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曇花一現(1 / 3)

長安城最難見的有兩個人,其一是高高在上的大唐天子,其二便是平康坊的花魁—紫璿。能與紫璿把酒言歡,是無數男子可遇不可求的人生快意事。不過,無論是身居高位的侯門公子,還是風雅的文人騷客,想見紫璿一麵,都要在平康坊的坊門前耐心地排隊等待,隻有一個人例外。

他和紫璿相識於大雪紛紛的冬季,隻是一眼,紫璿就心甘情願地沉淪在那雙灼灼其華的深眸裏。從此,他的苦,他的愁,他的笑,他的怒,他所有的一切,她都牢牢地記在心裏,她要幫他,哪怕粉身碎骨也渾然不怕。

半月前,他忽然問她:“你在乎花魁的名號嗎?”

她當然在乎!這是她用命換來的,她怎能不在乎?

“罷了!”他緊鎖眉宇,輕輕地歎口氣。

“不——”她不忍見他傷感,違心地搖頭,“我不在乎!”

他笑了,那笑容宛如白雪般純淨清澈,不夾雜一絲塵埃,他溫柔地為她執筆畫眉,又用那支畫眉的紫毫寫下飄逸灑脫的“長安春”三個字。

“紫璿,這不正是你想要嗎?”

紫璿驚喜地依偎在他的懷裏,心裏添滿了香甜的蜜糖。這世上,唯有他懂她,即使她不語,他也能輕易猜中她的心事。

“讓天下人送你長安春吧!”他的手指輕輕撥弄她襦裙上的絲帶,“我隻要你!”

“嗯!”紫璿滿足地閉上雙眼,她知道,此生隻為他而活,即使他將她當做某人的影子。

紫璿深深地歎了口氣,眼前的幻影煙消雲散,她羨慕地盯著沈知意明慧的眼眸,流下苦澀的熱淚:“沈知意,敗在你手裏,我心服口服!”

“你知道我的身份?”沈知意吃驚地微挑柳眉。

“放眼長安城,誰不知道長安神探的威名?”平靜的紫璿突然從袖口拔出一把鋒利的短劍,用力地插進自己的胸口。

“紫璿——”沈知意和雲時晏同時衝向前,扶住她。

紫璿的嘴角掛著一抹坦然的笑容,她斷斷續續地喘息道:“我終於可以去見娘親了。有了長安春,娘親依舊是長安城、最美的、花……”她的話沒有說完,手臂便輕柔地垂了下去。她的眼睛還努力地睜著,黑澀的眼底清晰地映出那朵凋敝枯黃的曇花。她似乎看到在那間燭光昏暗的房內,他佇立在窗前,凝望著天邊的弦月。一縷清冷的月光透過那卓華優雅的身影,灑落在案幾的書卷上,將長安春三個字照得清清楚楚……

“知意,怎麼辦?”雲時晏遲疑地問道。

沈知意握著手心的木蟬,想到困在死牢裏的晏長傾,斬釘截鐵地說出三個字:“先救人!”

這時,門外傳來陣陣鏗鏘有力的琴聲,三道高昂的轉音之後,琴聲戛然而止,隨即是一記悠長而低沉的尾音,漸行漸遠。

奇怪的曲調讓人仿佛遇到一場鋪天蓋地、狂風肆虐的大火,正當炙熱的火焰燒紅蒼茫的天穹時,來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及時驅散、澆滅了大火。但是滿目瘡痍的過火之處,冒出的滾滾濃煙又一次掩蓋天穹,天地間隻剩下一片晦暗的灰燼。

深陷在灰燼裏的人,留下一串串不可磨滅的腳印,艱難地尋找著寶貴的光明。

“好奇怪的琴音啊。”雲時晏揚起香帕,朝琴音消失的地方了望,沈知意也遲疑地放緩腳步,是鶴公子?她望向窗外墨藍的夜空,還是救人要緊,改日再來會一會鶴公子!

沈知意用最快的速度進宮麵聖,她跪在淩煙閣的功臣畫像前,詳細地稟明了永嘉公主遇害的來龍去脈。憲宗許久未語,他盯著沉甸甸的金牌,想起晏長傾曾經對他說過的話:“有人冒充鬼王,約我在舒王府相見。”

除了鬼王,還會有誰知曉當年的事情呢?他的眼裏連一粒沙子都容不下,怎能容得下心藏禍心的不忠之臣?

憲宗眯著淩厲的眼眸,蒼涼薄情的臉頰上流露出一抹陰暗的苦意,會是他嗎?

“去死牢接晏縣令吧,他會知道接下來應該如何做!”他沉重地閉上雙眼,狠狠地閉著,好像碾碎了一顆倔強的珠子。等他睜開雙眼時,赤紅的眼角傳來針刺般的疼痛。

“奴婢領旨!”沈知意興奮地叩首,退出淩煙閣。她與恢複男兒裝的雲時晏、夏維在丹鳳門前彙合,一行人焦急地趕往大理寺死牢。

當晏長傾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出死牢時,喚醒長安城的晨鼓又一次響徹長空,漫天的朝霞染紅了世間萬物,他的身影像頂天立地的巨人映在厚重的城牆上。

他看著迎風而立的沈知意,露出燦爛的笑容:“知意,謝謝你!”

沈知意苦笑:“我不過是按照你的囑咐,挑開浮冰,好在陛下仁慈,舍得不殺你。”

“是啊。”雲時晏抹起眼淚,“咱們快離開這個晦氣的地方,阿鐲已經在府內備好熱水,長傾必須要洗去黴運。”

“好!”晏長傾給了他一記安慰的眼神。

三人坐上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回到輔興坊的晏府。阿鐲等人在府門前守了一整夜,眾人見晏長傾平安歸來,都默默地念起菩薩保佑。沈知意細心地交待幾句,眾人歡喜散去,晏府又恢複了往日的安寧。

一個時辰後,換洗整齊的沈知意、晏長傾、雲時晏煥然一新地坐在晏府正堂。

沈知意和雲時晏相互補充地講述了紫璿殺害永嘉公主的經過,雲時晏不停地搖頭惋惜:“唉,真是可惜,紫璿小姐竟然如此駑鈍,最後落得淒慘的下場。我聽丹鳳門的侍衛說,陛下要讓紫璿小姐為永嘉公主陪葬呢。”

“她早就料到這般的結局了。”晏長傾穩穩地在銅鏡背後,落下一顆光滑的小貝片。

沈知意點頭:“她用那把舞劍的短劍,自刎身亡,主動攔下所有的罪責,並未說出背後的人。”

“背後的人不是鬼王嗎?”雲時晏不解,“鬼王陰險狡詐,狡兔三窟,一時半會兒,我們根本抓不到他,用紫璿小姐結案,才能盡快地救出長傾,畢竟,是紫璿小姐親手殺死永嘉公主。”

“是啊,陛下也深知鬼王的厲害,才會放過我和長傾。”沈知意拿出那隻小巧的木蟬,“不過,或許紫璿小姐背後的人不是鬼王!”

“那會是誰?”雲時晏傻了眼。

沈知意將木蟬在鮮豔的印泥裏蘸了幾下,印在一張幹淨的白紙上,又拿出那封催命信:“你看!”

雲時晏伸長脖子,仔細地看過去。他發現催命信和印在白紙上的兩隻蟬蟲印記幾乎一模一樣。不過,仔細觀察才會發現,木蟬印出的印記裏藏著一個越看越清晰的鬼字,催命信上的蟬蟲印記隻有模糊的鬼字。兩者看似相同,實則謬之千裏,十分考驗匠人的篆刻功底。畫虎畫皮難畫骨,印出模糊鬼字的印章始終差了一層火候。

“有人冒充鬼王寫下這封催命信,就是為了將晏長傾引到舒王府,陷害他?”雲時晏恍然大悟。

“沒錯!”沈知意擔憂地看向如有所思的晏長傾。

晏長傾盯著銅鏡背後詭異的星圖,回憶起收到催命信時的情景。

那夜,他仔細比對了信函上的每一個字。信函上共計三十五字,出自十五人之手,有幾個筆畫複雜的字竟然是由七個人共同完成。可見,這是一封用盡心思的信函。鬼王既然以信相約,何必如此大費周折?他想到了那隻木蟬,通過對比印記,他斷定,這並非是鬼王的催命信。

世上知曉鬼王的人並不多,能夠知曉鬼王印記的人更是屈指可數,是他,原來是他!他還不知道鬼王已經在黃府現身,更不知道他已經得到這隻木蟬。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一向處事謹慎,為何這次如此莽撞呢?

那夜,為了不引起他的疑心,他按照約定來到舒王府,一路相安無事,直到在水潭裏看到永嘉公主的屍體時,他才知道這是一個極為低級、可笑的圈套。他算錯帝王心,算錯女兒心,更是低估他的命數,他是半麵閻王,怎能輕易送死?

晏長傾夾起銅鏡中央的小貝片,一束無形的光穿梭在他的掌心,他忽然意識,這就是他想看到的結果啊!他既想除去永嘉公主這個障礙,又想她的驗心、自己的心。如今,他也算是如願以償。

那他和紫璿的關係呢?其實,早在淩煙閣出事之前,他還沒有真正地與他相識時,他便在平康坊見過他。那天,他奉太傅夫人之命去接醉酒的陳太傅,在紫璿興奮地關木的刹那,他看到了他!

晏長傾心疼地看向沈知意,這樣的真相對她來說是何等的殘酷?

他語調低沉地轉移了話題:“我已平安歸來,陛下和鬼王都不會給我們太多的時間,我們要盡快知曉鬼王的行蹤,阻止淩煙閣殺局!”

沈知意凝神應道:“是啊。昨日在大理寺死牢,你將木蟬交給我,告知我此事與鬼王無關,我便多了幾分勝算的把握。還好,在紅鶴坊,我得到鶴公子的幫助,他的言行,倒是讓我想到一個故人!”

“故人?”晏長傾眉頭一緊,心中有種隱隱不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