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強忍著窩在眼眶的淚:“是啊,你總是讓我等你,這次,你等了我。”
“哦?”鍾離辭溫柔地將螺貝放在她的手心,“你隻等了我半柱香,我卻等了你一整夜。”
“我——”沈知意握著帶有他體溫的螺貝,傷感的淚珠奪眶而出,“對不——”
“我願意等你!”鍾離辭打斷她的話,輕柔地拂過落在螺貝上的淚,溫情地說道,“我願意等你,看見你平安,我才會心安!”
沈知意聽到熟悉的話語,眼角無聲地滑落一顆圓潤的淚珠,她深情地看著他,眸心多了淚珠的滋潤,她看得更清楚:他還是那般清瘦,眉宇間依然鎖著愁楚,還多了幾分疲憊和擔憂,他在擔憂她嗎?她和他相識以來,除了談古論今,分享鄉愁,從未表達過彼此的心意,她不懂他的心,卻懂自己的心,這句話是她曾經說給他聽的,今天他說了同樣的話,原來她和他的心意是相通的。她緊緊握住手心的螺貝,她必須要救下寧婉,查出司天監的秘密,查出別無道的真相,奪下長安神探的名號,得到陛下的賞識,她要做真正的女官,這樣她才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不管將來的路有多苦,她都願意陪他走下去!
“我能出宮了,陛下指派我在大理寺查案。”她寬慰著他的心。
“咳咳……”鍾離辭掩住唇,微翹的睫毛低低地垂落,“大理寺?”
沈知意急忙慌亂地拂過他的胸口,關切地問道:“是不是昨晚著涼了?下次,你千萬不要再等我,我不會怪你。”
“還有下次?”鍾離辭平穩著氣脈,嘴角暈開了一道喜悅的弧線。沈知意羞澀地雙頰緋紅:“我是說,我會照顧好自己。”
“那就好!”鍾離辭拂過她的肩膀,將一縷遺落的發絲綰進濃密的發髻。沈知意聞著醉人的沉香,心跳得很快。鍾離辭的動作也很快,他扶正她鬢間的花穗釵朵,溫涼的指肚無意地劃過她的脖頸,兩人都感受到了炙熱。
“謝謝!”沈知意隻用了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
鍾離辭露出淡淡的笑容,他還不放心地囑咐:“大理寺的水深不見底,雖然你是奉陛下的旨意,也要處處留心。若他們為難你,你來找我。必要時,我也會求陛下去大理寺助你一臂之力。你要記住,千萬不要逞強,朝堂無小事,大理寺是三司之首,他們個個都是狡猾的老狐狸。”
“嗯!”沈知意點頭,她已經打定主意,鍾離辭的身份顯赫,在朝中的位置卻尷尬,她不能讓眾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更不能給他惹麻煩。
“若有事,你來興化坊尋我,我家挨著雲府。”鍾離辭還在為沈知意擔憂,“大理寺都是男子,你住在大理寺不方便。查案又辛苦,你每天往返大理寺和皇宮也不方便。你住在我家……”他頓下來,女兒家最重名節,他怕毀了她的名聲,讓她受委屈,“不如,我讓管家買下一座宅院——”
“不。”沈知意發自內心地感激這份情意,她拍過身後的包袱,“我有些積蓄,足以應付些日子。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鍾離辭痛惜地看著她,在那雙明亮清澈的眼裏,他看到了無比的自信和堅定,他讚賞地笑道:“也好。你不是羨慕行俠仗義的紅拂女嗎?剛好可以曆練一番,不過——”他的語調變得遲緩,目光也變得輕柔,“不過,你若沒有照顧好自己,就由我,來照顧你!”他解下腰間的荷包,塞進她的包袱,“就算是為了我,不要委屈自己。”
沈知意無法推脫他的饋贈,沉甸甸的荷包寄托著他濃濃的心意,她背著他對她的深情厚誼,那些哽咽的話都堵在喉間,化成了無聲的千言萬語,她再次淚流滿麵。
“別哭,外麵風大,莫染了風寒。”鍾離辭貼心地向左挪了一步,為她遮擋著直麵的寒風。沈知意的心底填滿了愛,她暫時忘卻了昨夜慘痛的禍事,或許這是上天故意的安排,讓她經曆過生死的考驗,才會倍加珍惜來之不易的甜蜜,活著真好!
忽然,她的背後傳來最不想聽到的聲音:“二位果然都是守時,重諾之人,晏某佩服。”晏長傾和雲時晏從丹鳳門的角門走了過來。
雲時晏驚訝地瞪圓雙眼:“鍾世子,沈姑娘,你們認識?你們是剛剛認識?還是認識很久了?”他慢吞吞地轉向鍾離辭,“鍾世子,我怎麼沒聽你提過沈姑娘?”他又慢吞吞地轉向沈知意,“沈姑娘,我怎麼沒聽過你提過鍾世子?”
“稍後和你解釋。”沈知意壓低聲音,雲時晏似懂非懂地點頭。晏長傾卻笑若桃花地說道:“有些人初識,就宛如老友,有些人認識多年,卻無話可談,這都要看老天給了多少緣分!”
鍾離辭輕咳了一聲:“晏兄所言極是,聽聞晏兄精通射覆,改日要登門請教。”晏長傾謙虛地搖頭:“我會的都是雕蟲小技,哪裏及鍾世子的書法和學問,我也想要登門請教。”兩人彼此拱手示意,禮數盡到。
沈知意愈加討厭虛偽的晏長傾,在鍾離辭麵前不好發作對他的厭惡,她的臼齒又開始隱痛:“你們怎麼才出宮,陛下留你們用膳了?”她還是沒忍住,挖苦了他幾句。鍾離辭的嘴角含著笑意,小野貓也會咬人,這才是最真實的她!
晏長傾玩味地看著沈知意:“陛下沒有看錯人,沈姑娘確有許負之風,不但能言善辯,還會神機妙算。我和雲兄的確得到陛下的恩賞,留在宮中用膳,本來也賞了沈姑娘。去請沈姑娘的宮人回來說,沈姑娘已經離宮,我還以為此生無緣再見,沒想到這麼快就見麵了。”他望著九仙門的方向,一語雙關地說道,“聽聞左神策軍護軍吳中尉今早已經回到長安城,今後九仙門的防衛會滴水不漏,宮中又少了一處賞月的好地方。”
沈知意咬著臼齒:“天底下的月亮都一樣圓,就像天底下的幕僚都一般黑。”鍾離辭笑而不語,她總是這般反應機敏,又伶牙俐齒,眼裏容不得一粒沙,他看向晏長傾和雲時晏:“我與沈姑娘在宮中相識,算是故友。她奉命去大理寺查案,還請二位多加幫襯。”
晏長傾不動聲色地卷起寬大的袖口:“我等有心,怕是無力。沈姑娘若不嫌棄,隨時恭候。我等還有事,告辭!”他不忌諱地拽著流連忘返的雲時晏,走向等候在對麵的馬車。
“沈姑娘,別忘記來找我,我和鍾世子是鄰居。”雲時晏不忘和沈知意告別。沈知意絲毫沒有看出他對自己的情意,還心懷感激地揮舞手臂告別。鍾離辭低著頭,不知是凍了整夜染上了風寒,還是害怕失去,他的鼻間竟閃過一絲淡淡的酸楚。從小到大,他從未品嚐過這種滋味。他牽起沈知意的手,深情地低喚:“知意,知意,知意知我心……”沈知意露出了嬌媚羞澀的笑容。
“駕,駕!”伴隨著車夫的鞭聲,晏長傾和雲時晏坐上馬車緩緩駛向西市。馬車內的暖爐早已熄滅,車內透著寒氣。雲時晏捧著晏長傾遞來的手爐,開啟了自言自語:“真沒想到沈姑娘認識鍾世子。”
“喜歡聽戲的女子,都喜歡白日做夢!”晏長傾把玩著係在腰間的小銅鏡,“她總是自不量力。”
“對了,你也認識鍾世子?”雲時晏沒有領悟他話裏的意思,依然惦記著沈知意。
“一麵之緣。”晏長傾回憶起兩人在丹鳳門外同時看到暗黃色煙霧時的情景,鍾離辭對他講述了川地硫石的秘密,拜托他救下沈知意,看來,他對沈知意的確用了心思。或許拋去兩人相差千裏的身份,會是一段好姻緣,不知老天是否會成全?
雲時晏吃驚地拉住晏長傾冰冷的手:“你和鍾世子隻有一麵之緣,他就認可了你?你真是厲害!你知道,我給他診過多少次脈,熬過多少藥,他才和我講話嗎?”
晏長傾抽回手,反問:“他有口疾?”
“沒有!鍾世子的身子是弱些,但是他沒有任何隱疾。”雲時晏羨慕地說,“放眼整個長安城,誰家的世子能比他尊貴?他的爺爺曾經是先皇的異性兄弟,被先皇封侯。鍾侯死後,他的父親被封為昭義節度使,陛下在舉國削藩時,他的父親率先歸順,被叛軍殺害。陛下為了表彰功臣,將他接入長安城居住,待成親後,會再次封侯。聽說陛下還要將公主嫁給他,這是莫大的榮耀啊!”
“也是莫大的悲哀!”晏長傾對鍾離辭的處境不感興趣,無非是皇家對功臣降權施恩的老把戲,他在想沈知意,出現在他計劃之外的沈、知、意!