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淩霄劫難(2 / 3)

窗外的陽光正好,和煦的光驅散著紗居的殺氣,隻留下沉寂中濃鬱的傷感、哀愁、還有無言的悔恨。紅手娘凝望著瑟瑟發抖的寧婉,傷感地流下兩行熱淚,她不舍地伸出雙手想去安慰她,像小時候那樣抱住她,朝她的脖頸輕輕地吹熱氣,她會發出黃鶯般的笑聲。可是她長大了,她抱不動她了。

是啊,她長大了,她還沒有為她準備好嫁衣,那個在繈褓中嚶嚶啼哭的女嬰就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這些年,她含辛茹苦地將她養大,為了她,蹉跎了最美好的年華;為了她,放棄了寶貴的自由;為了她,受盡了流言蜚語;為了她,也見慣了人間冷暖,吃遍了苦。她雖然不是她親生的女兒,她卻為她付出一生。

當年,她還是未出嫁的姑娘,哪裏會照顧嬰孩,她抱著她,卑微屈膝地四處求人喂養。怕她熱,怕她冷,怕她吃不飽,又怕她吃撐,她幾乎磨光了風風火火的性子,變得神經兮兮,又婆婆媽媽。夜裏,她習慣地抱著她入睡,時時刻刻惦記著為她蓋好被子。白天,她帶著她行走江湖,表演戲法,生怕她受半分委屈。她生病時,她守在床邊徹夜未眠,祈求佛祖將所有的磨難和痛苦轉過自己,她寧願折損陽壽換取她的一世平安。

她在精心嗬護下漸漸長大,邁出了人生第一步,說出了第一句話,學會了第一個戲法,她是她全部的希望和寄托。她想帶著她遠走高飛,遠離塵囂,過自由自在的快活日子,但是她喜歡上了長安城,向往高高在上的榮華富貴和尊貴的權勢。她哭著問她:為什麼有人是金枝玉葉,有人是侯門嫡女,她隻是一個行走江湖的藝人?為何那些人趾高氣揚地看她在台上賣力表演,發出鄙夷的嘲笑?她做錯了什麼?

她沒錯,世上沒有人能夠選擇出身,即便是真公主,也要看運氣!她的運氣不好,她就幫她去奪,去搶,去拿回原本屬於自己一切。即使賠上性命,她也心甘情願。她是她畢生的希望,是她的命啊!

紅手娘朝寧婉欣慰地微笑,眼底還泛著淚花:“婉兒,師父不能親手將你送上花轎了。從今以後,你不要任性,要聽吳都尉的話。記住,是你的,誰也奪不走;不是你的,你爭來,也未必幸福,師父在陰間……”她的手伸向袖口。

寧婉雙目赤紅地從香紗裏鑽出來,泣不成聲地大哭:“師父——”夏維手疾眼快地奪下紅手娘藏在手臂裏的銀針,用力地拽下那張細膩的羊皮。

晏長傾盯著熟悉的羊皮暗囊,凝神說道:“死是世上最容易的事,不過,你死了,會減輕罪惡嗎?司天監、盧蕭、墓碑匠等等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都在陰間等你,你敢麵對嗎?”

“我——”紅手娘的語調透出深深的畏懼,她警覺地看向沈知意。

沈知意疑惑地說道:“還有劉司珍,你為何要殺她?那個指認我是凶手的宮女也是鬼軍嗎?你又用是如何將我帶出守衛森嚴的九仙門,離開皇宮?”

紅手娘撫摸靈活的雙手,得意道:“你忘記了我是紅手門的門主嗎?我用的自然是障眼法。我與劉司珍並不相識,隻有數麵之緣,前幾日,婉兒告訴我,她要與晏長傾成親,我想送她一份大禮。昨日,我奉秋貴妃之命進宮表演戲法,本想向劉司珍討要幾分金玉首飾的小圖畫樣,找宮外的鋪子做一套送給婉兒當嫁妝。可是我說明來意之後,劉司珍勸我不要白費功夫,原來晏長傾為了一個宮女拒絕將軍府小姐的消息已經傳遍長安城,婉兒從小到大何時受過這般的委屈和屈辱?”

她怒瞪沈知意,訓斥:“婉兒視你為親姐妹,你卻橫刀奪愛,如何對得起婉兒?哼,我正想收拾你,你自己送上門來,那就休怪我無情了。我對劉司珍說見到你尷尬,就不由分說地躲進衣櫃。我在衣櫃裏聽到你和劉司珍的對話,原來你有婚約在身,卻還招惹晏長傾,真是欺人太甚!”

婚約?鍾離辭的臉色變得晦暗,他靠在窗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一束溫暖的陽光,整個人籠罩在陰影之下,他無心地挑開廣袖,眼底閃過絲絲隱殤:“你是用怎樣的障眼法誣陷沈知意?”他將沈字咬得極重,帶著幾分怨氣。一個沈字,生生拉遠了兩人間的距離,失去的,終將失去,或許他也從未得到過。

沈知意沉默地望向晏長傾,剛好迎來晏長傾安撫的目光,四目相對,心意相通,更增添彼此的信任。兩人的情誼盡收寧婉的眼底,她憤慨地抓著包紮在手臂上的黑布條,殷紅的唇角咬出一道隱隱的血痕。

紅手娘冷笑:“紅手門的幻術天下無雙,以幻術示人是我的拿手好戲,我自然有辦法迷惑那個宮女讓她以為是沈知意殺人。這九仙門嘛?”她拉起長音,“我在掖庭打暈沈知意,將她藏在木箱的夾層裏,神策軍當然查不出來,至於這鐵哨?更是紅手門門主的看家本領,你們親眼目睹過鐵哨的厲害,難道不信我的幻術嗎?”

幻術?晏長傾眸光一暗,刻意看向抽泣的寧婉,又看向沈知意,兩個纖柔的身子在他的眼底交融,化成一抹轉瞬即逝的煙花,照亮了他的心,他有意地讚許道:“真是精彩絕倫的幻術!”

“知意!”寧婉痛苦地跪倒在地,緊緊拉扯沈知意的裙擺,懇求,“我師父一時糊塗,受鬼王蒙蔽,她不是存心殺人,更不想誣陷你,她錯了,你要原諒她,救救她啊。知意,我隻有一個師父啊!”

沈知意平靜地看著她,眼前浮現血洗淩煙閣那紮心的畫麵,那一張張鮮活的麵孔,一聲聲不甘的慘叫,他們也有親人,他們也不想死,但是心存貪戀的人殘忍將他們推入殺局,用他們的血來為自己的私欲鋪路,他們何其無辜,誰來救他們?

淩煙閣殺局一開,長安城的上空仿佛碾壓著一個巨型磨盤,磨盤飛速旋轉,肆無忌憚地碾碎所有生靈。鬼王、紅手娘、張公公、陛下、鍾離辭自以為站在磨盤之上,其實,每個人就是對方的獵物。她和晏長傾在長滿獠牙的縫隙裏剝離著血肉模糊的真相,手上同樣沾滿無辜人的鮮血。

她盯著寧婉,眼底映著落寞:“如果今日我跪在陛下麵前,性命隨時堪憂,你會救我嗎?”

“我?”寧婉猶豫地怔住,受傷的手臂緩緩地劃過沈知意的裙角,她又抬起頭,“我會,知意,我們是最親密的姐妹啊。”

沈知意傷心:“事到如今,你還要在我的麵前演戲嗎?”

“我沒有!”寧婉的臉上閃過一絲惶恐。

紅手娘阻攔她,大聲說道:“婉兒,你不必求她,我願以命抵命!”

沈知意的眼底生出幾分銳氣:“我不要你的命,自會有人要你的命,我隻要金環月,那是娘親留給我唯一的念想,還給我!”

“金環月?”紅手娘滿不在意地搖頭,“金環月早就被我丟掉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拿走司天監的金魚符嗎?被鐵哨操縱的人,不能佩戴任何金銀鐵器,所以我才冒險將金魚符藏在婉兒身上,讓那個盧蕭抓住把柄。今日,我用鐵哨操縱你,必須也要卸去你的金環月,那不過是一個小得可憐的物件兒,被我丟進太平坊門前的溝渠了。”紅手娘又說出幾句狠話,隨即發出駭人的大笑,沈知意憤怒地攥緊拳頭,清澈的眼底沾染一層墨色。

晏長傾擔心紅手娘會對沈知意不利,吩咐夏維護將紅手娘帶走,悲痛欲絕的寧婉哭得死去活來,幾乎暈倒。沈知意好心去攙扶她,她反倒仇恨地推開沈知意,一字一句地說出恩斷義絕的話語之後,決然而去。

紗居內隻剩下沈知意、晏長傾、鍾離辭三個人,緊迫火烈的氣氛驟然急轉,變得安逸恬靜,還生出微妙的旖旎。鍾離辭安靜地站在窗前,仰望縹緲無形的白雲,沉默不言。

沈知意一時恍惚,又覺得自己有些狼狽,不知如何是好。晏長傾輕柔地拂過她額前的亂發,壓低聲音:“我去審問紅手娘!”

“嗯!”沈知意感激地點頭,他總是這般懂她,毫無理由地相信她,他會在她尷尬的時候及時給她解圍,不讓她陷入難堪和不安,也會在危機重重的時候解救她,讓她安全無恙。有時,不需要多少語言,更不需要多少情感,隻需一個眼神,一句問候,或者是一個淺淺的笑意!縱然千辛萬苦,百轉千回,也願意與他同行!

沈知意目送著晏長傾緩緩離去,聽著那簌簌的腳步聲越走越遠,紗居傳來一聲微微的輕歎,鍾離辭背對著沈知意,戀戀不舍地摩挲著掌心的小金球。

“知意,你還記得那晚的月色嗎?”

“我?”沈知意心疼地盯著他的背影,似乎又回到那個寒冷的冬夜,她和他沿著九仙門的城牆走了好久、好久,直到他的輪廓徹徹底底地消失在清冷的月色裏,九仙門下隻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那時的她多向往城牆外的長安城啊!如果沒有爾虞我詐的算計,沒有利用和欺騙,沒有驚天的陰謀和殺局,她和他還會在九仙門靜心地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