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閣道艱險(1 / 3)

世事無常是老祖宗留給後人的一句警示,若不是親身經曆過,誰也不會體會到無常的含義。就像當年雄威榮光的大唐如今也褪去璀璨奪目的外袍,露出一身傷痕累累的結疤,依舊在叩響著續命的鎖魂曲。一切因緣所生,濺落敗壞,又陡然而起,唏噓無常。

長安城內昔日喧鬧的旺街也變成了香火繁茂的陰街,無人再記得曾經的如意彩紙鋪、立秋傘鋪和勳旺燈油鋪。打理立秋傘鋪的阿寶繼承了父親嫻熟的刀功,不過,他不再做傘,而是做起孝敬死人的紙活。

紙活是孝敬死人的活計!有些人活著的時候,寧願淋雨,也不願買一把遮風擋雨的油紙傘,但是他們死後,活人寧願餓肚子,也要撐起門麵,將他們風光大葬。死總是給活人看的,所以,阿寶的紙活生意特別好,他不但順利盤下如意彩紙鋪,還空兌了隔壁的勳旺燈油鋪。燈油鋪門口那個裝油的大木桶已經撤下,換成了一頭栩栩如生的紙牛,紙牛的旁邊立著兩個陰陽童子,據說這是陰街的招財童子。每天都有做過虧心事的人來偷偷祭拜,祈求童子多為自己積些陰德,來世不必受奴役之苦。

看來,無論是樂於助人的善人,還是十惡不赦的惡人,都對神靈有敬畏之心。善人敬畏救苦救難的佛祖,惡人敬畏陰間的勾魂小仙,他們在彼此敬畏的神靈前釋放歡喜和痛苦,來完成內心洗滌和救贖。

不僅如此,世上還有一種遊蕩在善惡之間的人,他們心中懷善,迫於無奈做出違心的惡事;或是心中憫惡,良心發現地做助人的善事。百年之後,他們找不到屬於自己的歸宿,一次次地天兵天將和黑白無常阻擋在天宮和地獄之外,被迫墜入無間魔道,承受著日夜輪回的灼心之痛。

晏長傾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他寧願承受灼心之痛,也不會讓沈知意受到一絲傷害,他要將她救出波濤洶湧的漩渦深處,隔斷閣道艱難的殺局!

他和沈知意在久違的陰街巷口走下馬車,找到勳旺燈油鋪原來的位置,屋內亮著燈,窗欞上映出阿寶的身影,他正在著急地趕著紙活。沈知意敲響木門,打著哈欠的阿寶詫異地將兩人迎入屋內。

沈知意徑直問起勳旺燈油鋪,阿寶一五一十地說起勳旺燈油鋪的劉掌櫃和小夥計出門定貨,許久未歸,燈油鋪無人打理,劉掌櫃的妻兒便將鋪子盤給了他。

阿寶感慨地說道:“三天前,劉掌櫃的妻兒已經雇人將庫存的燈油搬空,連個空瓷壇都沒有留下。這樣倒好,騰出的空地方我剛好可以多做些紙活。”

“劉掌櫃和小夥計一直沒有音訊嗎?”沈知意遲疑地追問。

阿寶搖頭:“自從爹爹過世,旺街變成陰街之後,勳旺燈油鋪的生意一落千丈,劉掌櫃始終不肯盤出鋪子。沒多久,他為尋找更實惠的貨源,便關門歇業,帶著小夥計出城定貨,一直沒有回來。聽說他們去的地方鬧了洪災,死了好多百姓,他們凶多吉少啊。”

“劉掌櫃的妻兒也這般說?”沈知意再問,阿寶點點頭,沉重地歎了口氣,他不再是青澀的少年,而是獨當一麵的單老板。沈知意從他的臉上似乎看到死去單老板的影子,父子間的傳承除了骨肉親情,還有那把鋒利的小刀!

一直沉默無語的晏長傾提出去後院看看,阿寶好心地提著白紙燈籠在前麵引路,他一邊走,還一邊嘟囔著零零碎碎的話語,原來平日裏劉掌櫃的妻兒不常來勳旺燈油鋪,搬走的都是明麵上的瓷壇,他發現,後院的倉房裏還藏著兩個足有半人高的密封瓷缸,他還琢磨著幹完今晚的活計,明日找人將瓷缸給劉掌櫃的妻兒送過去,那畢竟是勳旺燈油鋪的財物。單家父子都心地善良,誠信忠厚,事實證明,阿寶想多了,他幸虧沒有將瓷壇送出去,否則又要惹來措手不及的驚嚇和麻煩。

阿寶用力地推開壓在瓷壇上的木板,險些將手裏白紙燈籠甩進瓷壇:“啊?怎麼會是這樣?”他驚慌失措地退了一大步。隻見瓷缸內泡著兩具形同黑蛆的屍體,從體貌特征上辨認,正是出門未歸的劉掌櫃和小夥計。

晏長傾和沈知意沒有絲毫的驚愕,因為兩人在半個時辰前便已經預見到眼前的一幕。這是一樁環環緊扣的秘事,司天監被紅手娘操控,他發現了紅手娘和勳旺燈油鋪的密事,才會以如意彩紙鋪為緣由來到勳旺燈油鋪打探消息,而盧蕭因查推背血案,在寧婉的身上搜出司天監的金魚符而暗中密查,也找到勳望燈油鋪。那個自作聰明的小夥計錯將他們當成來打聽貨源的同行,其實,他們的本意都是來查火油的,他們都意識到可怕的火油會將長安城燒成一片焦土。

但是,殘暴的鬼王不會讓他們找出線索,阻擋殺局,便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殺死他們,這樣,再也沒人注意到小小的勳旺燈油鋪,鬼王可以繼續在布局。

不久之前,鬼王完成一場精彩絕倫又不露痕跡的絕殺。紅手娘和寧婉以慶功為由在凱旋夜裏表演“魚龍蔓延”,用一場別有用心的大火引來長安城火紅的春天。為此,每天都有運載燈油的馬車源源不斷地進入長安城,如今,連將軍府圈養的花豹都沾染了火油,到底隱藏多少禍心?

原來鬼王精心設下殺局,就是想利用火攻的方式,在淩煙閣的二十四位功臣麵前攪動大唐風雲,恢年舒王府的百年榮耀。

晏長傾輕輕敲打長滿綠苔的牆壁,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那些魚龍混雜的火油都在哪裏?”

沈知意凝神:“寧婉的話語裏已經透露收網的日子,就在兩日之後!”

“兩日後?”晏長傾眸深如夜,難道他和長安城的命運錯位了?一日後,是他和吳都尉約定離開長安城的日子,兩日後是寧婉收網的日子,吳都尉也是鬼軍?是另一個鍾離辭?他的眼前浮現出那挺拔而寬厚的背影,“他是誰?!”

“他是陛下最信任的人!”沈知意的眸心閃耀著明慧的光澤,晏長傾沉默地轉過身,筆直的身影隱藏在黯淡的夜裏……

沈知意又細心詢問了劉掌櫃平日的性情,阿寶說自己搬來這五年多來,見過劉掌櫃的次數不超過三次,其中兩次還是因為劉掌櫃來如意彩紙鋪和立秋傘鋪鬧事,勳旺燈油鋪的顧客不多,平日裏隻有小夥計一個人打理。

“那運來的燈油怎麼辦?”沈知意不解地問。

阿寶低頭想了想:“每次運來的燈油都是由雇工搬運到後院,小夥計隻負責清點,小夥計做事毛毛躁躁,還經常偷懶,他根本不會仔細清點,隻會每天坐在燈油鋪門口打瞌睡,做他的神探美夢!”

哦?劉掌櫃開鋪不管鋪,還將燈油鋪交給一個糊裏糊塗的小夥計打理,這樣的燈油鋪經營多年竟然沒有關門?劉掌櫃也是鬼軍?

沈知意不安地看向晏長傾,晏長傾正盯著瓷缸的圓缸底出神。阿寶也看出端倪,他挽起衣袖,認真地敲打缸底附近的青磚,長滿綠苔的青磚裏傳出“空空”的聲音,這分明是?他臉色驚變地指著青磚,大聲疾呼:“有暗渠,有暗渠!”

這時,浸泡劉掌櫃和小夥計屍體的瓷缸裏冒出無數個小氣泡,兩具裹滿火油的屍體慢慢地浮了起來。

沈知意盯著瓷缸:“這不是燈油,是火油,不,也不是火油!”

晏長傾眯起雙眼,緊盯著兩具被火油染成黑色的屍體,篤定地說道:“是石脂水!”

“石脂水?”沈知意倒吸一口冷氣,她在宮中看守書閣時,曾經在書卷上看過關於石脂水的記載:“水膩,浮水上如漆,採以膏車及燃燈、極明。”當年唐軍利用石脂水擊敗敵軍,火燒數百裏,數日不滅,威力巨大。見識到石脂水的厲害之後,朝堂嚴控石脂水,劉掌櫃是用什麼方法將石脂水帶到長安城呢?鬼王要用石脂水完成淩煙閣殺局的最後一擊?!

千萬不能打草驚蛇,這是沈知意最直接的想法,她細心囑咐阿寶:“不要動瓷缸裏的屍體!”

“為什麼?”阿寶麵帶膽怯。

晏長傾開口說道:“不僅不要動瓷缸裏的屍體,所有的一切都要歸為原位,你要忘記今夜見到的一切,包括見到的我們!”

“啊,好,好!”阿寶穩了穩慌亂的心思,哭喪著臉,嘟囔:“唉!看來這真是一條吃死人飯的陰街。爹爹在傘鋪自殺,如意老板娘在彩紙鋪遇害,現在連劉掌櫃和小夥計也死了。今夜,我要多紮幾個陰陽童子,散散煞氣!”

“你要護好自己,越是隨意,才越安全!”

晏長傾緩緩從暗影中走出來,他的頭頂劃過一片灰蒙蒙的星芒,將迷人的夜空映襯得愈加深沉……

一個時辰後,兩人來到丹鳳門前,守門的神策軍竟然沒有檢驗禦賜金牌便讓兩人走入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