置巧妙,恰好處在風口,有了風神的幫助,自然顯靈了!不過,也正陰因為如此,靈燈永遠都不會亮!”
“那為什麼要掛靈燈呢?”沈知意困惑,“其實,我早就告訴他們是閣頂透來的清風吹散了落在靈燈上的塵灰,靈燈也根本不會亮,他們就是不相信,還認為是靈燈。”
晏長傾深有感觸地應道:“是啊,有些時候,你明明找出了真相,他們偏偏不信,一味地堅信自己的愚昧,還錯將愚昧當成執念。若執念如此這般廉價,要真相又有何用?”
“不!”沈知意站在他的身邊,愛慕地看著他,“世上總有堅持正義的人,譬如你、我,我們終會找出所有的真相!”
“知意!”晏長傾握緊她的手,仰望著那盞空靈的宮燈。他忽然發現那盞宮燈非常特別,更像一個完美的錦盒,如果將組成錦盒的四片木板展開、鋪平,再依次拚接,那分明是黃林居留下的木勺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