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同生共死(1 / 3)

�,xԷ傍晚降臨,黯淡的天邊緩緩散去最後一抹餘暉,潮濕的空氣裏凝固著生離死別的悲慟,這是一個悲喜兩重天的日子。

清晨,一夜未歸的晏長傾帶來與惠娘重逢的好消息,傍晚便傳來惠娘在舒王府門前自戕的死訊,讓所有人的心情由高聳的雲巔跌落萬丈的溝壑。沈知意和晏長傾跪倒在惠娘的屍體前,惠娘的胸口綻放著一朵醒目的血花。

沈知意早已泣不成聲,幾乎昏厥,晏長傾雙目赤紅,俊朗的臉頰籠罩著死氣沉沉的悲戚。至今,他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具冰冷的屍體是自己最親的人,他盼了這麼多年的希望,被殘忍的鈍刀砍得支離破碎,隻能在苦寒的大海裏浮浮沉沉,任憑肆虐的狂風將他高高卷起,再重重拋落,讓他陷入無限的絕望、痛苦、自責……

倘若昨夜,他勇敢地掀起那扇阻擋在自己和娘親麵前的珠簾,決然喊出暗影的名字,執意懇求娘親離開紅鶴坊,或許娘親就不會自戕亡故。他緊緊握著沈知意的手,悲戚的眼底一片墨色的寒涼,他依然無法相信自己已經和娘親陰陽兩隔,永世不能相見。老天為何如此殘忍、不公?!

他攬過沈知意的肩膀,沙啞地低吟:“知意——”

淚流滿麵的沈知意傷感地依靠在他的懷裏,溫熱的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在她眼裏,惠娘是世上最堅強的女子,她怎麼會自戕呢?

沈知意哽咽地搖頭:“我不相信惠娘會自戕,她困在淒苦艱難的掖庭都沒有退縮,如今她離開掖庭,又與你相認,怎麼會選擇死呢?她曾經告訴過我,隻有活著,才有希望啊。”

“都怪我!”晏長傾的眼角閃耀著悔恨的淚花。

匆匆跑來的雲時晏將一塊素白的粗布蓋在惠娘的屍體上,低聲勸慰:“你不要再自責了,路過的貨郎、路人都親眼看到伯母麵帶悲傷地坐在門口哭泣,還親眼看到伯母從袖口裏掏出匕首,生無可戀地朝心窩紮進去,她是一心尋死,怎麼能夠怪你呢?”

“都怪我!”晏長傾又一次重複。

這時,一身素雅的鍾離辭推開舒王府斑駁的木門,他走到惠娘的屍體前,神色莊重地行下大禮。

“人死不能複生,請晏縣令節哀!”

晏長傾眉宇一凜,墨色的眼底浮動著隱隱的暗芒,一語雙關地問道:“是你?”

“不是我!”鍾離辭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低聲抽泣的沈知意。

沈知意忽然抬起頭,目光坦然地迎上去,她的眸心深處出現一個陌生的鍾離辭。

她主動牽起晏長傾的手站立,走到鍾離辭麵前,語調微涼地質問:“你為何要騙我?”

鍾離辭失落地看著她:“知意,我並非有意騙你,是惠娘不讓我告訴你真相,我實在是……”他的手拂過空蕩蕩的胸口,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窒息。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世上最珍貴的情感,再也尋不回來了。

沈知意慘笑:“你早就知曉惠娘的身份,你才是紅鶴坊背後的金主。或許,也是你算計紫璿小姐殺死永嘉公主,再一石二鳥地誣陷晏長傾。你要利用鬼王的勢力、更要製衡鬼王的勢力來達成自己的目的,所有人都被你當作棋子,也包括我!”她的語調裏透著幾分自嘲,“我真是看錯了你!你到底還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知意!”鍾離辭的心被生生剜開一個血淋淋的窟窿,他無聲地承受著慘烈的疼痛,“我都是為了你!”

“為我?”沈知意直視鍾離辭的雙眼,悲涼的心底長滿纏繞不清的藤蔓,她含著熱淚:“我承受不起!”

“知意!”鍾離辭傷悲地抬起手臂,想為她擦去眼角的淚花,可是沈知意已經倒在晏長傾的懷裏哭泣。他隻能淒涼地垂下手臂,眼底閃過一片寒冽的冰淩,“罷了,終有一日,我會證明給你看,你也會明白我的苦心。”他緩緩轉身,留給沈知意和晏長傾一個高大、沉重的背影。

晏長傾目光深邃地盯著他的背影:“到底發生了什麼?”

鍾離辭冷漠地搖頭:“惠娘的死與我無關!”

沈知意抬起頭,激動地說道:“你為何讓她做紅鶴坊的坊主!”

鍾離辭發出一聲輕笑,他遲緩地轉過來,盯著沈知意濕潤的臉頰,有意地說道:“我並沒有囚禁惠娘,她留在紅鶴坊幫我,是為報答我將她救出掖庭之恩,我們之間的關係宛如我和晏縣令。”他瞄了一眼臉色深諳的晏長傾,妒忌地說道,“想必,晏縣令有很多事也沒有告訴你,他也在騙你。”

“不牢你提醒!”晏長傾氣憤地反駁,“我隻想知道,我離開紅鶴坊之後,娘親做過什麼,說過什麼,她為何會來敗落的舒王府,又為何自戕?”

“哈哈——”鍾離辭冷笑,“惠娘心高氣傲,從不與紅鶴坊裏的人交談,而且,她的行蹤一向自由,我怎麼會知道她來舒王府?又為何自戕?”他眸光一凜,“她果然是自戕身亡。”

“你什麼意思?”晏長傾重語。

鍾離辭挑起廣袖:“今日一早,她與我訣別,說要離開紅鶴坊,我還好心地送她一些細軟,她沒有收,然後就獨自一人出了門,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我也是聽到街上的流言才趕過來的。”他頓了頓,語調變得低沉,“如今,全長安城的百姓都知道長安神探的娘親今日在舒王府門口自戕身亡,他們都說,長安神探觸碰了鬼王的逆鱗,這是、報應!”

“你——”晏長傾攥緊拳頭,整個人都沉浸在極深的悲傷中。

沈知意氣憤地反駁:“胡說,隻有真龍天子才有逆鱗,鬼王是索命的鬼,怎麼會有逆鱗呢?這些都是有心人刻意傳出來的流言。”她朝晏長傾投去安慰的目光。

鍾離辭意蘊深長地看著默契的二人:“雖然是流言,但是人言可畏,望你們不要中鬼王的圈套。還有,你們要盡早辦完惠娘的身後事。”他轉過身,“因為三日後,是永嘉公主的葬禮。陛下有令,命長安城所有的官員都必須攜家眷到場,送永嘉公主最後一程。別忘記,惠娘是紅鶴坊的坊主!”他邁著穩健的步子,緩緩離去。

沈知意和晏長傾沉默地看著彼此,又不約而同地跪在惠娘的屍體前。舒王府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這裏是一片烈火焚燒過的焦土,凡是踏上焦土的人都逃離不開被鬼王詛咒的命運,下一個會輪到誰呢?

接下來的兩日,晏府上下都沉浸在悲涼的痛苦之中。晏長傾絲毫沒有在意沸沸揚揚的流言,他在晏府為惠娘操辦了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並在惠娘的牌位前立下重誓,必要尋回父親的屍骨,將雙親的屍骨送回故裏合葬。

葬禮過後,沈知意、晏長傾悄悄出了門,趕往紅鶴坊。紅鶴坊的大廳空空如也,沒有琳琅滿目的奢華,隻有滿地狼藉的曇花。據更夫說,惠娘出事那晚,這裏就已經關門謝客,鶴官兒都散了,鶴公子也走了,長安城再無紅鶴坊。

沈知意和晏長傾震驚地踩著枯黃的花瓣,找到惠娘的臥房,臥房裏隻有一些換洗的衣裙和數十麵玉鏡。

晏長傾注視著四周,皺眉感慨道:“看來,鍾離辭沒有說謊,娘親來去自由,他並沒有囚困娘親。”

沈知意沉默地放下一麵做工精巧的玉鏡,歎了口氣:“唉!惠娘還是喜歡玉鏡。”

“玉鏡?”晏長傾無意地拂過腰間的銅鏡。他記得當年父親慘死,娘親親手將這麵銅鏡交給他。他十分不喜,還哭鬧地說隻有女兒家才喜歡照鏡,娘親卻一臉嚴肅地告訴他,這麵銅鏡就是父親的命,他要時刻帶在身邊,父親會保佑他,她還給他一個裝滿小貝片的香囊,他這才知道銅鏡的重要。可是,沒過多久,娘親被鬼王擄走,從此,他與銅鏡孤獨為伴。他以銅鏡射覆,用小貝片解卦,銅鏡和小貝片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們懂得他的孤獨,更明白他的苦楚。可惜的是他卻不懂他們,從未還原出銅鏡背後正確的圖案。

來到長安城之後,他學會了等待,或許緣分到了,小貝片就像二十四節氣案裏的如意老板娘、刀子匠、婆婆那樣找到屬於自己的宿命,自動歸位。娘親曾經讓知意在皇宮內尋找一麵君臨天下的玉鏡,那他這麵銅鏡的圖案是什麼呢?他遲疑地看向沈知意。

沈知意指著腰間的玉鏡:“惠娘讓我在宮中尋找一麵以君臨天下為圖的玉鏡,我找尋好多地方,都沒有尋到。後來,永嘉公主以警示為名,賜予我這麵玉鏡,玉鏡的背後鑲嵌著貴重的金箔和寶石,正是君臨天下的圖案。”

晏長傾眸光一閃:“也就是說,娘親讓你尋找的就是這麵玉鏡?”

“是啊,這麵玉鏡有何不同呢?”沈知意仔細撫摸著玉鏡上的金箔片。

“君臨天下?”晏長傾喃喃自語,娘親是位心思聰慧、行事謹慎的女子,她不會無緣無故地讓沈知意尋找玉鏡,玉鏡裏的秘密是什麼呢?放眼天下,能夠君臨天下的人隻能是帝王!

帝王、玉鏡、君臨天下、鬼王、娘親……他的眼前出現幼年的畫麵,那時,他尚年幼,父親晏陌與舒王情同手足,娘親與舒王妃關係匪淺,娘親也算是舒王府的半個幕僚。後來不知為何,舒王妃染上惡疾臥床,娘親帶著年幼的他匆忙離開長安城,獨自回到故裏。不久,舒王府便出事了,變成了長安城人盡皆知的鬼宅,父親用性命換下的舒王也變成滿身仇恨的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