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煙雲渺若(2 / 3)

“她?”沈知意傷感地看向臥在地上的黑妖怪,它渾身上下一片漆黑,連根絨毛都沒有,真的和泥塑獸一模一樣,她費解地問,“這是、猞猁?”

晏長傾篤定地搖頭:“不,是花豹!”

“花豹?”沈知意震驚地睜大雙眼,誰能圈養性情凶猛的花豹,又剔去花豹的絨毛,將花豹染成黑妖怪?

晏長傾眯著眼睛,眼底浮過一抹寒冽的光澤:“別忘記寧婉的拿手好戲!”

寧婉?沈知意的心底生出涼意,是啊,她早該想到是她。寧婉有馴獸的技藝,能將百獸之王訓得服服帖帖,像貓兒那般溫順聽話,自然也能訓花豹。

這裏是半封閉的花園,也是正門通往東苑的必經之路,寧婉讓神策軍將她帶到將軍府,又故意在東苑等她,都是為了這場精心設下的陷阱。寧婉知道她會經過這裏,等她自己送上門來。

沈知意傷心地低下頭:“她真的恨絕了我!”

這時,前方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身穿盔甲的鐵麵人吳承璀在兩個神策軍的護衛下,盛氣淩人地走到花豹麵前,花豹見到他很興奮,將爪子搭在他的鐵靴上,發出溫順的嘶吼。

原來花豹是他圈養的!泥塑獸吃人的流言也是有心人故意為止,那些冤死在將軍府的婢女是死在主人手裏,真是聳人聽聞。沈知意的眼底泛出憤怒的火焰,晏長傾緊握住她的手,壓低聲音:“恐怕沒那麼簡單!”

隻見吳承璀熟練地拍過花豹的頭,花豹似乎聽懂他的話語,順從地弓起修長矯健的身軀,縱身一躍,跳上月亮門,像一陣轉逝的疾風消失在黑暗的夜裏。

隨後,小花園變得安寧寂靜,隻有滿地的花瓣和淩亂的碎葉提醒著世人這裏剛剛發生過的生死瞬間和曾經的罪惡。吳承璀站在幽深的暗影之下,露出挺拔的背影,冷冷地說道:“晏縣令,我們又見麵了!”

晏長傾盯著那道似曾相識的背影,陷入沉思。

沈知意忍不住地開口質問:“吳都尉為何要養花豹害人?”

“害人?”凝固的空氣裏劃過陰森的冷笑,吳承璀孤傲地仰起頭,“豹先鋒跟隨我行軍打仗,立下過赫赫戰功,連陛下都認可它,命我在將軍府好生圈養。為了訓練它的獸性,它才會在夜裏出來覓食,怎麼會是害人呢?”

夜裏覓食?沈知意憤怒到極點,堂堂將軍府竟然用鮮活的性命喂食花豹,編造出神乎的流言蜚語,還搬出陛下為殘暴的行為正名,真是虛偽至極,殘忍凶暴。她想立刻衝過去,去揭開他的鐵麵具,看看鐵麵具下是一張怎樣的鬼臉!

“知意!”晏長傾又一次安撫她躁動的情緒。

沈知意咬緊牙關,一字一句地說道:“人作孽,不可活!”

吳承璀冷語:“人活著自然有活著的道理,就要看有沒有活下去的本事了!送沈知意去西苑,婉兒已經等候多時了。”他又轉向晏長傾,“晏縣令還是隨我去東苑吧,別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他穩穩地向前邁一大步,越過伏在地上嚇傻的小婢女,將自己融入漆黑的夜色。沈知意和晏長傾彼此確定過眼神,晏長傾又貼心地囑咐沈知意幾句之後,兩人分別走入相反的方向……

將軍府西苑,燈火通明,身著淡雅襦裙的寧婉站在正堂前的屋簷下,從托盤裏夾起一塊鮮紅的生肉,扔給喘息的花豹。花豹狠狠地咬住生肉,大口地咀嚼。寧婉盯著花豹,接過婢女遞來的濕帕,抹去沾在手心的血跡。

沈知意盯著渾身漆黑的花豹,種種過往湧在眼前,她傷感地說道:“真的想讓我死嗎?”

寧婉仇恨地轉過身,眸心深處翻滾著強烈的殺氣:“那你為何還不死?”

“我為何要死?”沈知意意蘊深長地盯著寧婉的眼睛,“紅手娘死有餘辜,害死她的人並非是我,而是她自己,她是為你而死!”

寧婉赤紅的雙眼裏充滿私欲,她大聲反駁:“若不是因為你,師父怎麼會死?司天監、盧蕭、劉司珍都該死,你更該死,今夜,我要為師父報仇!”

沈知意冷笑:“你殺我,是為紅手娘報仇?還是為你自己呢?”

“我?”寧婉從沈知意的話語中聽出另有所指,她緊張地攥緊袖口,臉色泛白,“師父對你說了什麼?”

沈知意幾乎驗證內心的猜測,殺死劉司珍的人是寧婉,並非紅手娘。是寧婉藏在角落的衣櫃裏,偷聽到她和劉司珍的談話,起了殺心。那個口口聲聲指認她是凶手的宮女也沒有中幻術,而是錯將寧婉當成她。畢竟她和寧婉年齡相仿,身姿體態特別相像,隻要刻意誤導宮女,宮女勢必一口咬定她就是凶手。然後,紅手娘幫助寧婉將她運出皇宮,將全部罪責推到她身上,做出她畏罪潛逃的假象。陰謀暴露之後,紅手娘又站出來為寧婉頂罪,洗脫寧婉的嫌疑,師徒兩人共同演了一出借刀殺人的好戲!

其實,關於寧婉殺死劉司珍的秘密,紅手娘一個字也沒有透漏,一切都是她的猜測。不過,來西苑之前,晏長傾告訴她,雲時晏在宮中找到寧婉見劉司珍的證據,隻是寧婉為何來見劉司珍就不得而知了。

沈知意長舒一口氣:“你真的變了!”

“我沒變!”寧婉興奮地張開雙臂,感慨地說道:“你永遠體會不到我的痛苦,那是世上最艱難的痛,最令人窒息的痛,也是最無望的痛!”她緩緩放下雙臂,緊緊地抱住自己,仿佛變成一個在樹林裏迷失方向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沈知意落寞地搖頭:“命運既然如此安排,你又何必執著?”

“我執著?”寧婉露出一抹驚悚的慘笑,“你沒有經曆過顛沛流離的貧苦日子,沒有吃過冷食殘羹,沒有被人冷嘲熱諷,還要卑微地賣笑求活。我真是受夠了,受夠了!不要虛情假意地用那些所謂的仁義道德來教訓我,斥責我,你根本體會不到我所承受的壓力和痛苦,如果沒有鬼王,我早就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侮辱過千百遍了,我做錯了什麼?就因為我是卑微貧賤的江湖女嗎?誰能來救我?”

“這條路是你選的,你完全可以放棄!”沈知意指出她的貪心。

“放棄?我現在是將軍府的小姐,在長安城呼風喚雨,我為何要放棄?”寧婉死死盯著沈知意的雙眼,“在我飽受煎熬的時候,你在做什麼?你在被父母嗬護,在宮中享受榮華富貴。淩煙閣祭祀那晚,你依靠美色迷惑鍾離辭和晏長傾逃出殺局,又利用我,贏得長安神探的美名,昨日,還奪走陛下賜予我的夫君,你還想要如何?”她的語調裏透出深深的緊張。

沈知意看出她在試探自己,她並不知曉紅手娘已經在龕牆前說出兩人命運交換的秘密,她還在為大唐公主的名號而死守,絲毫沒有半分的悔意。

沈知意直視她的雙眼:“我能如何?我隻能隨波逐流,做好自己的本分!”

“哈哈——”寧婉露出得意的笑容,“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這世上,隻有死人才讓人相信!”她瞄向蜷縮在屋簷下的花豹,眼底布滿怨恨的寒芒。

沈知意無畏地抬起頭,認真地問道:“你不是已經殺我一次了嗎?你口口聲聲喊不公,鳴不平,但是你可曾想過,你編造出雷霆劫的謊言,用將軍府的婢女飼養花豹,是何等的殘暴?她們也是人啊!當年,你和她們一樣,都憎恨那些欺淩弱小,藐視卑微的世家公子、名門小姐。現在,你轉身一變,成為將軍府的小姐,忘卻了曾經的身份和過往,對卑微的弱小做出更令人發指的舉動,你有何臉麵說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語?”

寧婉得意地握緊拳頭,嘴角勾出一道彎彎的弧線:“能死在豹先鋒的肚子裏,是她們的福分,人各有命,這就是她們的賤命,怪不得旁人!”

“那你的命呢?”沈知意憤怒地追問。

“我的命?”寧婉忽然鬆開拳頭,用手抵在唇邊:“噓,我的命,你的命,馬上就會見一見分曉,讓你多活兩夜也無妨。實話告訴你,淩煙閣殺局已開,無人能阻擋鬼王!”

沈知意敏感地捕捉到最重要的信息,她不動聲色地反問:“鬼王到底在哪裏?”

寧婉指向漫天繁星:“鬼王在長安城的各個角落,他此刻就在天上看著我,看我如何打敗你,笑到最後!”

沈知意的心底一片寒涼,曾經倍加珍惜的姐妹情誼在眼前煙消雲散,或許從寧婉知道秘密的那天開始,她就將所有人當成對手,隻有這樣,她才會心安理得地利用她,算計她,甚至殺她,在她眼裏,沒有對與錯,隻有勝與敗。

她和晏長傾留在長安城的限期剩下一日,寧婉要仁慈地留她多活兩夜,也就意味著在她和晏長傾離開長安城的第二日,淩煙閣又將迎來一場生死大戰,鬼王真是好計謀!她擔憂地盯著東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